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刀剑出窍，一柄长剑横立在丫头脖颈处，执剑老者面色严肃，一边的灰袍弟子正同他说着什么，她脑子一片混乱，却也可模模糊糊听得些许。
“师叔祖，弟子今日见这小丫头，瞧她身上潮气为甚，疑心有妖，便在她身上放了‘今铃子’，那独特的味道只有您能辨的出，故而便等您辨别气味，前来处置。”男子对着老者，眉眼之间尽是谄媚。
丫头虽说脑子混乱，但听得模模糊糊几句，也都明白了过来。她扭头转向那男子，眉目之中戾气尽显，背上一双翅羽很快就随着怒气而压制不住了，瞬间潮气扑面而来，填充整个寺庙，大火被一点一点熄灭，但她心中的悲愤与怒火却越发强盛：
“你们……伤害我阿翁……你们…………全都下地狱吧！！！！”
眼睛在话语刚出时，变幻化成了异瞳，柔顺的黑羽覆盖在双翅之上，空气被寒潮空中，像是巨大的海浪一般将道家弟子一个个皆掀翻不起。豆大的雨滴像是利刃砸在他们身上，不见血腥，也是剧痛无比。
只有二人无事的矗立在雨中，一个，是丫头面前手握长剑的灰袍老者，另一个，是原本站在人群之中皱着长眉的明汋。
“你是…………异兽？蠃鱼？”
老道士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留着满脸泪水，被大雨淋的已经憔悴至极的小姑娘，她背后巨大的羽翼昭示着她的身份。老道手腕一抖，攥着的长剑咣当一声脱离了掌心，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又动人。
小姑娘怨恨的眼睛扫过老道，伸手想要将老者残破的身躯扶起，哪曾想不过刚刚伸手触碰，躯体就化作星点的水光，尽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丫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温热的触感还在，仿佛那声严厉又不失慈爱的“丫头”也还在，仿佛那道带着她走遍天涯海角的身影还在，仿佛…………那个爱笑的，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还在…………
可此时此刻，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深入心脏，冰冰凉凉的感觉，以及脑海中血染的身躯，消散的水光，都像冰窖里拿着刀箭折戟的魔鬼，一边又一遍的告诉她：
没有了，那个四处游历，帮助人间的身影；那个满怀善意与期待的灵魂；那个笑与闹的小老头…………自此，消散于天地之间…………灰飞……烟灭…………
“啊——————”
所有的星点全部没入她身躯，心脏处撕裂的疼痛让她不能自己。淡色的光芒从心脏处溢出，包裹住小姑娘全身，她原本七八岁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长大，背后羽翼也大有增长的趋势。以她为中心，狂风夹杂暴雨而起，气压骤降，让原本就支撑不住的众子弟皆体味到了窒息感，如同被扼制住了脖颈。就在众人以为生命就此截止，要魂魄西去时，暴虐的风雨骤停，气压稳定下来。
随后，就见明汋扶着小姑娘的后脑，避免她脱力倒在泥泞的路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依旧有些呆滞的老道。而那小姑娘已是约么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她双目紧闭，眉心紧皱，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明汋另一只手迅速掐了个指决，少女背后巨大羽翼立即消失不见。他眉目轻敛，将少女横抱起来，走了两步，来到老道身边时停顿了片刻，才再次启步离开。
众人面容都有些呆滞，有些眼尖的瞧见了明汋路过老道时说了些什么，但奈何修为不够，听不得话。
只有老道一人耳边回响着他这位最优秀的徒儿，那一记冰冷的声音：
“师父…………您太着急了…………”
……………………………………………………………
丫头再次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精美，且飘浮着祥云暗纹的屋顶，透亮的阳光从窗子映射进屋内，有些刺目。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轻巧的脚步声从约么有些远的地方来到她身旁。
她寻声望去，发现那人也在看着她，目光之中还有些复杂之色，模样也有些熟悉感，好似在某个地方瞧见过：“你是何人？这又是哪里？”她撑起身子，盯着来到眼前的男子，眼睛里全是警惕。
明汋叹了一息，将手中的药丸递给她：“我姓明，单名一个汋字，是穿云道观的弟子。你此时便是在道观之中。”
明汋的回答让丫头脑海中立刻闪现出她昏睡前她面对的那群人身上灰色的道袍。她一个跃身，便抓住了明汋的衣领，似乎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她眼底有着压制不住的怒火：“你们这群恶人！放我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丫头咬牙切齿的模样让明汋有些讶异，又觉得理所应当：“你先冷静下。”他将丫头的手从他衣领上“摘”下来，瞧着她一张俏脸上没有了初次见时的天真烂漫，反而是浸染些许戾气的凌厉与防备，他从来不曾知道，仅仅一个事件，就能让人改变至此：“是我将你带来的，你无需这般防备。那位老者的事情，是个意外。家师过于激进除妖心切，未能弄清事实便已出手，抱歉…………”
“意外……呵……好一个意外。”丫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声音颤抖着，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好一个意外！那么多道士围困寺庙明显有备而来你告诉我意外！？”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我想起来了，哪天我原本就瞧见过你，你同另一人早就瞧见过我！”
她强忍着头脑中的眩晕，失神道“原是我引来了“狼群”…………原是我害死了我最后的亲人…………”她扬起依旧苍白的小脸，死死盯着身前模糊不堪的身影：“竟然是我………………引来的那些人…………呵…………还真是讽刺啊，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对不起…………”明汋此时看着满脸泪水的少女，心中多少的情绪，都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道歉。
丫头闭上眼睛，脱了力似的跌坐在床榻边缘，极力抑制着哽咽。
他从未面对过女孩子哭泣，也不晓得要如何让丫头平静。他无措的抿了抿唇角，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老人家…………并没有反抗。”明汋一句话，让丫头睁开了双眼，浸满水的眼眶中显现些许迷茫。
“他…………没有表现出寺庙中还有另一个人的模样，她将你保护的很好。可以见得，他希望你能活着，好好活着。”明汋话落，见她长睫轻颤，也没有再说话，只将手中药丸放到床榻边上，转身想要离开。
“让我走吧……”
丫头无力的声音传来，没有了初次相见时的清脆和活泼，此时浸满无力和悲戚的苍桑感。
“昨夜你的动静太大，很多‘猎妖者’估计在到处寻你，太过危险了……”
“放我走吧……………求你……………”
丫头将明汋的话打断，依旧没有看他，只敛着眉眼，毫无生息的央求他放她离开。
明汋抿了抿唇角沉吟片刻，才道：“…………好…………”
丫头叹息，对床榻边的药丸视而不见，起身即可向外走去。明汋见此，也跟了上去，他并未与她并肩而行，而是与她隔了将将五丈的距离走在她身后。
等到丫头来到道观门口处，遥望着脚下绵延不知多远的石阶时，明汋也是一顿，二人皆未言语，晌许，落寞又有些冰冷悠远的声音才从丫头口中溢出：“你该回去了，阿翁想让我好好生活，我就会好好活着，不会找你们报仇…………但相应的…………你们也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明汋依旧看着她的背影：“师父的错误，有徒儿来弥补无可厚非。且现下危险，同你一起，才能放心。若是你是在不想见到我，便一直向前走吧，我只远远跟在你身后。”
丫头停顿了许久，才再次启步，这次并未说些什么，只自顾自向前走，未有一丝停留。
明汋终是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非要坚持同这丫头一起，但瞧着她的背影，心下或许会有些许安心。
罢了………顺从自己的心思总归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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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风亭小镇：
淡淡的阳光打在街道上，不甚明显的浅金色散落，映在少女的长发上，让她白皙的小脸更加透亮。周围摊位上小巧的物什琳琅，街边还回荡着叫卖声，一切祥和又热闹。
丫头环顾四周的繁华，眉心却轻轻皱起，这原因嘛，有两个。第一，是周围似有似无的潮湿气和阴冷感，明明是阳光闪耀的时节，却让她莫名的感觉到了凉意。她明白，这是大雨将至，灾祸临近的标志。第二，则是身后隔着几丈距离的那个家伙，都半个月了，他还是锲而不舍的跟着，平日里不说话，不乱串，就这么平静的跟着她。她都不晓得那家伙如何会这般闲得慌。
她无奈，也只能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