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理再次回到辛梓小区,为的是借着残存的亲切感、熟悉感缓解心中的焦虑不安。过去的这几天,于她来说,仿佛是一场噩梦,心中的异样的不适感,犹如是身体里长了只凶猛的野兽,在为自己的猎杀成果举行狂欢派对。
“符安理?”魏欣妍意外出现在她面前,说话声音有些不自然,“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我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我们没什么误会,也没什么好聊的。”安理冷冷道,迈开腿就要走开。
魏欣妍有些失落,心想这人是怎么了?见到自己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板着脸,不给好脸色看,她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喂!等等!”欣妍喊了一声,安理这才站住,“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你到底怎么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惟齐走了现在就剩你我了,为什么你现在一直在躲着我,你是心里有苦衷吗还是……”
安理对欣妍本就没好感,现在也不想跟她有任何关系,于是,她自顾自走了,双手不由自主插兜。
“你快回来!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么诚心诚意跟你谈话你怎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魏欣妍气炸了,走上前去将安理一把拉住,不让她走。
安理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这些,都是符安理留下来的烂摊事,可是,魏欣妍在执着什么?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那么多……”魏欣妍嘀咕着,稍后埋怨起来,“你是在自责吗?内疚吗?所以躲着我?”
“你究竟在说什么?”她觉得,这个世界的魏欣妍很不温柔,力气也大。
“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对我板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
“没有。”
魏欣妍感到无语,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安理明显不想跟她说话。
“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没时间跟你聊了,奶奶还在医院等我呢。”
“何奶奶怎么了?”杨安理关切问道。虽然她并未见过何奶奶,但是,符安理的记忆告诉她,何奶奶很慈祥和蔼,对安理很好;以前符安理时常因为父母的事出走,最后总会在欣妍家落脚,何奶奶每次都做会一桌子好吃的招待她,而且对她耐心开导……所以现在杨安理也下意识关心起来。
“天气转变,稍微着了凉,好几天了,现在人在医院输液。我得马上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这句话也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安理本人也感到意外,但是,她确实担心。
车上,两个女生没有任何交流,魏欣妍也是没想到的,不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人民医院。
“奶奶,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符安理见到病床上的何奶奶,连忙凑过去关心道。
何奶奶笑了笑,脸上的皱褶也遮挡不住高兴之情。
“是安理啊,你好久没来看奶奶了~我呀,没什么事,就是小感冒,很快就好~”何奶奶说着伸展起手臂来,不服老的样子。
符安理感到心头很暖,很亲切,却有点伤感,眼睛不禁湿润起来,泪水在里头不停打转。这种感觉很奇妙,如同家人一般,但是,在现在这个家,却越来越没有这种感觉。
“符安理?”魏欣妍见安理表情不对劲,便叫了一声。
“我没事,我先回去了!奶奶,快点好起来,我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
“等奶奶好了,你什么时候想吃就来找奶奶啊~”
“嗯。”
……
离开病房,安理叹了口气,她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但是,似乎一切都跟符安理有关……她都已经不在这儿了,还能对自己产生影响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撞来一个人,如同山一般把她撞到。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那人连忙道歉,边说边扶她起来。
“我没事……!”
那人穿着蓝色的病服,很快匆匆走去,似乎在逃避什么。安理背后一阵发凉,心有余悸,就在刚刚两眼对视时,她看到了对方那双眼睛——是歌舞间的那个疯子!是那个紧紧掐着她脖子的那个男人!
一切恐怖之感跨过两道灵魂,直击她内心。记忆中,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那种因痛苦挣扎而抽搐的表情渐渐明了,男人直勾勾看着她就像看着猎物的样子,那种要命的窒息感,又开始出现了。
她快发疯,就差一声尖叫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时,她看到了前方渐行渐远的两个人。
“哥哥!”
……
柯九不确定地回头,没想到真是安理,他顿时慌了起来。旁边的马其随着转过头去,看到安理快步朝他俩走来。
“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马其对柯九说,一脸狐疑,“她是不是叫了声哥哥?”
“Emm……那个……”柯九大脑飞速运转,在找一个好的理由。这安理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还明目张胆走来?!这要让他怎么解释?!柯九在心中埋怨几句。
此时安理已来到俩男生跟前。看到哥哥,她缓了口气,刚刚的害怕与窒息悄然消失。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她对柯九说,随即又朝马其微微鞠躬,“马其哥哥好。”
“这这这……~!?”马其惊呆了快跳起来,连忙看向柯九,“怎么回事啊老弟?!”
“安理是我妹妹……”柯九弱弱说了一句。
“纳尼?!”马其真的快要跳起来了,不由自主握住小九肩膀摇摇晃晃,“亲妹妹?”
“呃……那个……”
安理意识到到自己出现的不妥,连忙答道:“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父母都认识。”
“对对对!”柯九急忙附和道。
马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寻思着符安理不是个爱欺负弱小的恶女吗?怎么他俩就变成兄妹了?那之前自己在柯九面前说了一大堆符安理的坏话,柯九会不会觉得不好——不过,符安理确实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小九!!”
魏欣妍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慢慢走近柯九,仔细地看着他。柯九眨巴双眼,表示疑问。他看到对方不知为何脸色扑红,眼里含着泪水。
“最近……还好吗?”她问柯九。
“挺好的呀……”
小九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在搞哪一出啊?
她情不自禁伸出右手来,一点点接近小九的脸,咯噔一下,安理从后面将她拉了回去。
魏欣妍眼里打转的泪水随即流下,没有一丝一毫眷恋,显得很异样。
“不许碰我哥。”
“???你哥?!小九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妹妹了?!”魏欣妍惊讶道。
柯九很窘迫,“Emm……同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不熟啊!”
“我其实是……”
一旁的马其像个吃瓜群众,看着不说话,此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这小九女人缘这么好的?!
“走吧走吧,快去我妈妈那儿吧!”马其不停拉住柯九往前走,柯九边走边回头看着魏欣妍。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觉得奇怪。
一切都很奇怪,柯九沉思着,那女生见到自己,似乎像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她毫不珍惜地流下眼泪,是什么意思??刚刚流泪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这人很熟悉……
他想得头都晕了,但是没有结果。
安理看着魏某失落的样子,想起那天夜里她和哥哥相拥的场景,越想越气,忍不住上前抓住对方衣领,像在质问,又恶狠狠的样子:“魏欣妍,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警告你别乱来!”
直到这时,魏欣妍才回过神来,发觉安理很生气。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叫他哥哥?!”
安理顿时被呵回来了,眼神闪躲,松开手,匆匆离去。
“真是莫名其妙。”魏欣妍说道,随后呆呆看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
安理有些无措,自己太唐突了,以后还是小心为妙,她希望不要给哥哥带来麻烦,只不过刚刚失控了,这不是平时的她会有的样子。
她拍拍自己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
……
不知不觉下了公交车,抬起头来,却是站在歌舞间门口。
打烊的招牌挂在那里已经长了灰尘,安理哼笑一声。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这也太可笑了,你不害怕吗?”
在外人看来,她是在自言自语,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上前一摸不动的招牌,娇小的面容映在门店玻璃上。
安理看到,自己的左眼变成了赤瞳。她强迫自己微笑,却很诡异,玻璃里面的她,似乎在嘲笑她。
回想这几天,真是噩梦。
杨安理自认为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她有信心能够活得比符安理好。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谁都会因此心情大好。
“姐姐?起床了~上学了~”今天是弟弟符今一叫他起床,这是她惟一还没习惯的一点。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是令人烦躁的一件事,不过起床气来的快,消得也快。但是,对于弟弟的种种行为,她却越来越讨厌,以致于她没办法控制好情绪,这一天,注定是坏心情了。
一来到客厅,一股烟味扑面而入鼻,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父亲嘴里吐出奇形怪状的紫烟引起安理的注意,她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竟有些许兴奋感。她马上在心里道歉。
她知道符安理有一段时间对抽烟十分心驰神往,但是现在自己也会吗?她不知道。
“姐姐,吃饭喽~”
弟弟奶奶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翻了个白眼,表示很不屑,之后十分内疚,因为她觉得不应该这么做。
弟弟说要撒尿,安理不禁跟了过去,今一笨手笨脚的,走路慢吞吞,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她跟着进去厕所,用瓢子随手舀满水,没有一丝犹豫,快速往今一头上倒去,接连倒了两次!噗嗤一声她笑了出来。
符今一哗的一声哭得老响,父母慌忙跑来。
她一下子被清醒过来,脱口而出“符安理”三个字。看着面前的一切,她惊慌失措,仓皇走开。
路过弟弟房间,脑子里一时又有了奇怪的想法。
此时她面无表情,看向储物箱,里面是整理好的玩具。安理没带一丝思考,将其倾盆而倒,从里面捡起一只未白色小熊玩偶,回到自己房间。
安理大口喘气,恐惧不已,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弟弟厌恶至极,甚至,对这个家心存恶意。
心慌使她不断翻出房间里的东西,整齐的书、衣服被随地乱扔,纸张被漫无目的地扔起……房间乱作一团。她跑出了家。
刚刚种种所为,都是符安理的习惯——这是她觉得可怕的地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地向符安理一样思考和做事!
她迷茫无助地走在街道,最后在一家商铺驻足,之后进去。
像父亲一样,现在她也能吐出奇形怪状的烟雾,只是,她的身子在不自觉地发抖。
抬头一看,是哥哥的好兄弟马其!他正看着自己!
安理惊慌失措扔掉烟头,用足了力气猛踩,似在泄愤,之后匆忙走开,结果差点被车撞。
“你这姑娘,走路不看眼睛啊!我这电动摩托新买的,要不是我及时刹车,你就被撞死啦!”那是一个皮肤黝黑又矮小的大婶,她车篮里还装着菜。
“对不起!”安理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说话。
大婶没再说话,打量一下眼前的少女,调整车头想要开走。
安理突然猛地抬头,快步上前,对着大婶的脸狠狠招呼了一拳。
“你倒是理我一下啊!”
“哎呦呦,流血了流血了……”大婶惨叫一声。
安理回过魂来,发现自己失控干了错事,像个逃犯一般不停逃跑。
很难想象,接连几天都是这种失控的状态,人会不会疯掉,而她挺过来了,伴随着一阵阵快意与愧疚。
……
站在歌舞间门口,她心情复杂。玻璃上映射的自己在对她做鬼脸。
“你不害怕吗?”身后传来陌生一声。
“你是谁?”安理警惕起来,面前这个男人,戴着黑色眼镜,梳着三七分的发型,天气这么热却穿着貂皮大衣和厚重靴子。
“我呀,一个接车司机,你要上我的车吗?”
安理的赤瞳变得混浊,她睁大了眼,然后……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