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柴房四面透风。
飘零的雪花从破漏的屋顶飘了进来,柴房内冷若冰窟。
一个丫鬟打扮的侍女斜斜趴在柴房的地上,手里还死死攥着件白色裘袍。丫鬟的后背插着支羽箭,鲜血染红的地面,连白色裘袍上也浸染了血迹。
衣着华丽的少妇冻的浑身哆嗦,把身体蜷在一起,缩在柴房一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婴儿闭着眼睛,小脸通红。
“婉儿,你别怕,有妈妈在……”少妇喃喃自语,脸贴了贴婴儿的面颊。
一片滚烫。
婴儿在发烧,烧的还非常厉害。
少妇抬起上半身,小心翼翼想去取那件裘袍。
忽然,三四支羽箭破窗而入,有两支钉在柴房的墙壁上,还有一支钉入地面。钉入地面的那支箭差点就射中少妇,少妇惊呼,又把身体缩回了墙角。
柴房外面人喊马嘶,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少妇眼中噙着泪花,咬着嘴唇,一脸的倔强。
过了一炷香时间,外面的吵闹声渐渐远了。婴儿的身体却越来越烫,小小身体开始了抽搐。
少妇鼓起勇气,取了一根柴,远远去挑那件貂裘。
眼看就要成功了,柴房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了。
三个穿着官府军装兵士闯了进来,为首的看到墙角的女人,大喝:“这有个漏网之鱼,奶奶地,还是个女人,活的,归我啦。”
其中一个兵士兴奋的大喊:“地下还有一个,这个人头归我啦。”说着,那个兵士用腰刀砍下了地上丫鬟的首级,把发髻绑在了腰间。人头上的血迹喷洒出来,弄了那人裙袍上都是,红彤彤一片。
第三个兵士眼看什么也拿不到了,急的东寻西找,却一眼看到了少妇怀里的孩子,“天可怜见我,这还有个孩子,孩子也是个人,人头也能换酒钱,哈哈!”
看到丫鬟人头被砍了下来,血喷洒的到处都是,少妇吓的尖叫。
为首的兵士取出腰间的刀,刀口上满是血迹:“小姐到了阴曹,千万别在阎王那告我,谁叫你们是香匪,官府大老爷有令,一颗香匪人头能换十辆纹银,我不杀你,也有别人杀。”
少妇抱紧了孩子,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山童,来世再见。”
千钧一发,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手中凤尾斧连着劈砍。三个兵士连声都没发出来,就被砍翻在地。
少妇听到异动,睁开了眼睛。三名兵士已躺倒在地,眼前人的战裙上满是鲜血,脸上也是,手中的凤尾斧还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简直是个闯出地狱的修罗!
随着那人进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一身白衣,高挑的身材,精致的脸孔。那女人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眼少妇。
“嫂子,你没伤到吧?”拎着凤尾斧的男人大声问,眼神中满是关切。
“我…..还好……”少妇见到那男人,鼻子一酸就要哭,但是看到男人身后的女人,那要冲出眼眶的泪水却硬生生的止住了。
“主公他?”
“嫂子放心,主公已经杀出了重围,我带兵过来接应嫂子。”那男人扯过地上的貂裘长袍,蹲下,轻轻裹在了少妇的肩头,手指在少妇怀中孩子脸色一贴。
“婉儿的脸怎么这么红?”男人叫“婉儿”叫的十分顺嘴,也非常亲切。
随男人而来的女人心细,看到了少妇怀中的孩子在不停的抽搐,也用手在孩子额头试了试温度。
“孩子在发烧了,烧的还挺厉害。”
“嫂子,让慈母给孩子看看吧,她是个女郎中,放心吧。”男人把少妇扶了起来。
少妇有些不放心,但是孩子抽搐的越来越厉害了,小脸也越来越红。
“好吧……”少妇小心翼翼的把怀中的孩子递给了那女人。女人解下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袍,裹住孩子。
那长袍上绣满了金色的水火纹。
外面打斗声又激烈起来,一个黄色脸孔,却又高鼻蓝眼的汉子风风火火闯了起来,喊道:“师傅,官府的兵又杀回来了,我们要赶快离开。”
男人拎起凤尾斧,一身霸气毕露,口中喊:“秒沙,别怕,你护着你师傅,我护着紫烟,一起冲出去!”
或许是情急,男人居然不再喊嫂子,而是直接唤那少妇“紫烟”。
抱着孩子的女人一怔,眸子隐着的失望一涌而出,抱着孩子的手指情不自禁用力,怀中的孩子吃痛,哇的哭了出来。
那声啼哭多年来在梦里还依稀能听到,每每听到,慈母都陡然梦醒,久久不能入睡。
今晚尤甚,因为搬到了沈府的杜若楼,择床的她更不能入睡。
天空的一弯牙月洒下一片清冷。
慈母倚阑干,遥遥望着凤桂楼,心中万般滋味,难与人说。
凤桂楼二层灯火通明,关铎紧蹙眉头,在小心行针。
韩婉儿隐在暗处,脸色依旧冰冷,一双眸子却满是关切。只有贴身丫鬟云儿在,其他丫鬟老妈子都守在屋外,整个屋只有韩林儿则背着手,来回踱着步。脚步却也轻巧,不发出一点声音。
今晚杨太后突然昏厥,随身丫鬟赶紧上报了韩林儿。
现在蒙古人来袭,需要修缮城池,训练新兵,日夜不能停歇。
如果这个时候,杨太后再生病,真是雪上加霜。
关铎收了针,又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一副药方,递给了太后随身丫鬟云儿。
“关兄,怎么样?”韩林儿赶紧问。韩婉儿也把目光也投了过来,盯着关铎。
“并没有中毒,就是受了些惊吓,喝一些安神的药就可以了。”
“那就好。可是怎么就会受了惊吓?云儿…….”韩林儿叫住了要出门拿药的丫鬟云儿。
云儿吓得跪下了,小心回禀:“主公,婢子下午陪太后在后花园赏花,看到了……主公和那个慈母回来,太后就……晕倒了。”
看到我和慈母回来就昏倒了?韩林儿只挠头。
“为何她没死?他说过已经死了……”关铎的针灸起了作用,杨太后悠悠醒转,只是目光迷离不定,口中胡乱说着什么。
“娘,你觉得怎么样?”韩林儿跪在床边,韩婉儿也走了过来,站在床边。她虽然是养女,但是杨太后素日里待她也极好。
杨太后渐渐清醒了些,环视四周,拉住了韩林儿的手。
“林儿,以后行事,你要切记……”杨太后缓了缓,继续说:“你要防着…..”
“防着谁?”
杨太后深吸了口气,“……慈母!”
慈母?众人听了后都大吃一惊。慈母的明道宫是韩林儿背后最强大的实力。如果连慈母都要防范,那以后还有谁可用?
“娘,我不明白,慈母和众多弟子都是明教的子弟,为何要防着她?”
说完那句话后,杨太后似乎非常虚弱,再也不能支撑,渐渐合住双眼,睡了过去。
关铎说:“太后太累了,还是先让她休息休息吧。”
韩林儿起身又踱起了步,良久后,抬头望着关铎:“关兄怎么看?”
关铎捻着下巴,想了想说:“太后和慈母怕是旧识,以前据传……”关铎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有话就说!”韩婉儿冷冷瞪了一眼关铎。
“哦哦……”关铎被那杏眼一瞪,浑身一紧,又犯了口吃,说:“……据传,慈母彼时也爱慕……令尊……”关铎边说,边往门口蹭,他知道韩林儿不会如何,但是韩婉儿听到这番话,有可能会迁怒他。
“信口胡说!”果然被关铎猜中,韩婉儿听到这番话暴怒,右手提起来时已经戴好了一副青色钢爪。
关铎虽然涵养颇深,但是秀才遇见兵,那是有理说不清。一看韩婉儿要动粗,他一扭身就开门逃了出去。
韩婉儿要去追,却被韩林儿拦住了。
韩林儿从开着的门处看到了一张俏丽的脸庞。
刘非桐来了。
她本来就住在楼上,楼下喧闹,她便差玲珑下来问了事情由来。知道杨太后生病了,她赶了下来。
与白日不同,桐鸣郡主穿了一袭暗蓝色缂金丝长衫,外罩阔袖薄纱衣,白皙的肌肤被暗蓝色衬的越发洁白无瑕。
韩林儿理了理腰间松垮的丝绦,拉了拉褶皱连褶皱的玄色袍子,迎了出去。看到韩林儿这番动作,韩婉儿不由地皱起了眉,她从没有见过韩林儿注重过自己的衣饰。
“听闻杨太后身体抱恙,小女特来探望。”
“谢谢郡主关心,太后已经睡下了。”韩林儿不再拿捏腔调,以前他说话装腔作势,也是累的很,今天和桐鸣郡主一番长谈后,似乎两人之间的隔阂少了很多,索性韩林儿说话也不再装腔作势。
“那真是太好了。小女有一根百年的首乌藤,可以安神。”说这,桐鸣郡主从玲珑手中接过了一个精致的深红色木盒,递给了韩林儿。
一双皓腕从暗蓝色衣袖中伸出,带出一段白皙的手臂。韩林儿看到她的左手臂内侧有一条暗褐色的印记,心中一动。
那印记弯弯曲曲,像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