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能够与痛苦并肩而行，不再抗拒，就能从困境中创造出真实刹那。我把这种学习叫做“学着与痛苦共舞”。你要找到当前挑战时刻的特有节奏，然后调整自己的步伐去配合它。这是教你不要逃避不愉快或害怕的感觉，反而要你选择不断地去探索这些感觉。这也意味着把原先你想忘掉的事提出来讨论，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完完全全耽溺在伤痛里。
九年前的圣诞节前夕，与我同居、我所深爱的人离开了我。他没有给我任何合理的解释——只是收拾好行囊，走出了我的大门。那时我曾怀疑他已另结新欢，后来证实为真。但在事发当时，我满脑子只知道一件事——他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我心碎了。
我跟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和恐惧缠斗了好几天。我不停地打电话给任何愿意倾听的人；我写信给他，一封又一封，然后全部撕掉；我拿出所有他送我的卡片，一张一张地重读，想从里头找出他之所以要离开我的蛛丝马迹。每个晚上，我在泪水湿透的枕头上迷糊入睡，梦里还祈求着明天可以好过一些；而每个早晨醒来，只要一想起他已离我远去的事实，我便又立刻被无尽的痛苦吞噬。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决定一个人走得远远地去过圣诞，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必须远离所有的朋友、远离电视、远离一切的尘俗杂事，躲得远远的。我听说在洛杉矶和旧金山之间的海岸，有个小镇叫坎比亚(Cambria)，那边的山上有座小木屋。小木屋的主人告诉我，那儿很美，但也很简陋——没有暖气、没有电，只有木头，和可以望向一片树丛的玻璃窗。他也同意：“那是遗世独立最理想的地方。”这正是我要的，我需要和我的痛苦独处。
我打点上路，开着车来到了海边。接下来的四天，我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我写日记、沉思，白天在树林里或沿着海边散步，晚上在烛光下，独坐一片寂静里。我不再抗拒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全心投注在身受的痛苦和失落之中。
然后不可思议的变化开始了——我渐渐感觉到一股深沉的、能抚慰我心灵的宁静。我觉得碰触到了自己的灵魂，并且再次和宇宙万物恢复了联系。我得到了保护和慰藉的安全感，就好像冥冥中我一直受到照拂，即使是在那段接受试炼的时日里。我的心思渐渐也清明了，看清了从前所不愿面对的这段关系的真面目，我终于能放开胸怀让它过去。而那股椎心的刺痛也开始逐渐退去，变成一分隐隐的伤痛，是那种曾经受过重创，如今已然痊愈的旧日伤痛。
在黑暗中寻找爱
小木屋里的圣诞已过去多年，至今我却仍极珍视那学会与痛苦共舞的四天，那是我生命中最具意义、最珍贵的真实刹那之一。因为不再抗拒，并且愿意深入自己的危机和伤痛，我才得以重生而臻至一种清明与宁静的新境界。我穿过灵魂黑暗的深渊，终于得到光明的照耀。
哲学大师坎贝尔(Joseph Campbell)有言：
上帝的启示总在灵魂走到黑夜深处之后降临。当你失去所有，眼前仿佛是无边的黑暗，那么新的生命和你所渴求的一切便在不远处了。
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最能凝聚人心，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总在这个时候激发出来：我们的恻隐之心、慈悲心肠和纯良本性。这些美好的品性帮助我们超越小我间的歧异，为大我的福祉共襄盛举。每每在洪水泛滥、大地震或飓风来袭时，就会出现这种感人的画面。爱的力量总会激励着我们，引领我们走出重重难关。
逆境中处处有契机，能教你领会到更多生命中的爱。在黑暗中寻找爱并不困难，在绝望中向别人伸手求救，你必会得到回应。说一句：“我需要帮助”，然后你会发现，救援就奇迹似地来到你身边。你真正拥有的资源远远多过你所知道的——朋友、相识的人、爱你的人。“我从来不晓得有这么多人关心我。”当你接到从四处涌来的卡片、电话或救援时，你一定会这么想。有时候，不经一场悲剧或创痛，我们不会明白或承认，原来我们拥有这么多的爱。这也是生命中的难关往往充满了真实刹那的原因之一——因为在重重难关里充满了爱。
丧礼的启示
去年，我一位好友——古德(Jon Gould)死于爱滋病，享年才三十九岁。古德是那种彬彬有礼、温和善良的人，他的一生全奉献在服务他人和发掘自我。当他的家人和好友邀我主持追悼会时，我觉得非常光荣，但也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会是一场怎样的追悼会。我希望能充分表现出古德美好的性灵，但我也知道，追悼会上将会有一些紧绷的气氛。古德离了婚的双亲都会出席，许多他过去的伴侣以及各种不同的团体也都会来参加。我知道古德姐姐的小女儿也刚过世不久——在过去的几年里，古德的家人比别人家经历了更多的不幸和哀恸。
追悼会在古德母亲的家里举行。陪古德走过最后一段时日的伴侣，在屋里四处摆满了大朵大朵的向日葵，那是古德的最爱，他的相片也陈列在每一个角落。上百个人齐聚在客厅里，当古德最喜欢的音乐声缓缓响起，我用下面的这段话揭开了追悼会的序幕：
“许多古老的传统都相信，在往生时的那一刹那，是即将去世的人回顾其一生和其抉择的时刻，而所有爱他的人齐聚一堂，将有助于他看清自己的价值，让他带着满心的自信和爱，迎向前头的光明之路。”
说完那段话，我可以感觉到，整个房间里的人心都纾缓了下来，因为大家都明白当天齐聚一堂的目的，是颂扬古德曾经的存在，而不是来悲悼他的离去。挚爱的人去世，总教生者怅然无助；想到尔今尔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再无法与挚爱的人分享，那分失落更教人空虚不已。但是在那个特别的晚上，我们紧紧地坐在一起，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意味深长，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并非全然无能为力——我们还有爱的能力。
爱，就是那个晚上的主题。在几个小时的相聚里，我们打从心底爱古德。我们交换各人心中珍藏的和古德交往的经过，述说着有趣的小故事，回味着古德为朋友和顾客烹调别出心裁的上好佳肴；每个人都深深体会到，古德在我们生命中所占有的分量。我们笑，我们哭，我们为他灵魂的安息之旅祈祷。最后，每人手执一枝点燃的浮水烛，将火烛漂放在游泳池上，向古德道别。
那天晚上我自己开车回家，一路上，我不断地感谢古德给了我这份无价的礼物，让我有幸为欢庆他的往生尽一己之力，让我再次感受到爱的力量能治愈创伤。即使是短短的一段时间，我们敞开了心扉，彼此分享性灵中最美好的一部分——记得怎样去爱。
一九九四年一月的洛杉矶大地震之后，我双腿颤抖着站在家门口的大街上，穿着浴袍的街坊邻居互相交换食物、备用电池和安慰——这令我想起一九六九年乌兹塔克(Woodstock)的摇滚音乐盛会，或是一九六○年代我最喜欢参加的那几场聚会；整个洛杉矶在短短的几天里，来自各个种族、操不同口音的人，在大地震过后齐集一堂，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你可以感受到爱的流传。然后，危机过去，爱也远走。
即使在黑暗深渊里，只要我们心中有足够的爱，
我们的心就能得到光明，我们的伤痛就能得到抚慰。
即使在艰难困顿中，只要我们心中有足够的爱，
它就能带给我们真实的刹那。
牢记爱的教训
为什么总要靠灾难或逆境才能把我们带回爱的怀抱？为什么总要赖大自然最露骨的召唤，才能使我们看清，原来我们是如此地深爱着伴侣、孩子和朋友？为什么我们总要到太迟的时候，才恍然醒悟应该去爱？要再承受多少的痛苦和毁灭，我们才能牢牢记住爱的教训？
圣歌〈奇迹的教诲〉(A Course in Miracles)里有一段很美的词句：
所有的试炼都不过是再次呈现
我们没有学会的功课。
我常在想，如果在顺境中，就能牢记要彼此分享更多的爱，努力得到更多真实的刹那，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少一些逆境？
或许在我们和心中真正的意念渐行渐远时，危机能迫使我们回归自我；在已然忘记什么是生命真义时，危机能使我们再看清一切……。
或许这就是宇宙的运行之道——以最快的方式唤起注意，让我们重回爱的轨道。
或许这也是隐藏在困苦逆境背后的天赐恩宠。
祝福你拥有很多的快乐和很少的悲伤；然而一旦困境来临，愿你能有与痛苦共舞的智慧，用满心的爱走出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