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作为大周与南齐之间的一道屏障,亦是先帝所定御齐国策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拱卫着南疆六州十二郡,哪怕更南边齐国的蛮子们可以从幽州那片广袤的平原上打过来,但只要有西蜀在,大周的百姓,或者说南疆的百姓,总是放心的。
这,是蜀王姜朗共西蜀二十万步卒,和姜朗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攒出来的十万铁骑,用命,打出来的信任。
西蜀参差百万户,谁家儿郎不参军?西蜀之所以如中流砥柱一般,屹立在浩荡两国之间,凭一地之力,硬悍一国,靠的,不只是严苛至极的军法,更是如姜家一般,那种人人皆可为卒的气概与魄力,是一种由行伍延续至民间的强大凝聚力,是已经渗入西蜀这片土地的血性。
当然,西蜀在提刀向外的同时,不免要被朝堂上的大人们嚼舌根,毕竟光就那浩荡三十万虎狼之师,便足以令人忌惮不已。
西蜀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建在连云山上,独占一山,又占一湖的蜀王府了,布局大气,细节深思熟虑,集墨家机造术之大成者,毕竟,当年姜朗父亲,初代蜀王姜尚,可是几乎将墨家整个给“请”进了蜀王府,连那墨家当代巨子墨阳子的竹椅都不曾遗漏,当然,老蜀王自然不是为了给三个儿子留一副多大的家业,墨家机关术当世第一,其锻造的本事,同样举世无双,西蜀铁骑的战甲战刀,步卒的长枪重铠弩箭,无不是出自那深居连云山后的巨兽般弘大的机关建筑,在器具上的优势,是西蜀战力的一大助臂。
有一回姜朗带着儿子姜淼去找幽州织造李公禹“做买卖”,让姜淼熟悉熟悉“路子”。姜淼和李织造的长子李文柚一起玩儿,都不到黄口之年的俩孩子比起了谁家家底厚实,小世子一句:“我家池塘里有十万条鲤鱼。”直接把姜淼口中的“大柚子”给噎哭了。还是姜淼答应把自家池塘里一半的鱼都送给大柚子,李小公子才算是止住了哭声。最让在暖阁里一个在欺负人,一个被欺负的两个位高权重又多金的爹哭笑不得的是,那小世子居然还叉着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极为老道的彪了一句:“哎……带娃可真难。”
总之,蜀王府如此极尽奢侈,可是被不知多少名流雅士讴病过的,更有那图谋不轨之人,曾说过,这蜀王府啊,就是大周第二个皇宫,而那蜀王姜朗嘛,更是被称做“二皇帝。”
西蜀之所以如此让人评价,当然不是只因那王府建造的多么豪奢,西蜀的实力,注定了西蜀会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三十万兵卒是姜朗的老本,暂且不论,西蜀同样出色的,是由被称作西蜀龙王的姜哲,一手组建起来的谍报组织——提雨院。不论大周还是南齐,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只要是雨能落到的地方,就会有提雨院的雨子。姜哲是姜朗的二弟,如果将姜哲比作西蜀的眼睛,那么老三姜北,就是西蜀的一把利剑,一把随时准备好割下敌人头颅的利刃。姜北,正是西蜀十万铁骑统领。姜家三虎,皆为人雄。这三个人中,姜朗,就是西蜀的灵魂所在了。姜朗一手,一点一滴,筑建起了西蜀这一大周国土南境上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大周民间本就好武,在老皇帝姬昌,新帝姬则武两代帝君的扶持下,武林,更是愈发繁茂。大周的江湖也总是波澜壮阔,精彩绝伦的。各门各派林立,游侠独客亦是不少。顶尖门派有像龙虎山,武当,这种传承千年的古老道教圣地。亦有像五台山,白莲寺,这些佛家宝地。再一些二流三流门派,跟是不记其数了。除了名门旺派的明争暗斗,江湖上对于顶尖高手的评价也是兴趣盎然的。常有一些榜单从京城流出,有那青楼花魁姿色排名亦有才子佳人诗作文章排名,而这些排名中,最有份量的,无疑是江湖上顶尖高手的排名了,就如前不久刚流出的那份榜单,直接在江湖上激起了一片涟漪。
原本有望进武榜前十的京城高手黄散,尽然命陨,一位顶级大宗师,被杀了。从京城开始,这事儿,当即成为了民间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一些初入江湖的有志青年,早已成名多年的老辈高手,都在讨论大宗师的死,尤其在这黄散背后,还有一层刑部的关系,更令闲余时的游侠儿们,好奇不已,总是在打探着各路消息。一些百姓,小贩,也乐得在那些侠客们客气谈论时,听上那么一耳朵。而那些精明的酒楼茶馆的老板、老板娘们,也是很机灵的让自家店里的说书先生将以往的小说话本,换成了对大宗师的各种介绍,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一时间,可靠可信的几家铺子,客流爆满,店家赚的是盆满钵满啊。
长安城的中心,这座棋盘的天元位置,那雄伟壮哉的皇城,宫殿金顶,红门,这古色古香的格调,使人油然而生一种庄重感,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尤其在这黄昏暖暖的阳光照耀下,皇宫,就似那落入人间的,凤凰。
在乾元宫正殿中,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一个孩童正在逗弄葫芦里的蛐蛐儿,台基下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旁边有一个身着紫红袍的年轻太监,微笑着陪着那孩童,手里端着一盘时令葡萄,隔一会儿,取出一粒,递到那孩童嘴边,那孩童也不看,一口咬去,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那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龙椅上的,放着的那个葫芦里的,蛐蛐儿身上。
在偏殿,一张金丝楠木案几旁,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只穿一件宽松的白衣,简单的用白玉象牙簪束着发,披着一件云纹绉纱袍,正聚精会神的批改着案几上的折子,一会儿,这个面容华贵,眼神里露着一丝倦意的男子,伸了个懒腰,像似批完了折子,呼出一口浊气,将案几上的折子一些装进了一个包裹着锦布的竹筐,再一些则扔进了一个竹篓子。唤过一个同样身批紫红袍的老太监,一手按在那竹筐上,吩咐了一句:“叫子路过来,告诉中书省,这些折子明日早朝再议。”那老太监躬身道了句:“是。”便抱起竹筐,先是低着头倒退了不多不少正好九步,然后便转身径直走出了这乾元宫。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当今天子——姬则武。
这个在皇帝当中,算得年轻,正值当年的皇帝,算得上一个明君。一个有谋略,有作为的明君。他灭掉了北殷,驱逐了东夷,打的南齐求和。很明显,臣子皇帝一条心,国力空前鼎盛的大周,号称武帝的姬则武,都没有辜负先帝的寄望。
姬则武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端起一旁暖箱上的热茶,一饮而尽。又往上拉了披着的云纹绉纱袍,走出了偏殿,止住了欲跟上前来的两个小太监,踱步来到那正在逗弄蛐蛐儿的孩童背后。
那孩童惊喜的转过身,抱住了姬则武的双腿,很是开心的仰头笑着说道:
“父皇,你终于批完折子了。快走,琳儿和母后今日在御花园的池子里钓到了一尾肥肥的鲤鱼,等着父皇一同吃掉它呢。”
说着,这个小姑娘便拖着大周天子要去和母后一块儿吃鱼去了。姬则武对自己这个小女儿,那是宠到了骨子里,就如同,对待自己的皇后一样,是真真的用心,在这深宫中,在这权力的巅峰上,这两个人,在姬则武心中,就是唯一可以暂时完全的放下重担,掀起面具,开开心心的只为自己,为自己爱的人而活的时候了,这对姬则武来说,一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所以,整个大周,能坐龙椅的人就两个,一个,当然是身为天子的姬则武了。另一个,则是那大周公主,武帝最疼爱的小女儿,姬琳儿了。
姬则武一边宠溺的应着:“好,琳儿来,父皇抱着你走。”说着便抱起来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先前的疲倦也好似一扫而光,一边回头对那个同样着紫红袍的年轻太监说了一句:“让子路晚间来御书房。”一边抱着宝贝闺女儿,嘴里喊着:“飞咯~”跑出了殿门,完全不像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直奔皇后寝宫。一些宫女太监们私下也不免议论一番,皇上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夫君,绝对是称职的。同样,这些宫女太监们知道,皇上作为一个皇上,更加称职……
西蜀驿馆,院内植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绿的盎然,枝头结出了繁星似的小花朵,小的精致。
这槐树,是蜀境内的常见树木,也算得上是蜀地特产。西蜀有一天下知名的糕点,槐花糕,那可是姜朗一天三茶都躲不掉的必吃点心。
姜淼小时候啊,却是最不喜那槐花糕的味道,只是看着姜朗吃的多么香。
后来,姜朗逼着姜淼跟那成天背着个木匣子的老头去闯荡江湖,出门在外,姜淼才发觉,对那槐花糕的滋味,竟是如此想念。
只三年时间,从西蜀沿着边境走,走遍南疆,逛遍中原,行至北辽,甚至还去那东夷转悠了一圈,身无分文,只是一主一仆二人,就那么走了三年,还有一个伴的话,就是那在北辽坑蒙拐骗来的一头坡蹄毛驴了,二人都舍不得骑,就硬生生牵着走了整整两年,常有老仆牵驴放风,年轻主子偷瓜摘果,老仆总是扯开嗓子高呼着:“殿下快跑。”却一次也不曾逃脱过,每每被逮住,世子殿下如遇年轻小娘子,总能全身而退,在北辽时,更曾要被那独守空房的年轻媳妇给留下不让走了,亏得老仆又高呼:“强抢民男啦”。才脱得身来,毕竟,世子在出门前,叱咤西蜀时,可也是惹得那才女佳人频频欲要以身相许的“一流才俊”啊。有时遇到壮汉子,那老仆,总是跑的比世子快,这就让姜淼很是郁闷了,背个大木匣都跑的这么快,莫非这老头是不世高人,是爹派来保护自己的?可怎么看,这老头都没有半点高手风范,老是和自己蹲在那不太高的枝头,一边拉屎,一边感慨人生,说自己年轻时怎样风流,怎样叱咤江湖,对于这糟老头说的话,姜淼总是半个都不信的,于是,枝头上,老头说的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年轻世子翻着白眼,眉头确是松开的。
归程那天,姜朗坐在王府门前那高大的白玉石狮子旁,从晌午等了个傍晚,终于看到一主一仆牵着一头毛驴,很是潇洒的走来了,那夕阳,将那主仆和毛驴的身影,都拉的很长,挡住了照耀在姜朗沧桑面庞上的霞光。
姜淼换下了那身蓝袍,穿着一件从前祸祸过的西蜀那些膏粱子弟穿的黄白华服,找回了几分从前鲜衣怒马时的感觉。
站在这驿馆院中,抬头看着那不知是何代何朝何人植下的槐树,楞楞的发呆。娘亲曾抱着自己坐在那最高最粗壮的树枝头,朝姜朗扔从官道上扣下来的鹅卵石,娘亲要逼着夫君头戴槐花,姜朗不从,于是那日,娘俩儿就一起坐在树头,抄起小姜淼拳头一般大的石头,准准的落在还未曾生出白发的蜀王裆上,树下的汉子自知甲胄护的自己周全,自知娘俩儿舍不得用劲儿,傻乎乎的笑的特开心,那是姜淼对娘亲最后的记忆,娘亲的怀抱很软,很暖和。
姜朗也算是习了一辈子武,奈何人如姜北所说,没有武道天赋,练到堪堪四品上,便寸步不前了。那天,人人畏惧的蜀王被姜淼砸的吱哇乱叫。
“白叔,拿两张椅子来。”
呆了许久的姜淼忽而转过身说道,白垣提过两把花梨木椅,往那院中一放,姜淼转身坐了下来,享受着透过槐树枝间泼洒下来的阳光,白垣放下椅子,刚打算转身回房,跟那喂完驴刚回来的老仆打了个照面,一向话少的白垣竟然嘀咕了一句:“糟老头子。”然后两手怀抱,进了房间。
老仆姓嬴,好生大气的一个姓,偏偏起了个名叫嬴三。姜淼记得姜朗在王府门前,刚把这老头儿引到自己面前时,这老头儿就很是潇洒的来了句:“世子殿下,以后称呼我三哥就行了。”说完还咧嘴一笑。
嬴三让过白垣,又很是潇洒的往椅子上一趟,收起一贯笑嘻嘻的样子,对姜淼说道:“黄散死了。”姜淼点头回道:“这我知道,朝廷的这份礼,可真大啊。”嬴三继而说道:“不是姬则武,那黄散是东夷的谍子。”姜淼疑道:“东夷?”
嬴三继续说道:“对,我与黄散交手时,有东夷武者来搅局,可那黄散却当场大怒,我当时也有点看不懂局势了。回过神来,好在王爷也留有后手,早就遣魏先生从汾阳一路跟随,当即领夜骑助战,直接拿下黄散,全歼东夷蛮子。”
姜淼皱眉道:“东夷冒这么大险,暴露一个大宗师级别的谍子,而且这个谍子还身居刑部高职,就为了刺杀我一个西蜀世子。所以,是想借黄散刑部的身份,挑拨西蜀与朝廷?”
嬴三笑道:“当然没那么简单,昨夜王府送来密保,已查明那黄散是东夷老祖一派,而突然出现的东夷武者则是那东夷小皇帝一派,想来应是小皇帝借我西蜀之手,想除掉那东夷老东西在长安的布置。东夷政权分化,老祖主战,小皇帝主和。本以为也就是貌合神离,不曾想,竟已然欲要撕破脸皮。到也算一件好事。”
姜淼若有所思的道:“东夷自己人掐自己人,是好事儿。黄散一出事,刑部,朝廷,必然一查到底,揪出那老东西的谍网应该不难,亦算好事。那,朝廷如今想必也已经都知道了吧。”
嬴三,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撒道:“自然,魏先生归蜀前,已经命长安城中的雨子将消息透露给刑部了。想必此时,朝廷应该已经核实了。”
姜淼皱眉道:“不过,我总觉得,朝廷不可能就这么容易的被东夷玩弄。”
嬴三继而说道:“也是,长安城提雨司已经在查了,如果黄散的身份早被刑部知晓,那么朝廷极可能会是,在赌,赌黄散杀不杀得掉你这位西蜀世子殿下。甚至,更大的局,进而直接赌西蜀敢不敢反。就算杀不掉你,也就借机除去东夷谍报网,怎么都是赚啊。这么想来,真有可能是朝廷将计就计。真是一个大手笔。”
姜淼不由冷笑道:“朝廷总是这么会做买卖。”
嬴三呼了一口气,扶着椅子上的把手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说道:“我找机会见见这儿的提雨司。宫中传来消息,那姬则武打算近日出城狩猎,打秋围,就在我们来时经过的西围场。还有,你准备准备,明日早朝,要去觐见的。”
姜淼仰着头,看着一两朵槐花不时的飘落下来,对嬴三打趣道:“好的二师父,徒儿知道了。”嬴三笑骂道:“臭小子,叫三哥……”
乾元宫,明亮的烛光洒满了案几,透过关着的门窗,依稀可见那烛光下正伏于案前的身影。
“陛下,张大人来了。”
门外的看值太监恭敬的报着。
“宣。”
姬则武放下了手中的红木杆毛笔,扭了扭酸困的脖颈,身子往后一仰,倚在了软榻靠背上,闭上了双眸,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吱呀一声,殿门被看值太监缓缓推开,那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