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和映收拾行李走下楼梯,听到客栈老板在和伙计议论昨天关于疫民的流言。疫民被活埋的消息无法求证导致越来越多人相信,一些在城内医馆医治的疫民纷纷出逃,城内的百姓,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生意再次冷清。
出城时,我又留意了进城的队伍,已经比前几日要少不少人。排队的队伍里不乏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起来,那些不是必须进城的百姓,大多听了掉头就走,有的还会盯着执戟的城卫谩骂。
映说道:“会不会再次出现当年的暴乱?”
我知道映指的是几十年前那场黄巾之乱。
我说道:“你觉不觉得,我们进城前遇到的那个道爷,还挺神机妙算的。”
映说道:“还真是,十天灾,九人祸,天灾还没走呢,人祸就来了。”
我说道:“你知道术师中的派别之分么?”
映问道:“派别?”
我说道:“不错,有正派、道派、兵派。”
映感兴趣道:“你这是哪门子分法,说来听听。”
我说道:“是师父讲给我的,就是说,术师有自己的修行本心,正派的,是为了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帮助,保护他们;道派,是追求术本身的极致;兵派,讲究的是通过术来完成统御,对人的控制和征服。”
映说道:“虽然我没有听过这些分类的词,但是若是将我所见的术师归类,倒也能够大致分为这三类吧。”
我说道:“我只当所谓兵派的术师,无非是渴望在术师世界,拥有人上人的地位。却忽略了,普通人的世界,也难以幸免。”
映说道:“是嘞,术师,始终是一个危险的身份。当你第一次学会术的时候,那种完全超脱过去的自己,甚至完全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能力,不会让你有一种大过天地的感觉么?”
我说道:“被这种感觉支配的人,就是迷失在术带来的优越感和操纵感之中吧。那种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命运的感觉。”
映说道:“你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正派的术师么?”
我说道:“别问我这种问题,我是自大不起来的,那天晚上,不还是要被你保护......”
我驾马先行一步,映在后面嬉笑道:“终于不再嘴硬了么?”
去往西都的必经之路,便是前日到过的茶仙庙。我和映本不打算再上去,却发现百姓们源源不断地从庙上下来,又有很多百姓去庙里。
“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班良不是应该将这里封锁了么?”映说道。
我想了想,说:“也许是在赌那个公子并不知道这里已经被查获的消息,守株待兔吧。”
映说道:“要不要上去看看?”
我说道:“也好。”
我和映沿着台阶上庙,这是我们第一次白天从正门上茶仙庙,感受大不相同。
来进香的以布衣面黄的穷苦百姓居多,茶仙庙不是大庙,没有所谓不买香不添钱便不能祭拜的规矩,每个进庙的人手里,都可以从庙祝手里领取免费的香。那个庙祝过于热情,让我和映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班良安排的人。
由于大厅已经挤满了人,我和映又并无进香之意,便待在院中随便看看。
“小兄弟,你的香还用不用啊?不用给我好不好啊?”一个背后背着孩子的大婶拍着我的肩膀问道,孩子发出哇哇的哭声。
映看着大婶手里的香,说道:“大婶,你不是有香么?”
大婶笑道:“这点香哪够的呀?求上仙的事多着嘞,不够的,不够的。”
“小姑娘,你的香不用也给我吧。我看你这么俊俏,哪有什么烦心事啊?”大婶说完就把映手里的香抢走了。
我手中的香,自然也不由我的同意。
大婶虽背着孩子,身手倒是不含糊,拿完香就嚷嚷着扎进了大厅内。
“真不敢相信,前日,有那么多的人死在这里。”映看着仿佛是菜市场的茶仙庙大厅,小声道。
我点了点头:“以前建庙,风水很重要,还有人气,就是不能有阴晦之气,乱葬岗,坟茔,都不能做庙。还有,进香的礼数也很重要,至少要静,仙人在那大厅里,八成脑子嗡嗡的,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呀,别将求姻缘的实现了求子,那就闹笑话了。”
映轻笑道:“仙人可是禁不住你的腹诽了,你可别让茶仙听到。”
我说道:“茶仙才懒得听凡人说什么呢?茶仙从来也没听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进香成了一个自己的事。只要说出来的自己能听到就好,也不在乎仙人能不能听见。”
映说道:“难道不该是这样么?”
我说道:“当然可以,进庙拜神仙这样的事,本来就是富有富的拜法,穷有穷的拜法,王侯重礼,百姓重意,谁也不比谁高级。”
“说的好。”
我身旁走来一个脸色惨白,一身白衣,带着方巾的书生,他说道:“王侯重礼,百姓重意,谁也不比谁高级,说的太好了。”
我谦让道:“口出狂言,阁下不要见怪。”
书生道:“说的很对啊,既然你我他,都不是上仙本人,只是上仙的信徒而已,那么上仙面前,就该是平等的。你说对么?”
我若只是随便说说,那这位书生就真的是口出狂言了。
书生见我迟迟不肯回答,便笑道:“我见阁下说的正合我意,就附和了一句,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我说道:“是了,兄台是要进香么?”
书生笑道:“恰好路过,随便看看而已。这里很热闹啊。”
我说道:“热闹对一个庙而言,不是好词。”
书生笑道:“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应该是香火旺,香火旺。”
我看着这个书生,装扮上是书生,但总感觉有些煞气,说话狂妄,且胸中墨水不多,真是奇怪。
我说道:“兄台慢慢看,在下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书生说道:“站住!”
我问:“兄台还有什么事?”
书生笑脸道:“这是阁下丢的东西么?”
我看到书生手里,提着的正是一块铜牌,样子和映在客栈时展示的一模一样。
映刚要摸向包袱里检查,我便说道:“不是,可能是其他香客丢的,不如交给庙祝吧,庙祝会找到失主的。”
书生摇了摇手里的铜牌,说道:“可我明明是从阁下脚下捡到的?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挺漂亮的。”
我说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来,还是另找失主的好。”
书生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书生说道:“刚刚真是打扰了,我这就去找庙祝问一下。”
我说道:“没事,那就告辞了。”
我和映头也不回地离开茶仙庙。
“喂,我的铜牌没有丢。”映说道。
“我知道。”我说。
“那你怎么不让我确认一下?”映说道。
“你不是出了庙门,就确认了么?”我说。
“可是在庙里,那个书生询问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啊?”映说道。
我解释道:“那只铜牌很明显不是我们的,你如果表现得对铜牌熟悉,反而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映说道:“怎么讲?”
我说:“你觉得那个书生是什么身份?”
映说道:“不就是一个书生么,嗯,还是没读多少书那种。”
我说道:“一个书生会捡到铜牌么?”
映说道:“凭什么不会?”
我说:“虽然我并不能确定,但是,很明显,今天的茶仙庙和前天的茶仙庙,绝不相同了。至于那个书生嘛?”
我回望着烟雾缭绕的茶仙庙,说道:“不知道是敌是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