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余歌。”
“在校生?”
“嗯,泉城大学医学部二年级。”
“你是第一目击者?”
“或许不是,但就摔……不,坠落在我面前。”
杨晌抬起头,有些在意,“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余歌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人。
“我是说,为什么突然改口,要说……”杨晌举起双手并起手指作引号状,“……‘坠落’?”
余歌有些坐立不安,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意外,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不知怎么回答。
“没事儿,我只是,个人有些在意。”
杨晌察觉到女孩的局促,转而开口安慰。
杨晌把端上来许久未动的水杯往前面推了推,说道,“我明白你承受的压力,毕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逝去,女孩子都免不了不知所措,我也是女孩子,我明白的。”
“但有些情况我们还是需要了解一下,毕竟你是目击者。”杨晌注视着余歌。
余歌揉搓了一下格子百褶裙,长长的呼了口气,却是仍旧没有端起水杯。
“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如果……”
砰、砰!
她话没说完,响起了敲门声。
杨晌从同事手中接过纸袋,片刻又回到桌前。
“我认为你也需要了解一下这个案子,所以我让同事查到第一手资料后就送到我这里来。”杨晌自顾自拆开纸袋,“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我没有这样的好奇心。”
杨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你太镇定了,我说过的,我也是女孩子,我明白。”
余歌攥了攥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晌抽出A4纸。
“我看看,余歌,20岁,泉城市泉城大学医学部二年级生。嗯,家庭情况嘛,啊,找到了——哟!单亲家庭。爸爸叫作余毅,你名字倒不错,你爸的名字就不怎么样了,嗯,嗯?”
杨晌猛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面色冰冷的余歌,愧疚着说道,“抱歉,但是……”
“不用道歉,你早该料到的,从你们觉得要查我开始。”余歌面色缓和下来,“你们本就打算激怒我,不过是想看看我知道多少而已,你说得没错,我很镇定,这是不可理解的——通常来说。”
余歌想笑一笑,但嘴角只稍稍翘了翘,她脸色显得有些无奈,“但有些事情本就不能强求,比如说——恐惧。”
杨晌沉默了下来,她感觉有些棘手,同时有些不能理解,“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恐惧?这怎么可能?”
“是呀,现在的年轻人总喜欢给自己赋予许多病症,密集恐惧症、密闭空间恐惧症、抑郁症什么的,十有八九都是假的。那么‘无惧症’这种东西自然也是能自己创造出来的嘛。”余歌语气显得有些俏皮。
问询室里传出笑声,杨晌眉眼间尽是笑意,“好吧,真是服了你了,你只是觉得这件事跟你无关才那么镇定吧?但是显然……”杨晌摆了摆手中的资料,她将关于余歌的资料放在一边,快速的扫视了一下剩下的资料。
“呼……我想,你接下来听到的必定是你所不知道的。”杨晌收回视线,转而用凌厉的目光直视着余歌。
她很满意此时的余歌露出的疑惑神色,心底深处突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死者,江微雨,19岁。8月19日17时26分从明珠大厦楼顶坠楼而亡,初步推断是自杀。个人身份嘛,泉城大学医学部一年级生,学生会心理部部员,部长是……”杨晌看着余歌,见她仍无动于衷,“……部长余歌。”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她询问。
余歌只沉默不语。
“你的部员从11层楼高的地方坠亡——就在你的眼前,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杨晌平静的说道。
“我应该说些什么?”余歌亦平静的说道。
“你不觉得悲伤?”
“我当然悲伤,但……”余歌将双手叠在桌上,“与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她加重了语气说道,“这个案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杨晌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就是这种态度,你知道吗,就是这种态度,你的这种态度让本该定性为自杀的案子产生了不确定因素,你就不能……你就不能……。”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余歌打断了杨晌的话,“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问题,而且态度不能当饭吃。警察小姐,你不会不知道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吧,而你眼前的嫌疑犯,从下课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呢。”
杨晌沉默了一会儿,“你并不是嫌疑犯,只是组长觉得应该查一查你。”杨晌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本来只是应该例行询问,记录一下你的所见所闻,然后你就可以走了。但是……”
她放下手中的资料转而在口袋中摸索着,“找到了。”
杨晌递给余歌一块硬糖,粉红色的糖衣赫然写着“阿珥卑斯”。
余歌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我本来觉得组长有点小题大做,哪里能够因为报案人太过镇定就去调查她呢?但是我现在有点理解了,你不是有点镇定,你是……镇定到异乎寻常。”
“你可以走了。”杨晌将资料装回纸袋。
余歌拢了拢掌心的硬糖,还是开口道:“那现在你觉得这个案子跟我有关吗?”
杨晌摇了摇头,“我很确定,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恰巧经过那里,你的部员只是恰巧摔死在你面前,这个案子,确定是自杀无疑。”
杨晌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回过头静静的看着余歌,此时的她,眼神冰冷得厉害。
余歌沉默地走到门边,又突然站定下来。
她把手里的硬糖送进口袋,再从口袋中拉出蓝色的耳机线。
“杨警官,天生不会飞的东西从高空掉下来都只能称之为‘摔落’,别无例外。”
“只有飞起来的东西才能称之为‘坠落’,别无例外。”
“人们不会为‘摔落’的东西感到悲伤,却会哀伤于‘坠落’着逝去。”
“也,别无例外。”
她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沉默着跨出了问询室的门。
杨晌的眼神渐渐温暖了起来,对着余歌的背影喊道:“余歌,任何时候都能来找我,花园路联合调查厅,你记得。还有……你父亲的事很抱歉,你的名字很美,他的名字,也很好。”
世间的事总让人猝不及防。
此时的余歌低着头走在大街上,手指无意识的划动着手机屏幕,临近十点的都市夜空如此绚烂,那是人造霓虹对繁星的嘲笑。
她走在城市的暗处,手机的光晦暗着打在她的脸上,一滴泪珠毫无征兆的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水迹氤氲开来,令备注为“爸”的联系人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但她并不在意这样的阻碍。
电话照例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喂,余歌……”手机里传出低沉的男声。
余歌沉默的站定,此时她感觉到悲伤——这是许久没有感觉到的了。
“……要哭就哭吧。”
她的哭声再也止不住,那哭声宛如被威胁到生命的幼兽所发出的凄厉的尖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哭声渐渐消亡,她又是那个她了。
“多久没哭了?自从你上高中吧。”那男声似是在感慨,“初中时你也总是这样呢,打个电话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只要是这样,我就准知道你是遇到难处了。”
“……爸,微雨死了……是自杀。”
“……”
余歌沉默了会儿,“……这样啊,是你的后辈吧,那个你总提起的小姑娘。”
“你上次回家说你交到朋友了,还说下次回家带她来玩。”
“你感觉到悲伤了吗?”
“嗯。”余歌细细的声音传进手机。
“为他人悲伤的感觉,很痛苦吧?”
“嗯。”
“总要体会到的,这是人生必定会遇到的事,你以前羡慕别人,不正是羡慕他们的这种痛苦吗?”
“可我不知道会这么痛,它跟我为自己悲伤时不同。”
“……这是好事。”
“这并不是好事。”余歌固执的说道。
“好吧,我明天到泉城市看你,你看怎么样?”
“别来吧,你不是要离职了吗?离职交接的事情挺多的,等你把家搬到泉城来,不就天天能看到我了吗?再说了……”
“什么?”
“我好容易甩掉你这个老头子过几天舒心日子,你过段日子要搬过来了,这之前不得再放我两个月假啊?”
“哈哈哈!你这样说,可是让爸爸非常伤心啊。”余毅开怀大笑道:“那你注意按时吃药,微雨的事你看开些,明天你再与我详细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的精神状况你也是知道的,爸爸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余歌嗔道。
“哈哈哈!就这样吧。”
“嗯。”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黑夜中余歌的眼神晦暗不定,那里面藏着波涛汹涌的情感漩涡。
“微雨……”
事情哪能这么简单看开?
更何况——
自杀?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