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刮过,林苑的空气中是生命复苏的鲜甜味道,阿音骑得飞快,只愿这风能从她的口耳鼻灌进身体之中,涤荡盘桓在心里的不甘。
一连射数箭,直到箭囊空了才罢,双手已被磨破却毫无察觉。
待收了猎物命随从拖走,阿音骑着马,逡巡在河边沉默不语。
裴斐知她心有忿懑,但不知因何而起。
“郡主且看,河对岸樟树、栎树已抽新芽。”
阿音侧头,看向对岸,果然,雨后泥土、树干颜色转深,那新鲜的绿色嫩叶犹如几笔颜料轻点在枝头,让人不由得眼睛一亮。
“裴斐,你成亲了吗?”
“小人还没有那个福分。”
“那你可有倾慕的女子?”
穆云熙在远处看到枣芽,便赶了马过来,听得两人对话,又不好意思上前。
“裴斐既无家财,又无前程,不愿耽误哪家女子。”
阿音觉得自己的苦闷定是无人能懂,不觉苦笑,跟裴斐说这个干嘛呢。
“但裴斐相信缘分一说。”
阿音回头,“说来听听。”
“世上女子众多,来往熙攘,一时相知相亲并不罕见,但若说起得一心人,白头偕老,则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世间,这遗憾总多过美满,不然也不必寄情于传奇故事。这遗憾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流水无情,有无花只得空折枝。才子佳人,自古难全,所以小人才觉得,缘分有定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需介怀。”
“我怎么听着,你在遗憾这事上特别有经验呢?”
“郡主这是……失恋了?”
阿音点头,“刚刚帐里,小姑和祖母给容止哥哥和阿素定了亲。我只恨自己没有爹娘,这种时候无人替我争一争。”
“可言公子,不是钟情郡主吗?”
阿音听得这话,毫无防备,掉下眼泪,裴斐一慌,“是小人不好,是小人不好,郡主不会是想委屈自己做个侧夫人吧?”
阿音摇头,祖母谆谆教导不敢忘,“我是祖母手把手带大的,她教阿音,功名可以挣得,权力也可以挣得,唯有感情难得,既难得,便不能泛滥。阿音希望自己的夫君不纳妾、不立侧室,己所不欲,更要记得勿施于人。”
“那,你和言公子,要不私奔吧。”
穆云熙在树后听到“私奔”两字,攥紧了皮鞭,恨不得冲出去抽裴斐一顿。
“私奔?”
“郎有情妾有意,卷点家财跑路,过几年再回来,长辈也无话可说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裴斐点头,几日不见,阿音觉得他四两拨千斤的口遁能力又见长了。“不能私奔,容止哥哥意在军中任职,报效朝廷,若为儿女之事抛下前程,只会惹世人耻笑。而我是宗室女,抢姐妹的姻亲,传出去也是一样的,小叔和祖母该说我不孝了。”
“郡主和言公子抛不开这一切,那就没办法了。”
“可能我就是不甘心吧。”
唉,我的傻郡主。
“依小人愚见,郡主现在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大可等言公子的下封信来,他若说自己抵死不从,与你心意相通,你便去找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闹一场,皇家嫁女儿,筹备时日尚久,公文聘书都未发出,外人摸不着头脑的。”
阿音听完,眼泪终于停下来,裴斐说得对,如果容止心意坚决,回绝隆庆公主,她在这头再找小叔、祖母软磨硬泡一番,此事仍有转机。
“你说得在理,我这就回家写信。”阿音刚牵起缰绳,手中一阵刺痛传来,“哎呀,手刚擦破了,好疼啊。”低头看手,虎口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裴斐听得她叫惨,只好下马,拿水壶给她冲手,再用手帕包扎伤口。
傻郡主,唯愿言公子和你心意相通。
云熙见两人远去,才拉过马离开。心中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原来她早就钟情言容止,初见那日,倘若没有踩她裙摆,而是以礼相待,成为朋友,那么此刻和她青梅绕竹马的男子,必定是自己了。
阿音回府后即开始写信,写了一页又一页,如何都不满意,殊华与小圆子来问她,都一概不理。
倘若容止哥哥有意,何必费神说得再多,阿音又拿出一张干净的宣纸,执笔便写。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