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来的有些唐突，夜里的狂风将窗户上泛黄的塑料纸吹破，冷风顺着窗户疯了似的涌进来，将陈念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打回原形。
缩在被窝内，陈念捏随时都有可能撕裂的被单，转身背对着那个涌进冷风的黑洞，想要用意念击垮寒冷，可她失败了。
身体不受控制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后，陈念捏着被子上单薄的校服快速的裹住自己的身体，从床上爬下来。
因为没有钱交电费，这个院子的主人已经掐断了她房间的电源，摸黑陈念找到了一块还算硬的板子，将就的挡住了黑洞。
涌进来的风小了，陈念满足的笑了笑，她抬头看着头顶的高楼，看着那明亮玻璃上的剪影，眼底充满了向往。
蹲到脚底发麻，她才转身钻进了被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木板和窗框的缝隙洒了进来，照在陈念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唤醒了她的知觉，针扎似的疼痛让陈念下意识的蜷缩身体，把她从美梦中拉起来。
睁开眼的瞬间，陈念嘴角的酒窝就消失了，她眼底的幸福也碎了一地，只留下了木然。
她麻木的从床上爬起来，拎着自己单薄的校服随意的套在身上，拉开门看着院内已经穿着厚衣服蹲在水池边刷牙的孩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后槽牙也挤了进去。
蹲在孩子们中间，陈念忽然觉得刺骨的凉意都没有了，所有的风都被孩子们宽厚暖衣服挡住了，暖意侵蚀了她的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狼狈，陈念将脸埋进了凉水里面，随意洗了两把脸就离开了。
拎着书包从嘈杂的小院离开时，陈念的裤腿被一个小孩拽住了。
她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彩，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话都到了嗓子眼被小孩一句：“念姐姐，妈妈说天冷了，要穿厚衣服，否则要打针的。”
看着小彩纯真的大眼，陈念压低了自己的腰杆，尽量让自己的眼底看着轻松些：“这样穿显瘦，好看，姐姐可一点都不冷。”
哪怕知道在小孩子面前不该说谎，可陈念还是有自己的骄傲，她没法承认自己没有冬季的衣服穿。
陈念说完就跑了。
刚越过大门就听到小彩奶声奶气的喊着：“姐姐骗人。”
小彩的声音就像是一根巨石忽然绑在了陈念的脚踝上，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僵硬的身子往后偷偷看了一眼，可终究是没有勇气说：“我没有。”
从小巷走出来后，陈念像是一个异类一样融入在人群中，她将自己的脑袋缩在衣领里面，尽量不让别人看清自己的容颜。
眼看着就要踏进校门了，陈念的衣领被人拽住了。
她停下脚步，木讷的将自己的脑袋从衣领里面拿出来，侧过头看着站在身侧穿着冬季校服的严宋：“有事吗？”
“学校规定，立冬之后必须穿冬季校服。”
耳边清冷的话，让陈念笑了出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校服，随后指着门口的大字报：“上面写的是不穿校服不得入内，春季校服不算吗？”
“强词夺理。”严宋说完将陈念从校门内拽了出来。
风口的位置，陈念身上的好不容易有了点温度，被风无情的带走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严宋那张法不容情的脸，知道今日是蒙混过关不了了，只能等着教导主任出来再说了。
陈念拉着自己的衣服，慢慢的蹲在严宋脚边，将自己缩成一团，脚步随着严宋的动作挪动着，想要让身上的风稍微小一点，小一点就好。
可严宋好似同她做对一般，总是大幅度的挪着。
实在是挪不动了，陈念从地上站起来，她指着学校的大门：“你要是确定今天我不能进这个大门，不能去教室学习，那我回家可以吗？”
说完陈念就准备转身离开。
她本也是吓吓严宋的，毕竟她是惯犯，有的是手段走进这堵墙。
在迈第三步的时候，陈念听到了严宋的叫声，她憋在胸口的气吐了出来，侧过头有些不耐烦的盯着严宋：“进校门归你管，我回家你总管不着吧。”
陈念的不按规矩办事让严宋的脑袋有片刻的僵硬，可到底是学校标榜的尖子生，即便是没有遇到过，也能快速的反应过来。
他猛然往前跨了两步，挡在陈念的面前：“那你也得等教导主任出来再说。”
看着眼前的身影，陈念指了指校门口的狂风：“你穿的是棉衣吧，站在那里都不停的跺脚，你觉得我一个穿短袖和外套的女孩子能坚持多久？”
“你……”
严宋盯着陈念的痞子样，握紧了拳头，最后还是放行了。
站在岗位上看着陈念拉着书包快速逃离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踏进教学楼的大门，狂风被隔绝在外，陈念忽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就像是鱼回到了水里，三步并两步窜进了教室。
坐在椅子上，陈念捏着已经有些僵硬的馒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将脑袋埋在厚厚的书本后面啃着。
眼看就要收尾了，她的桌子被人敲了三下。
囫囵吞枣的擦拭了嘴角，陈念抬起头将最后一口白面馒头咽下，看着站在走廊的人，眼底浮现出了厌恶：“同学，你到底要做什么？”
“教室内不许吃东西。”
相较于陈念语气的不耐烦，严宋的语气就显得平和了很多，他没有带情绪，只是宣布着规则而已。
本就因为早上在校门口受冷的事情，心中有气的陈念，差点就站起来和严宋计较了。
可偏偏，那个从初中开始就和她纠缠在一起的人也踏进了教室。
陈念压下自己心底的愤怒，脸上挤出笑容盯着严宋：“记住了，班长大人。”
说完陈念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可她依旧没有逃过杜真那张恶毒的嘴。
即便是努力压制着心中的不爽，陈念还是败下了阵。
陈念把视线从摊开的课本中挪开，侧头看着杜真：“杜真，我是怎么进来的你不知道吗？我记得大一报名那天我在校长办公室见过你拎着礼品。”
“陈念。”
杜真失控的吼了出来，声音从嗓子里面出来后，她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角掠过一脸平静的严宋，随后缓缓低下了头。
杜真的反应让陈念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何跟严宋不对付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能被杜真看上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好过？
“二位，还有事吗？没事我要读书了。”说完陈念就将视线挪在了书本上。
盯着陈念的装模作样，严宋收起自己的视线离开了。
他的位置和陈念之间隔着一个走廊。
余光掠过，陈念看着严宋将身上厚重的冬季校服脱下来随意的搭在椅背上。
羡慕在眼底一闪而过，最后就消失在眼底了。
学生清脆的读书声将打瞌睡的太阳吵醒，散发着自己的怒气，热度让穿着单薄校服的陈念都觉得燥热。
她将校服袖子往上推了推，余光不小心看到了严宋吃惊的脸，她勾起唇角盯着严宋：“班长大人，又要说教什么？”
“陈念，你一年四季都是这一套校服？”
“嗯。”陈念抬手捏着自己身上宽松的校服，歪着脑袋笑的格外天真无辜：“班长大人不觉得，这校服穿在我身上格外能显示我的身材和气质？”
陈念说完还朝着严宋眨了眨眼睛。
她的话音刚落，坐在前面的杜真就转头一脸不屑的盯着陈念：“翻垃圾桶的穷酸气质吗？”
忽然插入的声音，让陈念和严宋同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上课铃声打断了杜真的尴尬，她转过身去准备上课的东西了。
不知道是因为杜真的话，还是因为早上陈念的不客气，总之做了整整一年多的同学，第一次陈念察觉到严宋上课有在偷看自己。
可每次她看过去的时候，严宋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认真的记笔记、听讲、看书。
一个上午，要不是确定自己眼神好，陈念都以为自己要幻觉了。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陈念像往常一样拎着书包往出冲的时候，在路过严宋身边时她放缓了脚步：“班长相对于你的内疚，我更喜欢下午稍微放松政策。”
第一次有人在严宋面前说要宽恕，他又惊住了。
严宋抬头看去的时候，教室门口已经没有了陈念的身影。
收拾完东西，严宋看着站在身侧的杜真，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转身离开了。
被严宋晾起的杜真又将所有的事情怪在了陈念身上。
带着浑身的怒气，杜真和几个小跟班去老街的小吃城吃饭，出来的时候恰好看着陈念拎着一块硬纸板站在垃圾桶前，眉宇之间还带愁容。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就因为严宋的事情对陈念心怀怨念的杜真带着自己的跟班，尾随陈念进入了小巷。
越往里面走，巷子越寂静，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罢了。
在确定段时间不会有人路过的时候，杜真带着自己的小跟班将陈念围住了。
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陈念准备换道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摁住了她的脖颈。
这样的感觉陈念太过于熟悉了。
这是她无法忘却的梦魇。
陈念转头看着背后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她眼神快速的打量了四周，脑子快速的规划自己该怎么脱离险境。
还未等她想到法子的时候，陈念已经被这一群人拖进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
身后冰冷的墙角，刺激着陈念浑身的神经，她慌乱的撑着自己的身体，眼神中得冷静和坚强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恐惧。
陈念颤抖着身体，盯着杜真，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和记忆中重合。
陈念慌不择路，一只手拽着杜真的衣服，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衣服，口齿凌乱的念叨着：“你看，这是我的衣服，我的……”
说完她还转头看着杜真的那些小跟班，双眼通红焦急的解释：“我没有去捡你们的衣服穿，没有……”
陈念的忽然失控，让在场很多人都没有想到。
她们转头看着一脸平静，嘴角挂着笑容的杜真，有些害怕的问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语气中的害怕显而易见，她们是跟着杜真混了。
但只是想活的轻松些，并没有想要搭上自己的一切。
“放心不会。”
杜真抬手很随意的打消了她们的怀疑，随后蹲下身子，看着已经跌倒在地上的陈念，一根一根的掰开陈念扣在肩膀上的手指。
看着眼前忽然放大的脸，陈念脸上的恐惧越来越大了。
泪水将她的眼眶浸湿，她无措的晃着头，无力的呜咽着：“我没有穿你的衣服，我没有……”
她的话依旧石沉大海。
耳边只有那恶魔般的声音传来。
每一句都敲在陈念脆弱的心房上。
她只是害怕的摇头，甚至连喊叫和哭泣都不会了。
布料撕裂的声音，让陈念慌不择路的在身上抓着，她想要遮挡住什么。
可一切都是徒劳。
杜真追进来本来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那脆弱的布料在杜真的手里，脆弱不堪，她收起自己的手，居高临下看着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陈念：“陈念，我说过有第一次就第二次。”
杜真说完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破布，冷风将她的压低的笑声带到陈念耳边。
陈念红着眼睛盯着杜真，那埋藏在心底的恨意，再次翻涌而来。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被人随意丢弃在角落的断刀上，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在所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念拿着那把断刀朝着杜真冲了过去。
越来越接近杜真，陈念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厚，她仿佛看到了4年前那个缩在角落的小女孩，朝着自己笑了。
她的眼底带着同自己一样的仇恨。
在刀刃快要接触到杜真的时候，陈念下意识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陈念，住手……”
那素来沉稳的声音，第一次是惊慌的，陈念的手受到了阻力。
她睁开眼睛看着杜真跌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笑容更加阴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