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顾悄染没有和黎歌说一句话,即使他问她话,她都不予理会,有时嗯一声,不愿多做解释。
黎歌失笑,不以为然。
他们叫了一辆计程车,顾悄染先打开车门坐进去,黎歌充当搬运工,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挨着她坐在后面。
“落落喜欢吃什么?”顾悄染突然说,有些不自然。
“嗯……”黎歌装作很苦恼地想了想,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忘记了。”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不过,如果看到食材的话,我会想起来,”他无视某人的怒气冲冲,摆弄着双手说。
“停车,”路过一家大型超市,黎歌付了车钱,下了车,对还在车里的顾悄染说:“还不下车?”
顾悄染没心思和他顶嘴,跳下车,眼神示意男人拿行李,自己则轻装上阵,先一步走进超市。
两个行李箱不轻,但是黎歌却能拉着它们在超市里自如穿行,并向顾悄染讲解。
“落落不爱吃鸡肉,”当顾悄染准备将一盒鸡翅放进购物车里时,黎歌突然说。
无奈之下,顾悄染将鸡翅放归原位。
“比起胡萝卜,落落更爱吃菠菜。”
顾悄染剜了他一眼,“为他健康着想!”说完继续挑着她的胡萝卜,但不忘把一捆菠菜放进购物车。
“对了,落落非常喜欢吃甜点,”在顾悄染绕着诺大的超市转了无数圈后,黎歌终于发表言论。
顾悄染剁了他的心都有了,在面粉区经过了那么多次,这厮现在才说,分明就是故意的!
为了落落,她还得忍,于是推着车转身继续找食材。
收款台,黎歌交了钱,拉着行李走在前面,顾悄染闷闷不乐地在后面无所事事,开始琢磨起他的背影。
同他捉摸不透的笑容一样,他的背影竟也不能暴露他分毫情绪,就连是轻快的还是沉重的都无法辨别出,所以当初才会被他的表情所欺骗,以至于……失去了她一生所爱。
“怎么?被我迷住了?”黎歌打断了她的回忆,顾悄染猛然回身,冷冰冰地对上了他的眼。
“以前,你连鸡蛋都能炒糊,这次不会又是班门弄斧吧。”
顾悄染没有吱声。
站在那个所谓的家面前,顾悄染一时不知所措,咬着唇不走动。
“愣着干嘛?”已经在开门的黎歌回头看她。
顾悄染总算是听话了一些,跟了过去。
黎歌的钥匙刚插进去,里面的人便打开门。
“妈,”黎歌不冷不热地说。
“妈,”顾悄染勉强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染染,终于回来了,”黎歌的母亲沈雅说,拿过行李,侧过身让他们进屋。
换鞋的空档,黎歌的父亲黎文轩也走过来迎接,“这几年过的好吗?又瘦了不少,吃了不少苦吧。”
“过的挺好,”顾悄染不愿多说,敷衍了一句。
顾悄染换完鞋抬起头,被沙发上的小小身影勾走了视线,那个小男孩长得白白净净,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里面的动画片。
那是她的落落啊!
失望,无力,挫败涌上心头,她是何等狠心,才导致落落如今的局面……
顾悄染不顾其他,飞快走过去,蹲在落落面前,轻轻扶着他的瘦小肩膀,“落落,还记得妈妈吗?妈妈回来了。”
落落低着头,一语不发,看都不看顾悄染一眼。
泪意立刻袭来,顾悄染将落落抱住,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啜泣着,心里呢喃着,落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
沈雅想要上前去劝,被黎歌挡住。
黎歌安静地看着抱着落落情绪失控的顾悄染,笑了一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四年,他原本不打算放她走,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终究让她离开了。
所以,如今的局面,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落落虽然不理人,始终沉默着,但也乖巧,没有推开顾悄染,任由她抱着,也算是给了顾悄染极大的安慰。
顾悄染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试图擦干眼泪。
“别把落落吓坏,你先上楼冲个澡,”黎歌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落落乖,妈妈不会再丢下你了,一会儿妈妈给落落做蛋糕……”顾悄染轻轻揉了揉落落头顶跟黎歌上了楼,走了好一会才注意到环在她腰上的手。
“手拿走!”她厉声说,因为刚才哭过,嗓子很哑,完全没有威慑力。
“这里好挤,我也是好心,不是么?”黎歌笑了一下,收回手,“我在床上眯一会儿,你去洗澡吧。”
说完,黎歌走到床边,倒在床上,闭上眼。
顾悄染撇撇嘴,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发现居然还有她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很齐全,顾悄染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为了能让落落早点吃完晚餐,顾悄染只是冲了个战斗澡,头发没怎么擦,发梢还滴着水,弄湿了衣服后面的布料,布料颜色加深,贴在顾悄染的后背上。
顾悄染看了黎歌一眼,他背对着她躺着,貌似睡熟了,她轻哼一声,急忙下楼。
顾悄染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沈雅和黎文轩来帮忙都被她支走了,果然,落落就是她最后的动力。
她淘了米,放在电饭煲里慢慢熬着粥,又去将面粉鸡蛋水按比例搅拌,打出黄色的乳液,放进烤箱,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利索地除去蛋黄,蛋清飞快地在筷子的转动下泛起纯白的泡沫,大约又过了五六分钟,她打开烤箱,将泡沫均匀地抹在具有雏形的蛋糕表面,接着关上烤箱门继续烘烤。
顾悄染在这个时间内将菜洗净,胡萝卜剁成碎末,切了肉,一切准备就绪,将它们放在锅中,放油一起炒,当蔬菜色泽最鲜艳时出锅,把它们盛在盘子里,她将菜放到一边,这时电饭煲时间到,顾悄染去放了气,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才打开盖子,沈雅看她太忙,帮她将粥盛进碗里,让她去管别的菜。
“真香,你比以前贤惠多了,”黎歌不知何时进了厨房,啧啧赞叹。
鉴于他父母在外面,顾悄染不好发作,把他当透明人,继续盯着烤箱里面转动的蛋糕。
“头发好湿啊,会感冒的,”黎歌顺了顺她的头发,弄了一手的水。
她躲闪,他不恼,转身离开了。
正打算松一口气,黎歌又回来了,手里拿着毛巾,不顾她打量的眼神,用毛巾一点一点揉着顾悄染的发丝,让水分渗进干毛巾,他就那么一点一点擦着,很认真。
顾悄染无奈,他乐意伺候,那就让他伺候,她不再管他,带上手套,打开箱门,小心翼翼地端着蛋糕把它放在厨房平台上,随后将浓香十足的奶油和乳酪铺匀在蛋糕表面,撒上杏仁,杏仁和乳酪的香味在空气中激烈碰撞,顿时,整间房子里弥漫起诱人的香味。
黎歌一直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揉头发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意识到后又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看头发差不多干了便收了手。
“这顿晚餐,我很期待,”黎歌促狭地勾唇微笑,转身离开厨房。
顾悄染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忙碌。
这四年,她厨艺大增,原因就是,当初她心情跌至谷底,下厨能使她专注做一件事,让她暂时忘记伤痛,慢慢就变得精通了,路羽经常向她卖惨,让她回言城给她当厨娘,着实令她哭笑不得。
她把菜摆上桌,唤了一声:“吃饭了。”
她最先听见黎歌的声音,“落落,爸爸带你吃饭去。”
接着,她看见黎歌牵着落落走过来,他把落落抱在椅子上,自己也落了座。
黎父黎母也走过来,坐在对面。
“染染,你做的菜真不错,”沈雅看着这一桌子菜,惊喜非常。
黎文轩先喝了一口粥,点头说:“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这么会做饭,我们家黎歌有福了。”
顾悄染尴尬万分,给一直埋头吃着自己面前一小盘菜的落落夹了一口菜,“落落是不是爱吃小白菜?多吃点。”
落落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顾悄染一眼,虽说转瞬即逝,但是让顾悄染欢欣雀跃了好一会儿。
更令她高兴的是,落落将她夹的菜全部吃掉了,顾悄染切了蛋糕,分给每一个人,她把自己那块蛋糕切小,落落那份加大。
落落先是轻轻咬了一口,可能是觉得好吃,变成了大口吞咽,腮帮子鼓着,嘴唇上全是奶油。
“慢点吃,”顾悄染直接用手将落落嘴边的奶油擦下去,眼里带着宠溺,她把自己的那份蛋糕推到了落落面前。
黎歌看着顾悄染和落落的互动,笑意更深,他吃着蛋糕,口感的确不错,以后要想想办法让她多做一些。
这四年,她变了很多。
不变的,就是她对那个人的感情,还有……对他的恨吧……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和落落相处并不是顾悄染想象中的困难。
落落除了不说话其实很乖巧,很好相处,并不会排斥顾悄染对他的关心。
顾悄染帮他洗过澡后,抱着他躺在小床上。
落落不一会就睡着了,顾悄染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月光洒在他的一边脸上,显得他更加白嫩可爱,顾悄染微笑起来,明明在笑,却笑出了眼泪,泪水顺着她的脸流在枕头上,无声渗透,出现一大片氤氲,她全然不觉,有一抹身影一直在身后注视着她,看她颤抖的肩膀后,伸手,在离她只有咫尺的距离时又收回手,眸中深邃,他微微蹙眉,与白天的玩世不恭完全不符,他又静静等待她睡下替她掖了被子,转身离开……
次日,黎歌恢复了平日的迷人笑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顾悄染不疑有他,仍然无视黎歌,每天起床做饭,叫落落醒来,帮他刷牙穿衣,在众人吃饭时收拾好自己,去医院工作,下班后买菜回家,准备第二天的饭菜,就这么循环过了一个星期。
直到第二个星期第一天的早晨,门铃毫无征兆地响起。
她开门,门外站着几个戴着帽子的送货员,身后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纸壳箱,纸壳箱被泡沫层层裹着,似乎是怕里面的东西损坏。
“您好,我们是来送东西的。”
家里的家具电器都很新,难道又要添什么新家具?
张口正要询问,一个身影走到她前面,对门外的几人说。
“抬进客厅的那个地方吧,”黎歌带了一副没有度数的眼睛遮挡脸庞,手指了指一处地方。
那些人照做后,黎歌签了单子,看了顾悄染一眼,只是轻笑,没有说话。
他核对了一遍信息,把单子交给一个人,冲他们点点头算是道别。
“猜猜这是什么,”黎歌走到那庞然大物面前,拍了拍。
“不想知道,”顾悄染脸上没有丁点多余的表情,她低头剥了一个橘子,掰成一瓣一瓣,放进盘子里。
黎歌不在乎冷场,他是个好演员,即使台下没有观众,也可以无所谓地把整台戏演完,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黎歌轻轻松松把外面的包裹去掉,“送你的。”
顾悄染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黎歌看不透她了,明明眼里有惊艳,惊喜,但是掩饰不了,那浓浓的恐惧与悲伤。
这是一台做工无比精致的钢琴,琴架是白金的,脚板也是货真价实的白金,美丽带着中奢侈。
“不喜欢?记得你以前可是很喜欢弹钢琴的。”
黎歌紧紧盯着看着钢琴若有所思的顾悄染,不想错过任何她所表露出的情绪。
顾悄染听了他的话后又开始低头切菜,再抬头时,对黎歌苦笑。
“黎歌,”顾悄染哑着嗓子说,“你很懂我,知道我的喜好,我喜欢钢琴,但是为什么喜欢呢……因为远洛喜欢,他喜欢我弹钢琴的样子……”
顾悄染放下菜刀,举起她的右手,手心对着黎歌。
“我的手已经不完美了,这是一个教训,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值得我为他弹钢琴……”
她的手掌心,有一个很大很深的伤疤,已经痊愈,但伤疤还在,仍然可以看出曾经的惨不忍睹。
黎歌当然认得那道伤疤,当年,她用椅子硬生生地敲碎了钢琴,尖削的木头扎进她的掌心,刺穿了她的手掌,她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继续砸下去……
黎歌当时及时制止住了,带她去了医院,否则,她的手就永远弹奏不了钢琴,但是貌似,即使手是完好的,钢琴之于她,也毫无意义了。
他真的低估了顾悄染的用情程度,四年来,她在感情这方面,从来没有变,一样的固执,让人无奈。
顾悄染看着黎歌没有波澜的笑脸,心里一阵疼痛。
她指着那家钢琴,说:“如今,远洛不在了,它算什么?”
黎歌可能是出于好心送她钢琴,但是既然他无意之中伤了她,那么她也会伤他。
这个令人窒息的话题就此终止了,落落红着眼睛跑下楼,看到一脸错愣的顾悄染后,跑到她面前抱着她由于身高原因,他只能抱住顾悄染的腿。
顾悄染蹲下身揉揉落落的额发。
“落落,怎么了?”
落落红着眼眶不吱声,低着头,攥紧顾悄染的衣角。
顾悄染抱起软乎乎的落落,腾出一只手去捏他的小鼻子,“是怕妈妈走?落落这么可爱,妈妈舍不得走,只是妈妈还要去工作,晚上再陪落落。”
落落放下心来,有些扭捏,他小脸通红,安静地窝在顾悄染怀里,似乎是在后悔刚刚的行为。
“落落,来,爸爸抱你,妈妈要给你做饭,”黎歌说。
“让爸爸抱你好不好?妈妈晚上给你做蛋糕,”顾悄染虽然不待见黎歌,但毕竟是孩子父亲,她希望落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落落点点头,听话地伸出手,任由黎歌把他从顾悄染怀里捞出来。
黎歌把他抱起来,笑道:“落落真乖,”目光却看向顾悄染。
顾悄染想要瞪他,但是落落在一旁看着,她只好作罢,应付地笑了笑,“我去盛饭。”
顾悄染工作的医院离家不远,步行需要半小时。
黎歌把她调到这家医院原因有很多,离家近,医院是本市最好,好朋友路羽又在这家医院工作。
但是顾悄染不会感激他,这是他欠她的,他的债还不完。
顾悄染在医生的圈子里很出名,她身份比较特殊,当初考上国内最好的医学院校,因为提前自学过临床知识,大学的书籍全部掌握,于是被学校批准,直接带去进行临床技能训练,今年直接拿到毕业证,破格当了专家。
她这个专家才当了几个月,手术只做了几台,由于身体原因,她推掉了很多手术,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为病人看病,很少走动。
高考后,因为怀上落落,顾悄染暂时休息了一阵,她不愿天天面对黎歌,所以毅然决然挺着肚子在实验室做实验,搞解剖。
生了落落后不久,她就出国去了意大利,在意大利的一家医院进行实习。
初到这家医院,大家都认识顾悄染,不单单是因为她的能力,更是因为她的长相,她长相太过出众,在网络上被评为“最美医生”。
顾悄染除了路羽谁也不认识,但是有路羽带着她熟悉同事,没过几天,便了解个大概,相处的很融洽。
顾悄染由于身体不适,依旧不接手术,整天坐在办公室,负责最简单的诊断和开药,同时给自己开药。
路羽是知道她得病的,于是经常劝她,“你去做手术吧,这病你靠药撑了四年,这也不是办法呀……你体内现在产生了抗药性,药物的效用已经不好了,你才二十二岁,不能就……”
路羽一向大大咧咧,如今从她口中说出如此严肃的话,那么说明这件事真的很严重。
顾悄染心虚,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有时间我会去看看的,”她底气不足,低声说道。
“你快没有时间了!”路羽在她面前大声拍打着桌面,“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你死了,让我们怎么办?”
“阿羽,我早就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过了,关心我的人,不过是你和我哥,如果我走了,黎歌会好好照顾落落,那边,远洛在等我,他不在了,我也不该活着,不是吗?”
说完,顾悄染笑了一下,如果不是知道了她们的谈话内容,还以为她在说什么家常趣事。
“顾-悄-染!”路羽咬牙叫她的名字,“黎歌对你很好,你接受他会死?”
“如果不是隔着一条人命,我会考虑,”顾悄染站起来,接了一杯热水,倒上茶叶,看着它们在热水的冲泡下分散展开,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脸,她变得不真实起来。“阿羽,他对我好是在补偿我,”说着轻轻晃动着水杯,把它推到还在气头上的路羽面前,“阿羽,别生气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路羽叹了声气,推开水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盒药片。
“一天一粒,这药副作用大,吃完之后头疼,晕倒是常有的事,你最好吃完之后睡一觉。”
“好。”
“我看新闻了,你哥还在意大利,还没有回国的迹象,你没有告诉他你回来了?”路羽突然问。
“上飞机才给他发了短信,到现在他都没回我,可能是生气了,”顾悄染说,“他现在在意大利,不久之后还要去美国拍摄,我觉得先斩后奏比较好,和他提前说了会破坏他的行程。”
“我要是你哥,我就不会再理你,”路羽瞪了她一眼。
“你要是我哥,你就会立刻娶了路羽大美女,”顾悄染说。
“你这人……”路羽的脸立刻红起来,“你怎么这么直接?”
“我哥的名气和黎歌相当,想嫁给他的女人多的是,你喜欢我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们是崇拜……”路羽底气不足地说。
“没关系,我会帮你的,”顾悄染笑。
“别偏题,好好养病,不然我就去陪你,”路羽恢复了强势的模样,恶狠狠地说,说完直接就摔门而去。
顾悄染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喝了一口茶水,滚烫,她像是没有发觉一样,将水咽了下去……
麻木的,不仅仅是嘴唇,是那颗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