兰陵宫离静心苑很近，于是姬小小与江晚月商定，每日她传完膳，就让金香玉偷偷挑几个菜，用食盒装起来，放到后墙草丛之中，由姬小小偷偷带走送给萧琳。
另外，姬小小又让金香玉准备了绳子和几套干净的衣服，等她翌日过来取。
算算日子，她的禁闭日期也已经到了，好在这宫里的人，似乎最近都忙得有些焦头烂额，没有人来长乐宫挑衅了。
反正他们也只有吃亏的份，再加上江晚月从中的搅合，几个人的内斗都不亦乐乎，哪有人关心她这个，没有什么背影，没有什么学问，更没有什么姿色的山野女子？
就算她得宠，也不会对朝廷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金矛王府怎么说都是没落了，再想起来，也得看魏国三大家族到底肯不肯。
姬小小又不过是义女的身份，便更没有人把金矛王府放在眼中了。
这样一来，姬小小倒是比玄尘更像是宫里的闲人。
她的周围并没有发生什么显著的变化，但却总是隐隐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从兰陵宫回长乐宫，就看到金玲和小红急得眼睛都快红了，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想起江晚月的话，也没敢跟她们说冷宫中那个女人的事情，只是开始捣鼓自己从点苍山上带下来的那些药丸。
待到晚一点，长乐宫的人都处于熟睡中之时，她又到惠淑宫附近呼唤了半天小金。
小金看上对她上回将它单独留在慈宁宫屋顶上的时候耿耿于怀，好在姬小小又是道歉又是哄骗，这才让这小蛇喜笑颜开，同意帮忙。
万事俱备，姬小小心满意足。
小金成了长乐宫的常客，姬小小可不敢让宫里的人知道，想起上次造成的轰动效果，她决定让小金还是晚上过来。
不过金玲对她晚上的活动却有些好奇：“娘娘，你最近晚上怎么也不见劫皇上过来了？”
姬小小笑道：“他忙着呢，我也忙着。”
“你在忙什么？”
“我……”姬小小想了想，“我想着，给义父配点药，他的腿需要上药了。”
金玲微微蹙了一下眉，忽地道：“娘娘，你告诉我，前几天，你说闭关制药，是不是出门了？”
姬小小一愣：“你……”
“是不是去看金矛王爷和侯爷了？”金玲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姬小小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对于金玲，她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知道了！”金玲笑了笑，“放心，我会保密的。”
姬小小笑起来：“嗯，我知道。”
想想这几天，萧琳总算是比较配合自己的治疗了，姬小小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是少得可怜，萧琳还是经常神经质地说一些话，发出奇奇怪怪的刺耳笑声。
但是她愿意吃饭，愿意吃药，感觉上还算是个很配合的病人。
明天，小金就该派上用场了。
一个女人，带着一条蛇上场的感觉如何？
在点苍山上，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在皇宫里就不行了。
姬小小将小金放入了食盒，将它带到了静心苑。
将饭菜端上桌的时候，顺便将小金拿了出来。
萧琳的眼睛，只是这样轻轻瞥了一眼，没有任何惧色，好像见惯不怪一般。
“你为什么不怕？”姬小小有些好奇，“几乎全皇宫的人都怕小金，就你的反应最奇怪。”
萧琳往嘴里塞吃的东西，笑道：“我见过比它恶心得多的东西，况且，我连死都不怕，脸上烂如骨髓的疼痛也可以忽略，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
难得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姬小小来了兴趣：“当年你的脸中毒，我看了一下，应该是蝎子毒，不过不是普通的蝎子，应该还参合了红蜘蛛的毒素。你是直接被咬的吗？”
萧琳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就不说话了，垂下眼睑，继续吃饭。
习惯了她经常忽然地沉默，姬小小倒也不继续问了。
由于最近的伙食变好了，姬小小又将屋内打扫了一遍。不能说一尘不染，也算得上是窗门几净。
床上的被褥也全部换过了，还挂上了蚊帐。
前几天，金香玉甚至还送来一个木桶，让萧琳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不过，依然很苍老。
根据江晚月提供的情况，萧琳入宫的才十五岁，一年以后怀了身孕，等孩子生下来，也不过十七岁，加上之后软禁了半年多，中毒，也就过了四年的时间，到这冷宫之中不过三年多一点的时间。
算起来，她今年不过二十一岁，比皇后还小了一岁呢。
可是看她的样子，真的已经堪比老妪。甚至连走路，都有些驼背蹒跚。
这是未老先衰的征兆，如果不是姬小小无意间发现这冷宫的所在，萧琳就会这样被遗忘在角落里。
然后在二十多岁的大好年华里，老死！
想到这个可能，姬小小忽地感觉有些悲哀。
她最近好像总是有些憋闷，以前看着山下来求医的那些人，即使痛苦呻吟，痛得打滚，她都不会破例去看病。
师父说过。人各有命，姻缘天定。
她一年就只和十个病人有缘分，所以，那些看不上病的人，只能算作和她没有缘分。
点苍山不是人人上得去的，那些病人在山下，她看不见。
可眼前，活生生人，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搞到如斯田地。
这皇宫，美轮美奂，在姬小小看起来，多少有些像披着天堂外衣的炼狱。
趁着萧琳吃饭的当儿，姬小小拿过一个瓷瓶，一手捏住小金的脖子，让它张开嘴，看着它牙齿间的毒汁一滴一滴地低到眼前的瓷瓶里。
然后，又拿出一个瓶子，从里面拿出一粒药丸，捏碎，放入瓷瓶，又用清水调和，递过去：“吃完饭，把这个喝了！”
萧琳吃饭的样子很优雅，看了那瓷瓶一眼，并没有多说一句，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这是姬小小这辈子都学不来的，大家闺秀的做派。
即使多么落魄，即使只有粗茶淡饭，她依然可以吃得仿佛如鱼翅鲍鱼一样悠闲。
她的动作很流畅，很自然，并不做作。好像与生俱来，她就应该这样吃饭，而并非是做给别人看的。
如果能配上高粱大宅，一屋子的丫鬟仆人，配上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这样的场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现在不是，现在不过是在一间破烂的静心苑，姬小小不由开始佩服她淡定起来。
终于吃完饭了，萧琳轻轻放下碗，再将筷子放在碗的右边，放下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瓷瓶，拿起来，一饮而尽。
“你不怕这是毒药？”姬小小有些讶然。
以毒攻毒的方法，她以前也是用过的，不过那些病人如果亲眼看着她调制药物的话，都会产生怀疑。
毕竟那是毒药，谁喝之前，都会心里打鼓吧？
“呵呵，你毒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萧琳脸部皮肤抽动了一下，“是好跟皇后邀功吗？你还不如去毒死其他宫里得宠的妃子，我前几天看兰陵宫那边有动静，怕是又有心的秀女入宫了吧？”
原来，她也不是完全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
姬小小想了想，点点头：“要是这宫里的人，都跟你一样会动动脑子就好了，这里很多人，就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不知道浪费那些力气干吗。”
“不，我不是动脑子，我是不怕死。”萧琳冷笑一声，“我都已经是个被遗忘的人了，活着行尸走肉一般，死了或者对我是一种解脱。”
“那……”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死？”萧琳又凄厉地笑起来，“是，我不甘心，还有一点不甘心，我不甘心恶人没有恶报，我想看着他们倒霉，我想看看老天爷到底会怎么惩罚他们，为我萧家三百八十四口人报仇！”
萧家三百八十四口……
姬小小皱了一下眉，怎么没听江晚月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