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什么都没做，现在也什么都做不到。”
余歌话语里夹杂着几丝叹息，几缕不舍。
周峰默然，他感觉此时的余歌情绪有些不对劲。
“我跟你说那么多，想必你现在也察觉到了。我希望你能够好好了解了解这个叫余毅的男人，有一天当你面对他的时候，希望你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你……想做什么？”
“这次是我太草率了，我不该轻易地踏入这个世界的，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而且我有不得不来到这里的理由。”
“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违背了余毅的意愿，他让我等他回来的。”
“部长……”
“在这个地方，我恐怕很难活下来，我时常能够察觉到，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对我抱有巨大的恶意，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希望你活下来。”
“……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保证。”周峰斩钉截铁的说。
余歌摇了摇头。
“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她平静的说。
“我有病。”
“……”
“六岁的时候，余毅带着我重回战场，是我的要求。”
“我那时候被病痛折磨得狠了，就开始折磨他，我说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那个时候在病床上，他怀着愧疚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我没有母亲——他告诉我，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却是他的宝物。”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她就容易钻牛角尖，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般，一心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当面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其实我不想这样的，一点都不想。我不想做那样的坏孩子，我只是希望能够伤害到余毅，让他放弃我。但我那时候并不清楚，我永远都不可能伤害到他——除非我死了。”
“这次，我恐怕会真正的伤害到他……”余歌的语气有点哽咽，“都是我的错，我还是做了坏孩子。”
“……部长。”周峰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余歌。
“周峰，我其实一开始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的生死，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我说过的，我有病，而且病得很奇怪。它不是身体上的病。”余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这儿有病，这儿，精神上的。说得简单点儿，我没有共情的能力。譬如，你现在死在我的眼前，我不会为你的死感到悲伤，反而会厌恶你的血溅到了我的身上。是不是很残忍？”
“这个病把我变得冷血，剥夺我的感情，我甚至不止一次的对素不相识的路人动过杀心。”
尽管眼前的余歌眼含泪水，但那黑曜石般的瞳孔深处时不时闪过的冷漠让周峰如芒在背。
他知道余歌并没有在说笑，站在这样的余歌面前，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哀嚎，似乎在强烈的警告着他赶紧逃离眼前的生物。
余歌想要笑一笑，遗憾的是，她并没能做到。
“你看——我连笑都笑不出来——是不是像个怪物？然而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天性驱使不了我，毫无疑问，我是余毅的女儿，绝不可能屈服于这样荒唐的‘天性’”
“我时常要管理自己的表情，让它变得不那么不近人情，但这很难。好在我很聪明，六岁以后，我学着尽量不让余毅感到为难，虽然他从不觉得为难。”
“我学得很快，除了不能笑，其他的我都能够做到，我会同其他小朋友一样，为了小动物的死去而哭泣，为了动画片里正义的主角受到欺辱而愤慨，我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奇怪。”
“有一个好父亲有时也会给人带来压力。”余歌耸了耸肩，“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父亲，这让我感到幸福。”
“嘿！一个没有共情能力的奇怪小孩儿，尝到的第一样甜美佳肴，却是‘幸福’！”
“我爱我的父亲，尽管他也很奇怪。”
“既然你爱他，就更不应该伤害他，你说过的——你唯一能伤害到他的方式，就是你的死去。”周峰说。
“你不明白。有时候不是你想活就能活的。你理解不了我的感受，当我踏进教具楼，不，当我出现在这座寂静的校园中时，我就有种感觉了。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非常沉重，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我好像……来到了并不属于我的领地，这里的领主时刻想着吞噬我，相比之下，那个对我有所企图的幕后之人带给我的危机感，不足这万分之一。”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不安？会不会只是你的错觉？”
“还记得我问过你金币上的花瓣，到底是什么花的花瓣吗？”余歌突然问。
周峰拿出一枚金币，金币的一面是一片不知什么花的花瓣。
“当我看到它时，我就忍不住的心悸，它绝对和那样东西有什么关联，那让我恐惧的东西——好吧，我连恐惧这种感情都不怎么有的，它竟然能让我恐惧。”
余歌的眼底泛起笑意，尽管她做不出笑的表情。
周峰摇了摇头说道：“部长，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们连这个游戏都还没攻略下来，后面的路还很长，你不必这么早就泄气的。”
“我怎么会泄气？尽管这里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但我也得感谢这个鬼地方，没有它的诡异，我如何有机会赢宁新云？”
“赢宁新云？部长为什么要赢他？”
“因为他杀了微雨，我要他死。”
周峰被余歌的话震惊到了，尽管他很不喜欢宁新云这个表弟，但他从未想过宁新云会杀人，杀的还是同学，是熟人。
“部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周峰迟疑着。
“有没有搞错，我会当面问宁新云的，我向来不急于一时。”余歌毫不在乎的说，“不是他的话我就另找别人，是他就要他偿命。”
“所以，如果是他，你要在这里杀他吗？”
“不在这里杀他，我就杀不了他。你说他很有可能是超凡者，出了这里，我这辈子都杀不了他。而且我也没有证据向联合调查厅指控他，他们已经认定微雨是自杀的了。”
“你或许，可以让伯父……”
周峰刚说到这里就悚然一惊。
余歌黑曜石般的双瞳的下半部分已经变成了琉璃般的血红色，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不会想说让我爸去杀他吧？”余歌冷漠的说，“你如果有这样的想法，我劝你赶紧打消。二十年前的战场上，余毅不曾杀害任何一个人，二十年来我们尽管过得很艰难，他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的性命。”
“在这里我将伤害他两次，一次是他心爱的女儿不可避免得将成为‘杀人鬼’了，一次是他心爱的女儿大概率活不下来了。但我不希望他替我去杀人，杀任何人，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了。”
余歌轻叹了口气，威胁周峰，不是她的本意，她内心暴躁的情绪，有点超出她的控制了。
在对周峰说完那些话之后，她迅速的从外衣口袋里找出药瓶，打开瓶盖后想了想，倒出了四颗药丸，一股脑吞了下去，然后又闭眼存神默想了片刻，待睁开眼时，双眼又变回了澄澈的黑瞳。
周峰的好奇心又被调动起来了，他说：“部长你的病真奇怪，这么奇怪的病居然也有特效药的吗？”
“市面上没有的，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调配出来的。”
“哦？谁这么厉害，居然能调配出这样的药物，对方不会也是超凡者吧？”
“是齐叔托的人，其实药材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些静心凝神的药物，关键的是需要我爸的血。”
“呃……不是吧，这药……是伯父的血做成的？”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按你的话说，我爸可能是了不起的超凡者，他的血能当药，也说得通吧？”
“不是，根本说不通好吧，我从没听说过哪个超凡者的血液能当药使的。”
“随便吧，管用就行。”
“倒也是，非常的病，非常的治法嘛。”周峰挠了挠头。
“对了部长，你话里经常提到的齐叔，是谁啊？”
“齐治，人称齐大炮，你到UFA打听打听，大概就能找着他了。”
“呃…UFA……是那个UFA吗？”
“泉城还有第二个UFA吗？没有的话，就是那个UFA了。”
周峰在今晚感到震惊的次数已属平生之最了，但在余歌提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他仍然不可避免的震惊了一把。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啊。”周峰抽了抽嘴角。
“是吗？那里挺好的啊。”
“部长，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周峰忍不住说道，“泉城人，乃至流光国人，基本都是谈UFA色变好吧。”
余歌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在那里长大的，我能够不知道吗？那里很可怕吗？”
“你……你真在那里长大的啊？”
“十岁之前都在那里生活吧。”余歌想了想，“我爸在那里混口饭吃，我自然是在那里长大的。他那个少尉军衔又见不得光，有了我之后总得讨口热饭吃，就跟着齐叔一起去了UFA。那里真的没什么好可怕的啊，齐大炮爱吹牛，杨五郎说得一口好评书，乐阳阿姨烧得饭最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
周峰心底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心道：UFA这群杀胚，原来实际面目是这样子的吗？这可是独家消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