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摄影主义关键词
●坏
只要有人在,就有坏。人在世界上创建的同时也乱弄了世界。后摄影的视景是被弄乱、弄坏的世界角落。
●现成品(非原创)
后摄影是一种摄取。杜尚和沃霍让我们可以把一切现实中死去的变成艺术中鲜活的。
●(废品)
(劳申伯格有一天非常生气,因为他工作室里的一件作品被清洁工当作废品扔进了垃圾桶。)
反之,废品的艺术性不言而喻。
●踪迹
踪迹一词来自德里达的概念“trace”。踪迹:掩盖不住的历史。历史总是从不经意的地方剥落出来。这些不慎留下来的踪迹在语言和符号的世界里是隐秘的,但它们始终存在。藏在背后的真实也总是在这个过程的缝隙中显露它的痕迹。后摄影要捕捉的就是被规范的摄影语言所遗忘和排斥的踪迹影像。
●涂抹
涂抹来自德里达的另一个概念“palimpsest”(可以不断擦拭重写的羊皮纸)。涂抹:对历史的删改。被删改的历史不经意地露出更多印迹。历史总是一种在擦拭、涂抹的过程中显现出别样的图景。踪迹的信息无法彻底显现出澄明的图景。涂抹既消泯了踪迹,又产生了更多的踪迹。
●命名(主义)
为什么只有社会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共产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资本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帝国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现代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现实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象征才可以主义?为什么只有殖民才可以主义?主义的泛滥是20世纪以来政治与文化的异象。那么,就让它更加泛滥吧。
●命名(语气词、象声词)
我们的哀叹(唉),我们的喘息(吁),我们的惊讶(呀),我们的哭泣(呜),我们的痴狂(嗷),我们的不屑(呸),我们的疑惑(咦),我们的无奈(呃),我们的手势(啪、嗒),我们的唇舌(噗、哧)……所有这些关乎我们情感和肉体的,不是更值得一种主义的理念去张扬吗?但语气是不可规范的,正如我们的肉身。
●命名(后伤口)
伤口是肉体的坏。坏了之后的肉体,便成为现代艺术意义上的肉体。
●命名(后废墟)
废墟是现实世界的坏。坏了之后的现实世界,便是现代艺术最常见的主题。本雅明的天使,就是从历史的废墟上积聚了碎片残屑,然后展翅飞起的。
●抽象/具象?
不管是蒙德里安的抽象方块和线条,还是凡·高的具象向日葵和星空,说到底,都是物质的颜料。貌似抽象艺术的后摄影,面对的其实也是具体的墙面、门面,护栏上所留下的具体的刮痕、油漆、粉刷……或天晓得的什么东西——但正是这些物质性的存在构成了后摄影的对象。后摄影捕捉的是客观的物质,不是主观的意念。不过,正是具体的物质,显现出抽象的容貌。
●随意
后摄影不摄取有意的艺术行为。只有不经意的、随机留下的痕迹才是后摄影的对象。踪迹既是偶然,也是湮没。
●无风格
但残破也可以是一种风格。
上帝有风格吗?猴子和鱼和孔雀,能是同一种风格吗?但有机也可以是一种风格。
●他者
符号世界的裂隙便是他者的裂隙。那么,如果把他者的遗留物看作排泄物,看作不可触碰的黑暗之心呢?昔人已去,此地空余。
●游戏
后摄影没有目的。也可以说,后摄影是一种无意义的玩耍。
马克思的理想在这里终于实现了:劳动不再是生产,而是……
●懒艺术(或拾荒)
既然已经有人把它做好又弃置了,我又何必在画布上费劲呢?
摄取不算是窃取。后摄影师只是拾荒者而已。
●主体
谁是后摄影的主体?假如欲望主体执行的是他者的欲望(拉康),后摄影的主体性也就意味着对他者欲望形态的完成。如果说后摄影有其笔墨气韵,那正烙印了他者的身体欲望表达。
●业余
当然,我不懂技法,我没有高档设备,我甚至用的是傻瓜相机。业余的设备和技法与拍摄对象的废弃感、随意感是相应的。
在我看来,业余的波德里亚真正揭示了物质世界的抽象意味。摄影意义上的业余体现出美学意义上的专业。
●日常
后摄影不崇尚日常。后摄影捕捉的是在日常的视像语言元素里所潜在的前卫性。它从根本上是反日常的,是日常掩盖了生活的奇异。在这个意义上,后摄影也可以说是一种“去蔽”(aletheia)。
●底层(群众艺术?工农兵艺术?)
后摄影不具备道德感。它不替底层发声。后摄影只是常常将底层人士的行为结果作为艺术保留下来:工地民工的涂料,修车匠的喷漆,清洁人员的粉刷,流浪少年的凿痕……
●人迹vs神迹
后摄影的对象不是神留下的痕迹——比如山水,比如花草,比如人类。
后摄影的对象不是人,而是人留下的痕迹。
人消隐了,但没有消失。人通过他的劳动成果而存在。
●新与旧,美与丑
当人们纷纷注目美轮美奂的大厦时,我把照相机对准工地护栏上锈蚀的刮痕、尖利的凹痕、胡乱的刷痕、溅起的水泥屑、被擦落的油漆……
●历史感
后摄影的视像凝结了一段历史:你也许不知道它在何时形成,是谁留下的痕迹,以何种方式弄坏成这样;但你隐约可以感受到它形成(甚至不断、连续形成)的历史,它从好到坏(而不是从无到有)的变迁。因此,后摄影是一种苍老的艺术,它不是记叙世界的毁灭,而是记叙世界的败落。后摄影仅仅想表达:斑驳不只是神的手画出的,人也无时不在画出各种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