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二人亦吃饱喝足,稍事休憩便离开客栈,策马徐徐,迎着仍有些晃眼的夕阳晃晃悠悠的向黑山走去,一路只看着太阳被远山一点点的吞没,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无,星子才堪堪点亮起来。今天的月亮只得一个弯弯细细的月牙儿,路上并不光亮,也还隐约得以瞧得见路。
行至山脚下,前路已无,二人只能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中行进,山里树影遮天蔽日影影重重,海世泽点了火折子,才得以看清一些,一路上有一些若有似无的脚印,海世泽一时辨不清方向,只能跟着脚印碰碰运气。
偶尔夜风阵阵,吹响树叶,引得不知是何动物引吭高鸣,声音诡谲瘆人,看来店小二的话,也有一两分真实。
“小山,你可害怕?”海世泽忧心的问道。
“有你在,不怕。”若是没有海世泽在侧,定是会恐惧的。可他就在身边一个转身的距离,所以任它林中是妖是魔,都毫无惧意。
夜路难行,在林间穿行更是不易,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片平坦的空地,海世泽跳下马在空地来回走动,行至一处,停下细细拨弄着泥土,
“这一片土地像是动过不久,也动了蛮多,看样子是挖了很大一个坑。小山,可能就是这里了!”
“那,便动手吧!”慕翊山亦跳下马,卷起宽大的衣袖准备动手。
“你举着这火折子,我来!”海世泽挡他在身后。
“此事我必当躬亲,你等我便好。”慕翊山很是坚持。
“那你当心。”
慕翊山拿随身带的铲子迅速挖开来,不出所料,那掩埋尸身之人,只是浅浅掩埋草草了事,很快便有所获。
“这是府里采办处的刘叔,每次出门采办,都给我捎点心回来,偷偷从门缝塞进来给我……”慕翊山用手将那人身上的泥土清理干净,海世泽帮他将其拖出土坑。
“这是府里做饭的周婶,小时候娘不许我吃糖,每次送饭周婶会悄悄在米饭里埋一颗蜜枣让管家递进来,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这……这是周婶的小孙子九儿,那日只是跟去琉芳苑玩耍罢了,却也遭此横祸!”
“这是陈伯伯,下个月便告老还乡了……”
慕翊山又看到这些善良的人们,他们朴实无华勤勤恳恳,见他还是个孩子被关着可怜,常常会背着大夫人二夫人,隔着门同他说说外面的世界,给他些小吃食让他开心开心,如今却无辜横死于此……
“这是哥哥姐姐,他们从小虽怕我给他们染病,却也是疼我的……”
慕翊山似乎已经用尽平生的力气,却仍然不能让自己停下来手上的动作。
“这,是父亲,和母亲……”慕翊山终于忍不住哽咽。
“父亲,拘我和我娘十七载,我娘却宁愿放弃生的机会,陪他同死,徒留我一人在人间游荡……”
一具具冰冷的身体被抬出,往事也排山倒海的涌上来。
“小山你母亲是她的命,换你的啊,”海世泽心疼的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咦?你且看看这刀法。”海世泽细细的察看每一具身体。
“没错,是蛮人惯用的弯刀,我都看过了。”慕翊山在刚刚挖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典型的蛮人刀伤。
“可是……你再瞧仔细些!”海世泽盯着伤口反复勘验。
“这……虽兵器是弯刀,这手法却像是……用剑!用剑的手法!”慕翊山再仔细一瞧,“弯刀用法先挑而后刺,伤口窄而内里伤,剑则是直指要害直来直往,这伤口略宽,像是拿弯刀直接刺入。”
“正是!且蛮人行为鲁莽,不善隐蔽,此一行人行事如此谨慎,直至杀入你府内之前,都未被守卫发现,实在蹊跷!”海世泽亦觉得疑点颇多。
“如此说来,借刀杀人?并非蛮人所为,而是其他人,爹在朝堂向来不站队不偏颇,也从未得罪人,这是为何?”即使发现线索,却更扑朔迷离。
“更奇怪的是,西境首领,对此供认不讳,承认是一些气不过的暴民私下因为生计困顿而杀害慕家全家,那首领跟皇上好一番道歉和卖惨,太子也从中积极劝和,最终皇上说,说慕老爷本就死有余辜。为抚慰边境,还补偿了他们三年的赈济。”海世泽听爹讲了些案子,如今看来,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有人跟蛮人联了手,蛮人得以问朝廷再讨要一批赈济,幕后那人得以除去我全家?”
“总之这件事绝不只有蛮人参与,他们没胆量也没计谋,别忘了那位彭远和琳琅姑娘。”海世泽一直觉得彭远的死绝非巧合。
“陌国?”慕翊山怔怔的说着,“何故牵扯至它国?”
“这就要看你爹跟陌国有无瓜葛了。我们先将你爹娘好生掩埋了吧!死者为大!”海世泽在旁边重新挖了一个深坑,“既然你娘是为了你爹殉情而死,就将他二人同葬吧!”
“我爹除了上朝和写字下棋,并不与任何人结交,亦不收门生,所有上门拜访人士也一律拒绝,断不可能跟陌国有冤仇……”慕翊山着实想不出缘由。
二人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一起将他爹娘葬在旁边的坑里,又把其他尸体抬入那大坑底,整整齐齐的放好又细细掩埋。
“爹,娘,待孩儿查明真相,还你们清白,定将你们迁入祖坟,好生厚葬。”慕翊山对着坟的方向,叩首三次。
“慕大人,慕夫人,我定会陪他一起,替你们照顾他!”海世泽也双手抱拳,俯身作揖。
“阿泽,你不必如此的……”慕翊山冲他小声说。
“我偏要如此,你说我们本无交集,我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当我是家人一般。好了,走吧,我们回客栈!”
海世泽把火折子给了慕翊山,让他看清些路,二人已经不太记得来时路了,还好两匹良驹都是灵兽,记路不在话下,只安稳坐好让它们带着走便是。
进入深林依旧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有时能看见猫头鹰的眼睛像夜明珠似的在暗夜里发着光。
“那些行路至此的亡命之人,多半是吓死的,其实就是些个鸟儿罢了!”海世泽倒是悠闲又轻松。
“我们还是谨慎些,早点离开,小黑,走快些吧。”慕翊山摸摸小黑的鬃毛,它听话的加快了步伐。
“你就是害怕了,哈哈哈,还不肯承认,真是个嘴犟的……啊!”海世泽大叫一声拔剑向前挥去,一条红色小蛇被它拦腰砍断。
“如何?阿泽,你可好?”
“这蛇真够狡猾,从树上扑下来,咬了我的肩膀,不碍事!我已手刃了它。”海世泽咬着牙故作轻松。
“小黑,停!”慕翊山急急跳下马,“阿泽,快下来!”
海世泽被他强拽下来,“你拿着!”慕翊山把火折子给他,又一把将他的衣服从右肩扯下,几个血洞在他光健的肩膀上显得触目惊心,还在汩汩流着略发黑的鲜血,他忙用嘴紧紧包裹住那伤口,用力的吮吸出毒血,海世泽身子明显一震,“你……小山,这是干什么?”
“你们学堂的老师没教给你们么?这毒血要尽快排出,待流入心脏,便回天乏术了。”说着又深深吸了下去,吐出一口口鲜血。
海世泽虽有些疼,可伴随着一股麻酥酥的感觉自肩膀蔓延直全身,他不知道毒液有无入侵心脏,但他知道有一人儿,入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