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动静很快传到边庭,反应最强烈的是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安禄山,与其他节度使不同,安禄山不像其他胡人一样,是个外粗内细、针里藏棉的家伙,外表一看粗鲁不堪,肚子里的肠子却弯弯曲曲,他时时刻刻关注着长安的风吹草动,专门在长安设了众多耳目,按时向他报告朝廷动向。
眼睛紧紧盯着上边是安禄山成功的秘诀,开元二十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手下抓了一个偷羊的胡人,原来没有姓氏,依靠占卜为业的母亲长大,与人放过羊,去边境卖过马,当小偷是很经常的事,后来他娘嫁了边庭将军安波至的哥哥安延偃,作为拖油瓶,他随着安延偃的姓,取名安禄山。
张守珪以往对这类的偷羊贼没有好感,只要抓到就是处死,谁想这个安禄山却是聪明绝顶,张守珪拷问他,准备乱棍打死,他高声喊叫说:“大夫难道不想消灭两个蕃族啊?为什么要打死我!”张守珪见他长得白白胖胖,语言豪壮,细细一问,知道他对奚族情况十分了解,心想自己正需要这样的人,就饶了他,还让他拉来同伙,一个叫崒干的,让他们当了捉生将,专门在边境附近抓奚族和突厥的俘虏。
他两个对边境非常了解,知道他里是蕃族人居住的地方,也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因此每次出发都不会空手而归,渐渐受到张守珪的赏识,被提拔为偏将,还把他收为义子。
安禄山利用张守珪这层关系,上下打点,一步步升职,到了开元二十八年,安禄山竟做到平卢兵马使。天宝元年,唐玄宗在平卢设置节度,任命安禄山为代理御史中丞、平卢节度使。有了自己的地牌,安禄山如鱼得水,朝廷百官只要他认为有用的,千方百计拉拢结交,从采访使张利贞,到黜陟使席建侯都得了他好处,纷纷向皇上夸奖他,他又想方设法排挤走了范阳节度使裴宽,竟兼了两个节度,管着平卢、范阳两镇。
长安的消息传到范阳,安禄山听说皇上册封了杨贵妃,竟是自己的儿媳妇,寿王李瑁的妃子,他心里起了嘀咕,难道皇上真是老了?糊涂到连最起码的伦理纲常也不顾了,竟娶了自己的儿媳妇。这个杨贵妃是何方人也?竟会让皇上迷成这个样!
后边消息接二连三传来:京兆尹韩朝宗贬了官,刑部尚书韦坚、鸿胪卿皇甫惟明贬了太守,李适之罢了左相,太子被逼与太子妃离婚……好戏一个接着一个,让安禄山有些目不接暇,他的脑子虽然好用,这么多信息一下子涌到范阳,他感觉京城这阵子有点不大平静,是重新洗牌呢,还是要发生大的事端?他请来高参、现已是平卢军知事的史思明,原来叫崒干那个偷羊的同伙商议起来:“朝廷这阵子动静很大,汉人说得好,不能只知道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老史,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安禄山有事拿不定主意时,喜欢和史思明商量,这么多信息集中在一起,史思明也没了主意,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确实在些反常,他说道:“最好的法子是赴京一次,道听途说的消息不一定准确,不过,找个什么由头呢,边将不得征召不能进京。”
安禄山大笑:“由头好找,老套路,赴京献捷就是了。顺便给皇上和贵妃、大臣们送上点,保证让他们个个喜欢。”
史思明道:“献捷是个好主意,关健是咱眼前没有大功可献,小打小闹皇上看不上眼,最小也得弄个河西道那样的动静,皇甫惟明斩敌三万,打得吐蕃不敢出战。咱这边一时平静,找不着动手的目标和理由。”
安禄山听了也沉思起来,突厥几个驻扎的地方还算安稳,轻易不能挑起战端,一旦起了点战端,担心短时间内收拾不起来,到那时就不是赴京献捷了,弄不巧会赴京请罪。
史思明看他拿不定主意,似乎一下子想起一件事,高兴地说:“我发现了一个宝贝,今日献给大夫,请他出出主意。他平时对朝廷局势很有见识,不妨让他说说。”
安禄山听了,一摆手:“什么宝贝咱没见过,把你高兴成那样?”
史思明神秘地说:“此宝非彼宝,你见了一定会说好。见了他,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认识他之前,除了你,我谁也不服气,认识了他,现在让我服气的人有两个了,除了你就是他。”
听了史思明的话,安禄山来了兴趣,哈哈一笑:“别是他娘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让他来我见识见识,我不信还真那么神。”
史思明回去时间不长,带了一个人来,安禄山看看那人,中等身个,白面书生一个,穿着浅绿圆领长衫,黑色幞头,除了两只眼睛感觉很深邃,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一个低级小吏罢了。
安禄山笑道:“老史什么时候也学会故弄玄虚了,别看我娘是巫师,我最不信那一套,老子就讲求个实惠,谁能给我打仗,谁就能立功,谁就是宝贝。他一个书生,上不得马,拉不开弓,能是个什么宝贝?”
那人听了,轻轻说道:“不知安大夫要立什么样的功,要打什么样的仗?”
安禄山一愣,自从当了节度使属下从没有人敢与他这样说话,就连老伙计史思明与他说话也是很小心,看他不卑不亢,似乎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手握数万大军的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安禄山怒道:“看你衣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吏罢了,文弱书生懂得了什么行军打仗,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那人道:“那请问安大夫,诸葛亮是一介儒生吗?刘皇叔为何要三顾茅庐?北朝王猛与秦王扪虱而谈,成就大秦一代伟业,他也不过一介书生。我大唐更是如此,高祖手下无非裴寂、刘文静,太宗手下第一人不是李靖、尉迟敬德,却是长孙无忌,敢问大夫,这如何解释?”
安禄山让他几个例子顶得愣在那里,想了一想,拍拍脑袋哈哈大笑:“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你们书生都读了很多书在肚子里,我肚子里啥也没有,争不过你,我不听你这些虚的,你给我来点实的,听说你对朝中局势颇有研究,说来听听。”
那人不急着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安禄山,又围着他转了一圈,叹道:“妙!贵不可言,大夫之相不止一个节度使,还能……”
安禄山睁着小眼,看他神神秘秘,笑道:“老子不吃那一套,你莫捧我,我现在兼着两个边镇,肯定不是一个节度使。”
那人笑道:“想知道朝廷局势,先请教安大夫,不知道平生志向如何?由你想,朝远处说,你感觉最满足什么品级?”
安禄山哈哈一笑:“没想过,也不去想,老子是走一步算一步,当年给人家放羊时,能吃饱就足了,现在当了官了,能让皇上喜欢就成,品级真没想过,当个什么位置,难不成还能去京城当个平章事?”
那人道:“何不再朝高了想?”
安禄山笑了一下,脸沉了下来:“你莫不是朝廷来的眼线,来探老子不成,实话告诉你,老子没上野心,一辈子能让个节度使,管着几万人,天天好酒好肉吃着,美女陪着,足够了,不瞒你说,就是京城当个平章事,都没想过,刚才不过是说着玩罢了。你如真是朝廷眼线,我劝你不要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老子除了对皇上一腔热血,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人道:“请问大夫自比与王忠嗣如何?”
安禄山一愣:“不敢比,他是皇上自小在宫里养大的,与皇子无异,咱哪敢与他比。”
那人又道:“与剑南章仇兼琼、鲜于仲通比呢?”
安禄山道:“那也比不了,这些年剑南与杨妃一族关系非同寻常,剑南节度史,兼着益州长史,兼着采访使,还有什么按察使。”
那人笑道:“还有一个,大夫可能没有听说,度支使他也兼了。请问大夫,你除了两个节度使以外,还有什么兼职?”
安禄山道:“没了。”
那人道:“王忠嗣、哥舒翰、鲜于仲通为何要千方百计兼这么多职?”
安禄山道:“当还用说,当然办事方便了。花钱、用人、征税都方便,再不用向朝廷讨钱了。老子在范阳,花一分钱也得等着度支使,征用一匹马要求着群牧使,用人更不要说了,屁大的一个官,也要请示朝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有点意思了,我喜欢听,你再接着说。”
那人道:“小的其他话不说了,只说一句,小的目标能让大夫超过王忠嗣、李林甫,大的目标就不明说了,大夫会明白。”
安禄山笑道:“你说话有点随意了。这样的话也敢说,多亏你是老史推荐的,要是别人,老子直接砍了你的头,你要让老子大逆道吗?”
那人笑道:“小的是史知事推荐,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不能在大夫手里展一展雄才,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小的不怕大夫生气,话必须说。如果大夫想到皇上那儿邀功,把小的杀了就是,小的没有丝毫怨言。”
安禄山道:“你既为我谋,我不会杀你,但是,那样的话不敢乱讲。”
那人脖子一梗:“皇上也不是不能做,高祖当年不过是一个太原留守,刘邦不过是一个小亭长。现在小的告诉大夫朝中局势吧,天下要大乱了,大夫不要认为这是危言竦听,朝廷租庸调已经不能满足用度,土地都到了大户手中,百姓流亡渐渐增多,士兵征集不足额,这都是乱世的迹象。大夫何不早早准备,即使不想南面而坐,也不至于到时候看别人的脸色。”
安禄山乐了:“你叫个什么名字?现在是个什么官?怎么还是青袍呢?”
那人道:“小的是孔目官严庄,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小的不屑于迎奉上司,因此一直不得重用,但是,小的常常仰慕诸葛孔明、王猛,辅佐明君成就一番大业,恨不得志尔。”说完长叹一声。
安禄山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前那是老子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就不是孔目官了,现在我就给你说,你是我的军师,就是那个诸葛亮、王猛的那个位置,等有了位子,我与皇上上一道书,最少给一身红袍,如何?”
严庄道:“大夫误会小的了,小的不求大官,只求大业,士为知己者死,若能在大夫手下挣一番功名,比什么官都强。”
安禄山道:“好,不求大官,只求大业,好,我喜欢,眼下咱想去京城一趟,想着一个由头是赴京献捷,就是没有好的目标,你说说看。”
严庄道:“京城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大夫此时赴京是再明智不过了。寻求目标就更简单了,小的愿献一策,算是给大夫的见面之礼,此功若成,足够赴京献捷,此事不成,大夫杀了小的,就说小的蛊惑大夫意图不轨,也是大功一件,二者必有其一,大夫看可好?”
安禄山听了,拍拍严庄道:“遇如此知己,喜欢都来不及,哪会杀了你。天下大势不是咱们议论的,在外边小心为是,我方才是戏言。一口吃不得大胖子,路要一步步走,你们汉人懂得比我多,先实现你的那个小目标,小目标成了,再说大目标,最起码老子不会仰他人鼻息,实在不行,学学刘备也不错。”
安禄山又对史思明说:“你献的确是一个宝贝,功劳一件我记下了,打哪个目标,怎么打,我放手让你们干,你与我这个军师一起议议,议好就办,也不要再禀报我,我等着你们凯旋。”
史思明一抱拳道:“得令。”
第二天,史思明带了严庄,点了五千士兵出城,向北部奚族边界缓缓靠近。
史思明骑在马上,半信半疑地问:“你昨晚说的那个办法可行吗,我寻思了一夜,觉得有些玄乎,咱这些功劳都是马上得来的,怎么你一个主意,我带几千人在边境一驻扎,就一定能成?”
严庄胸有成竹,笑道:“史知事过虑了,一切听小的安排,包你立一个大功。”
大军在奚族地界驻扎了下来,严庄一人一骑进了城,来到奚王宫里,手里举着圣旨道:“我乃大唐和亲使,我大唐皇帝陛下有好生之德,不忍边庭连年纷争,百姓生灵涂炭,特遣我来与大王商量和亲之事,我的背后是三万大军,驻扎在边界,和与战请大王选择。”
奚王道:“小王虽是异族也懂得爱护百姓,大唐皇帝有好生之德,小王何敢忍心让百姓天天活在战乱之中,只不过贵使一人来此,如何和亲?”
严庄道:“我一人来和亲才显出大唐议和的诚意,难道大王喜欢三万大军兵临城下才显得我们议和的真心吗?”
奚王听了忙笑道:“不敢,是小王没说明白,让贵使误会了,小王是想问如何和亲,是我族公主嫁到大唐,还是大唐公主嫁于我族,按突厥、吐蕃与大唐的惯例,大唐应该遣公主嫁到我族才是。”
严庄冷笑道:“奚王听说过汉朝有个夜郞国吗,你奚国国力能与突厥比吗?当年大唐与突厥和亲,与吐蕃和亲,是国力相当,你奚族也敢和突厥平起平坐?”
奚王惶恐道:“不敢,小王只是随口问问,如何和亲,请贵使言明,我与众大臣商量一下,和议也就成了。”
严庄道:“如此说来还差不多,我大唐皇帝有一子永王,大王应该听说过,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现领着荆州大都督,想娶奚族一公主,大王意下如何?”
奚王道:“永王殿下天姿聪明,小王也听说过,我族中正有一公主与他年龄相当,此议可成。请贵使从馆中歇息,我与从臣们议一议陪嫁的规格,小王想着一定要隆重嫁出,方不怠慢了大唐永王殿下。”
严庄道:“那小使就静候佳音了。”
奚王与大臣们议了一会,除了大将琐高认为有诈,其他大臣都纷纷赞称和亲。奚王主意已定,不再听琐高的话。
第二天,奚王派了专使来到驿馆,与严庄想定了和亲细节,严庄道:“送亲之人规格最能看出奚王的诚意,我听说你族中有一大将琐高很得奚王宠信,若他能送亲,最好不过了。不知道贵族习俗,我们大唐公主一般都是重臣送到两国边界,然后由鸿胪卿送到和亲国,你们就不用了,我看奚王也不一定有这个诚意。”
专使回去回话,奚王道:“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听说大唐和亲就是这样,为示诚意,还要防止突厥听说咱与大唐和亲,从中作梗,本王就亲自送到边界,再由……,既然他点了琐高,就让琐高当送亲使,送到大唐长安吧。”
专使回来说与严庄,严庄又说:“为了显示我大唐的重视,也是担心突厥从中作梗,我大唐迎亲团将来边界接亲,人数不多,也就一百余人,不会让奚王担心吧?”
专使听了才一百余人,忙说:“这是应该的,我家大王也有些担心突厥,别说一百人,就是再多些也不算什么,咱和了亲,就与大唐是兄弟之国,怎么还会担心呢。”
严庄笑道:“说好的一百人就一百人,不会增加。”
专使回去禀报,奚族都等着迎亲的日子。
史思明点了一百精锐化装成迎亲的队伍,外边都着长袍,里边佩了软甲,在边界等候,又让其他士卒趁夜色埋伏在两侧树林中。
奚王亲自将公主送到边界,严庄装模作样一咱陪同,对奚王灌了不少迷魂汤,让他再也不听琐高的谏言,等着公主上了大唐的迎亲车,很多奚族百姓大唐百姓也都围在一边观看和亲盛况。
史思明看奚王和公主依依惜别,严庄朝他点点头,史思明手一挥,一百勇士扯下长袍把奚王和琐高众人围了起来,史思明手下大将裴休子趁琐高不备,率了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了。奚王和众官员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树林中埋伏的几千士兵都围了过来,百姓纷纷逃散,众士卒赶着屠杀,严庄一边让人把奚王押了起来,一边阻止士卒,但是士卒已经不再听他安排。
奚王对严庄怒道:“大唐天子也会做出如此让人不齿之事?”
严庄无奈道:“此事与天子无关,是我们安大夫需要一件功劳,就想到大王你了,这样吧,我们也不难为你,你还做你的奚王,但是要写一份降书交与安大夫,我们不占你的土地,不要你的百姓,只要一人,琐高就够了。”
奚王气得乱跳:“是安禄山那个杂种,他觊觎我好久了,没想到今日失在你们手里,也罢,只要不夺我土地、百姓,琐高交与你们。”
史思明带着人已经把百姓斩杀殆尽,众士卒忙着在百姓身上搜寻财物。严庄上前道:“史知事怎么不守约定,咱只要他交出降书,就是大功一件,何苦杀害百姓?你别忘了,很多是大唐的百姓!”
史思明笑道:“一张降书有什么用,不如首纪、俘虏更实惠。好了,就这样吧,奚王我就不要了,你让他回去吧。”
严庄心里压着火,但是不敢和史思明硬顶,只好忍气吞声,一路不与他交谈。
安禄山看到大功告成,高兴地拍着脑袋说:“好,好,书生还真不简单,老子想了很久了,都没成功,没想到让你鼓捣竟成了。唯一不足的是,怎么还让奚王回去了呢?献一个奚王比十个琐高都强。”
严庄冷冷地说:“抓了奚王,人家还会立另一个奚一一。再说了,小的请问安大夫,如果灭了奚国,朝廷还要你范阳节度干什么用?”
安禄山拍拍脑袋道:“对,对,书生花花肠子就是多。我也听说了,老史不仗义,没按你们约定办事,莫生气了,杀几个人算什么,首功是你的,老史是次功,老子关心是的献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