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明朗,温度适宜。南宫山上有微风习习,薄云袅袅。南宫山走曲直,岩叠迤逦,是如今游玩的大好地方。
山上有人徒手攀岩,从山麓起已经有几个小时的攀爬,陆语凝抬头望向山顶,此时深感疲惫,就近找到一块还算平坦但人少的地方攀了上去。陆语凝打开背包取出面包和水,把帽子摘下透透气,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身着黑色的衣服显得整个人冲劲十足。
陆语凝坐在地上四处观望,努力地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陆语凝刚回国不久,公司给他办的票,让他自己先出来玩,过段时间再安排工作,张经理还借给他一部挺贵的相机,让他拍些照片。陆语凝正拿着相机选景拍照,不过此时正是秋天,到处都有一种萧瑟之感。
陆语凝站起身来,发现不远处山崖尖上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光芒直入眼底。不禁好奇走上前去。这脚下山石嶙峋,路上荆草羁绊,刚下过雨,叶子与泥沙全都粘黏在一起,陆语凝也不抱怨,一点一点地来到山崖下,看到了发亮的真面目。
“这里竟然有一块玉石!”陆语凝略感惊奇。那是一块天然的玉石,深褐色的岩石中嵌着一块乳白色的柔顺的玉石,玉石与岩石都有因风化而生的纹路,浑然一体。不过,平时见到的天然的不会像这块玉石这么圆,陆语凝有些怀疑这是人工嵌进去的。
陆语凝伸手摸了摸这巴掌大小的玉石。
陆语凝拨开玉石下面的金黄的杂草,又见“曲徑通幽處留待有緣人”几个繁体草书。果然是人工嵌入的,但是就这个偏僻地方,留给谁看呢?
陆语凝不免自语道:“曲径通幽?”陆语凝转头四望,果然是一处幽暗之处,一条羊肠小道十分应景。陆语凝取出相机,把那独树一帜的景色给照了下来。
特写了几个镜头后,陆语凝便开始研究上了这块神奇的玉石,不断伸手抚摸着,脑中反映的却是“留有缘人取”这几个字,不禁自嘲一笑,陆语凝自言自语道:“我难道还能是那有缘人不成?”
陆语凝手摸洁白玉石,不知是否是错觉,竟觉得玉石被手推动了,陆语凝赶紧收手,生怕将这可能的文物给破坏了,他回头四顾,先是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然后趴在石壁上。
“我靠,完了,被我玩坏了。”陆语凝很尴尬,这块玉石真的从岩石中脱落,“我还没有工作,却要赔一块文物。”他说着便将玉石从嵌槽中取出。这大概是南宫山的一处景点,给人弄坏了不赔行吗?
想到赔这个字眼,陆语凝想到一个人,老刘。
老刘六七十岁,一辈子都和这些个文物打交道,不紧识物广,认的人也多。
有一年冬天,老刘遇上了一个新朋友,这新朋友姓董,叫董贵,是老刘的一个老朋友介绍的。董贵见老刘见识广,非从家拿出这一尊白玉观音菩萨,要让老刘瞧瞧,给估个价。
老刘瞧着这人的西装革履,要么这是想在这几个朋友面前显摆显摆,涨涨脸。嘚,那就给他涨涨脸吧,老刘心里念叨。
“八十万,可能不止。”言尽于此,否则言多必失。
“嚯,瞧见没,八十万!”这董贵立刻就跟身边的人白话上了,老刘没说的全让他编进去了。“我花了三十几万买的,要是转手卖了就能挣个五十来万。怎的,哥这眼光可是不错吧……”
老刘在一旁听着,好家伙,眼光什么的老刘没怎么看出来,这嘴皮子倒是真心不错。洋洋洒洒一万字怎么着也有了,愣是有一人给说动了。旁边董贵一朋友来这大开了眼界,一拍桌子,当即就讲价花了六十四万给买了下来,董贵说:“也就是你,别人不说讲价,就是八十万,九十万我也不买……”
老刘在一旁悠闲地嗑瓜子,但第二天就反悔了。
第二天,老刘刚吃过早晨饭,旁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老刘伸手借来,刚一个“喂”说出口,那边就传出一个火气三丈的声音来。
“是岚皋的刘志强吗?”
老刘眉毛一挑,来者不善啊。回话:“我是,有什么事劳烦等一会儿,我正忙,您一个小时过后再打回来。”于是便将电话挂了,老伴儿抬头瞅他一眼,也没吱个声,去收拾桌上的饭菜。
老刘思前想后这一段时间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未来也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啊,怎么着就遇上个这么糙主,这大清早上的。非要说可能得罪人的,倒是昨个替人扯了幌子,那个买玉菩萨的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吃了亏,要么是那董贵和别人做的套,等着他钻呢!想好了怎么回事,老刘这心里也就不慌了,在那悠哉悠哉地摇着太师椅,等着一小时后的电话。
老伴儿收拾好饭菜和碗筷,看着老刘突然又站起来上外边打了几个电话,不禁嘀嘀咕咕:“成天净是搞谍战似的。”
不到一小时,电话响了,老刘看看表,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接。
“不好意思啊,我这刚忙完,您接着说,怎么了?”
一个小时左右的消耗,电话那头的人火气好像消了消,语气稍缓,说:“老刘,咱谁都知道你岚皋老刘信誉好,所以这大家伙才信你。可你昨天是怎么个事呢,怎么就合起伙来骗我呢?”
老刘一下子就确信了刚刚的猜测,但明知故问:“怎么骗你了?和谁骗你了,还合起伙来?”
“记性这么不好?昨天中午,董贵从家拿出来一尊玉菩萨这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是,你谁啊?”
“我啊,我跟您同姓,也姓刘,就昨个买玉菩萨那个。您叫我小刘就行。”
“哦,我知道了,你接着说。”
老刘搔搔头发,在那摇着太师椅。
“我们家昨天晚上来了一朋友,正好也是一鉴宝师,我也正好把玉菩萨供在了主位。我那朋友自然一眼就看见了,我自然得请他问问价钱。不怕您笑话啊,我这还挺得意地说出来花了六十来万买下来的,他就给我浇了一盆子冷水,说我这尊菩萨可是买亏了。老刘啊,您这心里也该有个数,我要是真是亏了四十多万,按理说,是不是得您从这里赔?”
老刘沉默良久,太师椅却没停下,椅子平时净是嘎吱嘎吱的声音,此时却陪着老刘一同沉默。
电话那头又说:“您要是觉得电话里说不靠谱,咱们见面聊也行。”
“按理说,是”,老刘叹了口气,说:“唉,你干什么的,做什么工作?”
电话那头愣住了,几口气的功夫后,虚笑着说:“不是,您问这个干嘛呀?”
“是——鉴宝师吧。对不对小子?”
电话那头不吭声了。老刘接着说:“干咱们这行的,你还敢论菩萨贵否,你若诚心对菩萨便是万金也买的下来,你这么亏心自然是觉得贵!怎么,民间鉴宝师这碗饭不好吃就坑蒙拐骗?”
电话那头更是不吭声,老刘又说:“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说完就要挂断电话,哪知电话那头的人却道:“喂,那事实就这样,按法律程序走你也得赔,你还想不赔?”
老刘有些怒不可遏,愤愤回到:“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你昨晚上七点半是不是收到了董贵转给你的六十四万?刚才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了?你真是给鉴宝师丢脸!我告诉你,老刘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我没见过?我会赏物,我还会认人呢,小子!”老刘眯缝的眼睛此时射出了骇人的精光。话毕便狠狠地撂下了电话,此事才算了了。后来不知怎的,这事竟传到了鉴宝界,老刘地位顿时飙升,可谓一战成名。
至于陆语凝为什么想到老刘有两个原因,第一便是文物这东西还是找找自己信服的人比较好,不然很容易被坑。
至于第二,则远远比第一要重要。小时候陆语凝家里面条件不好,一家五口吃穿都成问题,他身为家里老大自然是要谦让家里的二妹和三弟,父母也是有什么都是先紧着小的,后想着大的。家里面全靠母亲一人操劳,父亲不争气,从陆语凝懂事起便整日酗酒,经常家暴,母亲是农村里的人,除了一把子力气也不剩下什么,所以只能一人做两人的事,一天当两天过,一块钱当两块钱花。好在陆语凝姥姥家里还有母亲的几个兄弟姐妹还能多少帮衬些,再加上三个孩子也还算老实,这日子才能勉强过下去。有一年陆语凝想了个法子去贩卖炭火,正巧碰上了个五六十岁的大婶全都买走了,大婶对他说:“小家伙,你能帮我把这炭给背回家吗?我自己拿不动。”年少的陆语凝很憨厚地笑着答应了,十三岁半背着四十多斤重的炭火走了二十分钟,陆语凝到了大婶的家,又送上了楼,累得满头是汗,黝黑的炭粉也抹上了半边脸。大婶打开门,把陆语凝领到了屋里,屋里一个能摇来摇去的椅子上躺着一个差不多岁数的大叔,大叔手里正拿着一紫色的小茶壶,带着一副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茶壶,正是老刘。
老刘听见有小孩子说话的动静,这才抬起头又坐了起来。老刘摘下眼镜看看老伴儿,又瞧瞧陆语凝,问:“谁家的孩子?怎么来的咱们这?”
说完还冲陆语凝笑笑。陆语凝见他中高个,又那么和善,也冲老刘腼腆地笑了笑。
老伴去拿来毛巾给陆语凝擦手擦脸,说:“这孩子在那卖炭火,我买了之后还是这孩子给我背上来的。”陆语凝扭捏地不让擦手,大婶便把温热的湿毛巾递给了他,老刘和老伴儿看见了陆语凝满是冻疮的手,看着陆语凝敷衍地擦拭着,心里面都被深深地揪了一把,老伴儿转过头吸溜了一下鼻子,老刘看着陆语凝深深低下的头,来到他跟前,半蹲到和他差不多高,能够直视他眼镜的位置,问他:“疼吗。”陆语凝低着头,嘴里含糊着:“现在暖和了,就不疼了。”老刘弓着身子对老伴说:“去给孩子找找衣服手套什么的。”老伴赶紧去了。
老刘问陆语凝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后还卖炭吗?要是卖就不要卖给别人了,我全都要了,但是得由你亲自给我送来。”陆语凝一听瞬间抬起了头,眼镜瞪得发亮,赶紧回答:“叔叔,我叫陆语凝。”
晚上陆语凝回家,家里母亲正一手做着饭,一手哄着两岁多点的三弟,也没看出来陆语凝有什么不一样,直到第二天早上,陆语凝把新衣服让给母亲,母亲这才问他因果,他才有机会大致复述一遍,然而母亲却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找个时间我去好好谢谢他们”然后便去干活了。
去进购煤炭的路上,陆语凝对母亲的那句话有些失望,但他十分理解。去送过煤炭后,老刘夫妇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后便才到七七八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给他多拿了两套衣物回家。陆语凝年纪小,只是觉得很少有人能够对自己这么好,之后几年便一来二去认了老刘夫妇做干爸干妈,后来才知道老刘夫妇这辈子都没有孩子,所以特别拿孩子当孩子。
陆语凝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出国留学那一年也都是老刘夫妇供的,所以回国后第一个要见的人便是老刘。两人刚见面的时候,老刘拍着陆语凝的肩膀,比划着比他高出一拳头的大个子,连说了五个“好好好好好”,回头跟老伴说:“好一个大小伙子,在国外这一年往上窜了不少。”当天可真是乐坏了老刘,然后陆语凝所应聘的公司便让他先休几天,去南宫山玩一玩,张经理还特地给他办的三张门票,还怕留不住他这海归人才,还把昂贵的相机借给了他。结果就他自己去的,老刘夫妇岁数大了,弟弟妹妹也都由老刘夫妇供着上学去了,父母自然是没人想去,那地方,小时候自然是天天去的。
陆语凝心想:不去还好,去了反而还要赔一景点的文物景观。要不是为了照顾张经理的面子,唉!
回家后的三天里,老刘天天留着他聊天唠嗑,问东问西,说实在的,陆语凝向来话少,语凝语凝的,本就应该话少才对,第三天便把攀岩的设备备齐了,来到了这深山老林,结果这真是遇到事了,先想到的还是老人,陆语凝此时深感老人的重要性,只好拿着那枚纯白的圆形玉石重新回到放背包的地方,装包收拾东西,此时也没了登山逛庙的兴趣,随便抄了条近路就下山了。
回到老刘夫妇家,老刘正躺在太师椅上嘎吱嘎吱地摇晃着,双手手指上齐齐地套着两只扳指,拢共二十个,老刘两手翻来覆去仔细品那二十个五颜六色的扳指。陆语凝进屋放下背包,看见老刘正欣赏着藏品,也没去打扰,转身进了里屋,看见干妈正在厨房那炒菜,也没有去打扰,只好来到干爸老刘的藏宝库,进了门突然屋里响起了警报,给陆语凝吓得一个激灵,一失手竟把那珍贵的紫砂壶给碰掉地上了。陆语凝瞬间变成苦瓜脸,完了,闯大祸了。
老头子的藏宝库什么时候安上防盗警报的,陆语凝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劈头盖脸地骂他的是那个供他吃喝供他上大学的男人叫刘志强。老刘的茶壶是这个家的忌讳之一,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为了方便老刘每天的赏玩所以放在了最靠门边的位置,老刘自以为加上一道警报则“万事开太平”,谁承想竟是“家贼难防”。
老刘气的把二十个扳指全都撸了下来,最后一个,恰恰卡在大拇指关节处,见老刘生薅的劲头,陆语凝斜瞅着:“哎呦呦,您轻着点,您这手指头可不一定有这扳指结实啊。”
老刘干着揪也揪不下来,便往回怼了怼,骂累了,也不说话,就在那瞪他。陆语凝被瞪得不自在,看干妈做好了饭,便帮着放桌子端盘子送碗什么的,还附在干妈身边,小声问:“干妈你怎么也不拦着点我干爸,害得我一个人被骂了这么长时间。”
干妈也等他一眼,说“怎么着,你一个人挨骂还不够吗?”
三个人吃完饭,陆语凝想起自己的事来了,从包里取出那块浑圆的玉石来,招呼沉默的干爸:“干爸,你看这玉石是文物吗?”背对着陆语凝躺在太师椅的老刘闷声道:“再值钱也没我那紫砂壶值钱。”
陆语凝一见老头这态度,立刻不满意,跑到老刘眼前,老刘也立刻转过头去。陆语凝表达不满:“别介呀,老头,你瞧瞧这个,没准就比你那茶壶值钱呐!”
老爷子转过脸来,对着陆语凝吹胡子瞪眼:“你干爹我那紫砂壶是康熙爷用过的,上面还题了六个字,哪一个字挖下来都比你这破石头值钱。”
陆语凝没想过这紫砂壶还有这来头,不禁纳了闷:“怎么着又这套嗑了呀,前几年不是还说这是您奶奶传给你的东西吗?”
老爷子立刻反驳:“我奶奶传给我的东西你就可以砸吗?”
陆语凝无语,只好道歉:“不能砸不能砸,都是我的错。”
老爷子不让着他:“本来就是你的错。”
但还是往陆语凝手里忘了一眼,然后下了定论:“你拿个黑不溜秋的破石头也敢说比我的紫砂壶值钱?”
“黑不溜秋?您别说胡话啊,您给好好看看,我这是给人家文物拿下来了,有可能给人家弄坏了,要是让咱赔咱也好心里有个数。”
陆语凝觉得老爷子故意不给他好好看。
“就这么块破石头还文物?难不成是陨石?没辐射吗?”老爷子直了直身子,确实摆出了好好看的态度,不过接下来他的话让陆语凝有些怀疑老刘和他有一人可能是黑白色盲。不过老刘鉴了这么多年的宝,要是色盲不可能才对,自己若是色盲也应该早就被发现了。
“干妈,你看看,这是白的还是黑的?”没有办法了,陆语凝也只好求助第三人,老刘也盯着陆语凝的眼睛,十分严肃的说:“老伴儿,你给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色的。”
“黑的啊,怎么了?”干妈脱口而出,最后在老刘夫妇有些忧虑的眼神中走回了自家。
深夜,陆语凝取出这神奇玉石,这块只有他能看到而别人都认为是普通黑石的玉石,陷入沉沉的睡眠。
陆语凝在睡梦里梦到了“曲徑通幽處留待有緣人”几个大字,确认了自己有缘人的身份,下意识的握住那块洁白的玉璧。
不知何时,一道玉质大门出现在陆语凝的床边,大门上雕龙画凤,光华四现,两扇大门无声向内开启,里面氤氲连绵隐隐高山流水,舞榭歌台,里面亦真亦假,似虚似实。乎是门口闪出千丝万缕缠住了陆语凝,卷入大门内便关上了两扇门,逐渐虚幻,遁入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