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朝,李隆基早早安排了高力士在兴庆殿准备了几大锅浓浓的鸡汤,里边放了天麻、当归、白芍、大枣等物。
冬至是大唐朝廷非常重要的节日,开元以来,冬至这天一般在兴庆殿举办宴会招待、赏赐群臣,皇上会给大臣们发放一些礼物,从家庭用品到酒品、食物,有时还发放一些脚上穿的靴子、头上戴的帽子,显示皇上对臣僚的关心。民间也很重视,家家户户一般不出门,一家人聚在一齐过个团圆节。长安城各个坊还要设施粥点,因为这天开始数九,天气越来越冷,通过施粥,让一些没有着落的贫民暖暖地吃上一顿饱饭。
今年的冬至皇上却刻意让高力士安排有司务必节俭操办,不得违矩。高力士一开始没明白皇上的意思,询问准备购置什么物品赏赐群臣,皇上淡淡地回了一句:“什么也不赏赐,朝廷用度增加,天下臣民议论纷纷,朕要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一人一碗鸡汤,多放些补品,让他们喝得高兴、热闹,朕还要给他们出道题目让他们完成。”
看到大臣们都端着碗,喝着滚烫的鸡汤,李隆基慢慢说道:“就要这么节俭,我大唐虽说是盛世,容不得奢侈浪费。高力士给朕出了这个主意,非常适时,大臣们就要有这个样子,时时想着为朕分忧,为朝廷着想,朕登大宝三十余年,今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一切都在变化,朕也要变,你们也在变,不是吗?比如杨慎矜,当年他进太府,朕是捏着一把汗的,他的父亲是太府卿,我大唐的功臣,他能否胜任,朕心里不踏实,现在一二年下来,朕很欣慰,用对了人,用对一个人往往带动一个衙门,韦坚你们都知道,门荫入仕,朕起用他的时候,很多人不看好,结果怎么样,他当了水陆转运使,开通了广运潭,大大方便了物资运输,利国利民不说,一年解决边庭军资用度三百余万缗。眼下,朝廷用度增加,钱款紧张,边将和一些士卒哗变时有发生,今日冬至,朕做个样子给你看,从今日朝廷要节俭起来,同时,还要想方设法,增加财源,开源节流,仅节流不开源不行,仅开源,不节流也不行。我今日给你们出个题目,就是如何增加朝廷财源,这是大唐目前最大的政务,你们答得好了,门下、中书、尚书省,好多位子给你们留着。”
下边众大臣喝了鸡汤就觉得今年的冬至与往年不同,现在皇上又得出了什么题目,增加朝廷源,一个个苦思冥想,试图想出一个立竿见影的法子,中书省不敢想了,能讨皇上一个欢心也是不错。但是,大家知道右相不说话,没人敢头一个说话,都瞅着李林甫,看他如何回答皇上的题目。
李林甫心里早已盘算好了,天宝以来,朝廷用度增加,钱款紧张是事实,但是不能让皇上误码认为是尚书省无能,那样的话,自己是右相,百官的责任就是自己的责任,因此他慢慢地说:“陛下,朝廷天宝以来用度增加此言不假,主要是边庭军资增加严重,据臣掌握的数字,我大唐一年租庸收入,地税约有千二百四十万石,课丁约八百二十余万石,租庸调各为三百、七百、二百六十余万匹,天宝以来,比开元都有增加,之所以显得紧张,实因为赋税六成二到了边庭,京中百官和地方官员薪俸、公事用度占了两成,陛下赏赐不到一成,皇上今日倡导节俭是大唐之福,是百姓之福,但是,这是臣等之过,臣作为右相,百官之首,还管着户部,太府钱款紧张,是臣等无能,臣请陛下责罚。”
他故意说是自己的责任,先堵上皇上的嘴。
李隆基听了李林甫的话,微微一笑道:“右相所说的数字,户部也曾呈报过,朕知道边庭用度极为庞大,但是,我大唐边疆数万里,二十四卫、各府、边镇,近百万士卒,不增加用度怎么可以,朕宁愿自己吃得差一些,也不能委屈了边庭将士,这么冷的天,他们还穿着铁甲,甲上都结满了冰块,咱们君臣还能在这个暖洋洋的大殿近里喝一碗热汤,对他们来说,这都是不可求的事情。朕今日让你们都说说,要敢说实话,朕在此讲明,无论是谁,今日讲了什么,言者无罪。”
杨慎矜早就等不及了,要说讨论朝廷赋税,他是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他的父亲杨崇礼担任太府卿二十余年,太府中的财物堆积如山,串钱的绳子烂了,钱都动用不着。到了杨慎矜担任了太府卿,虽说朝廷用度越来越多,他仍然能调度有方,皇上非常器重于他,韦坚让李林甫明升暗降为刑部尚书后,自己又兼了水陆转运使,皇上提到韦坚开通了广运潭,自己是现任的转运使,如果再沉默不言,岂不让韦坚比了下去,听到皇上说谁能想出开源节流的好法子,他当仁不让。
杨慎矜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道:“陛下,臣有事奏请,现各州、府、县供奉物品因路途遥远,多所损坏,到京以后不能使用,往常物品损坏,并未对州县有的影响,臣请以后严格物品考核,凡有损坏,不计入供奉总数,或让有关州县折钱、折物另外供奉,这样太府将增加百万钱物。”
李隆基点点头,赞许地说:“我大唐众臣如果都如杨慎矜这样勤政,想方设法为我朝廷排忧解难就好了,朕赏你八个字,勤勉务本、不知倦怠,有大臣风范,宰相气度。”
李林甫听了皇上对杨慎矜的赞许,心里很不舒服,他说道:“杨太府对地方供奉真是用了心,敢于针砭时弊,实在让臣佩服,臣建议今日朝会家讨论一下,正好借机博采众长,找出增加赋税,开流节流的好办法,让我大唐盛世永存。”
李隆基道:“好,一碗热汤,激起了众臣的忠心,今日朝会,众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是那句话,即使话语不当,有些偏激,也不怪罪。”
众臣闻听皇上对杨慎矜颇多赞许,右相也没有钳制众人之口,一个个跃跃欲试,提了不少建议,李隆基非常高兴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今日朝会就是最好的例证,户部将这些建议,还有杨慎矜的奏折一起整理齐备,拟出几个好的建议来。从明日起,朕在常朝之余,在勤政务本殿每日召见有所建言的大臣,真要是所提建议利国利民,朕不惜爵位。太子,你是储君,要多关心政务,赋税关系朝廷命脉,不可小觑,有什么想法,一并说来。”
李亨听了,笑了一下,他一般在朝堂非常谨慎,不愿意轻易建议,以免皇上不高兴,今日皇上要他说几句,他不说显得不像个储君的样子,让众臣看轻了,说得太多,会影响到其他大臣,皇上虽说今日朝会话语偏激也不计较,这只是套话而已,哪天说不定就想起来,秋后算账也是可能的。
因此,他略想了一下说:“儿子于赋税研究不深,在户部、太府及各使司官员面前有些班门弄斧了。儿子想,所谓朝廷钱款,无非进出有序、有度、开元以来,人心思稳,百业繁荣,加上皇上调度有方,众臣齐心协力,才有了开元盛世,天宝以来,据刚才右相所说的数字来看,收入并未减,反而有所增加,只是用度增加了,但是,大唐边疆漫长,北有突厥、回纥、室韦、高句丽、西南有吐蕃等,不防不足以让四海来服,儿子以为目前财源紧张是很正常的事情,杨太府提的建议很有见地,儿子想户部应该好好采纳,另外,儿子认为,还有一点很是关键,就是用人方面,不应该因循官守旧,陛下刚才说用了韦坚,增加金光门税收,一年为边庭提供军资三百万,用了杨慎矜,太府调度有方,儿子想,非常之人应该用非常之法,比如现在金吾兵曹参军的杨钊,虽说起身小吏,但是据说此人颇有度支大才,如果户部多一些这样的人才,定能根除弊端,做到开其源,节其流,该花的钱一分不少,不该花的钱不分不花,所有钱都花在关口上,不出几年,大唐定能恢复开元宏业。”
李隆基听了很高兴,对一边侍侯的杨钊道:“杨参军,看了吗,当初朕说你有度支才,今日太子也这样说,说明朕说得没错,好,朕今日也从谏如流,杨钊有度支才,就放到户部做一个度支郞吧,裴宽,你意下如何?”
裴宽道:“臣谢陛下对户部的襄助,皇上说了,关键是用人,臣于赋税实在不能胜任,皇上让将放在这个地方,臣时时觉得惶恐,如能得到杨度支郞大才帮助,臣只等吏部文书一到,就在部里等着杨度支郞的大驾了,这样臣也能轻松一些。最好,臣请陛下特旨,杨度支郞简任,明日去户部才好。”
李林甫听了裴宽的话,心里暗笑,你们站着说话都不腰疼,皇上哪儿痒你们液体挠哪儿,你们别忘了吏部选任官员也有吏部的章程,《通典》写得很明确,六品以下归吏部各司三注三唱,五品以上,非特旨,由吏部侍郎三注三唱,度支郞从五品品官员,正应该由吏部侍郎三注三唱。
李隆基听了裴宽的话,笑道:“你是急不可耐了,我看你们对杨钊太过誉了,杨钊,你自己说说,放你去户部,可能帮着裴宽把户部做好,为朕为忧。”
杨钊忙道:“臣谢陛下的信任,杨钊从未经手过赋税差事,怕是短期内有些勉强,皇上让臣去,臣就去,请皇上给臣一时时日,臣定以户部前辈为楷模,争取早有建树。”
李隆基道:“好,朕就要你这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林甫回到尚书省,吏部侍郎苗晋卿早已等候,李林甫是右相兼着吏部尚书,下面两个侍郎,一个宋遥,一个苗晋卿。苗晋卿在朝堂上听了皇上对杨钊的任命,心里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好来向李林甫讨主意。
李林甫坐在那儿,喝着茶,慢慢腾腾地说:“通典上说得很清楚,你知道李某一向是要求诸位按通典办事的,有规不行,要规何用?”
苗晋卿还是不放心:“右相,下官想知道杨钊的任命,是否按皇上特旨办?”
李林甫看看他:“有特旨吗?我怎么没听到,你那边收到没有?如果是特旨,我李某当然按特旨办理,如果没有,那只好按规矩,三注三唱了。”
苗晋卿听了还是不明白,按通典不假,选官的时候,皇上亲自任命的官员,都是走的特旨的程序,怎么右相今日如此较真,非得让皇上下了诏书才行,一个从五品小官,哪里需要皇上拟写诏书,右相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想到这些想再问一次,但是,右相已经低头不再理他,只好一个人回了吏部。
吏部之中,另一个侍郎宋遥也和他一样,心神不定,冬至退了朝,大臣们都会休了假回家过节,今日冬至,民间都要好好庆贺一番,别说京官们了,谁不相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节,但是,宋遥没敢回去,他知道苗晋卿去了尚书省请示右相,还是等等确切消息再走不迟。
看到宋遥询问的目光,苗晋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问了半天不着边际,我问右相,是否按特旨办,右相说没见到特旨,但是,以往皇上亲自任命的官员,无论大小,都是按特旨办理,苗某心里不踏实才去问了右相,谁想一问竟问出意外来了,我在想,如不询问,咱就按特旨办了,右相会怎么说?”
宋遥道:“不可大意,苗公,宋某隐约觉得此中必有蹊跷,咱还是小心点好,今日朝堂之上别看一团和气,其实宋某感觉朝堂气氛比那碗鸡汤还要烫人。你想,杨钊绝非池中之物,早晚皇上会放他出来,怎么可能在宫里当一个兵曹参军呢?皇上上来就讲用人,似有所指。但是,宋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太子谏言,起用杨钊,让宋某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如果不同意,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关键是皇上竟然说从谏如流,说明太子是碰到皇上心眼里了。是不是皇上早就等着有谁说出来这句话?”
苗晋卿拱了一下手:“宋侍郎真是高,一语中的,我开始也是不得其解,你一说,我一下子明白了,皇上起用杨钊,应该是考虑很久了,不过,右相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与皇上拧着来,我想以右相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皇上的意图,现在关键是咱俩看不透右相的意图,这如何是好?”
宋遥问道:“右相怎么说?”
苗晋卿道:“右相说等特旨,你说这特旨咱俩能等来吗?”
宋遥想了一下说:“你出去瞅瞅,咱头上的天在哪?”
苗晋卿看看宋遥,以为他是开玩笑,一下子明白过来,笑笑说:“咱头上只有一块天,就是右相,隔着云头,上边是皇上,不过咱离得太远,看不到。”
宋遥道:“那就对了,明日传召杨钊前来,三注三唱是正事,特旨不要等了,右相怎么想的,咱不去费那个脑筋,咱就按右相说的办,总没有错,皇上责怪下来,也是责怪右相,不会到头上的,咱头上还隔着一层云呢。”
杨钊的任命文书送到了吏部,吏部按通典程序,进行了两个侍郎和一帮郞中组成的注官、唱官经办的三注三唱,结果很明白,杨钊没有通过,苗晋卿将结果报到李林甫府中,李林甫看到三注三唱的结果,满意地笑了。
管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问道:“相公不知道杨钊是杨妃的族兄吗,为何非要这样?”
李林甫道:“听说过一箭双雕吗?我今日让你见识一箭三雕,你想,要在平时,一场三注三唱下来,杨钊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到不了户部任职,短短两天,吏部就出了结果,这个皮球他们踢给我了,那就看我的手段!一雕,给太子,让他知道,拉拢杨钊,必先要过了我这道坎;终南山一个小道士给他出了个主意,他就拿棒槌当针了。二雕探探皇上心里到底对杨钊如何,是单单应付虢国夫人,还是下一步将要起用杨钊,如是应付,我就随了皇上的意,如果起用,我要把握住分寸,到他该停时就要停住,如果停不下来,我这右相恐怕也就让他做了;三雕,给杨钊,皇上虽能许他官,但是,他当官与否,什么时间上任,是我吏部说了算。别看此人不学无术,但是他颇有些歪才,能为我所用,我就让他升官发财,不为我所用,真要是看不清局面,受了太子的拉拢,我要想我的法子才是。不急,好戏刚开头,且看皇上如何走棋,我再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