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关铎和韩婉儿齐齐望着韩林儿,一头雾水。
“对啊……”韩林儿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杜遵道的画我觉得关系重大,所以前几天找了块羊皮,照葫芦画瓢又画了一张,原画被我藏起来了。”
说完,韩林儿从蹲到紫檀交椅后面,从墙壁上细细摸索,口中还念念有词,手指点着按在那面墙壁从左向右数第五,从下往上数第九那个交合点上。两只手指用力,居然拔出了那块墙砖。
那块墙砖只有一半,里面的一半早被砍掉了。
韩林儿把两根指头伸进去,从那个洞中夹出了一方锦帕,锦帕团成了一团。小心翼翼拆开那个团,里面却真是杜遵道那张羊皮画。
韩婉儿用手指敲了下韩林儿的额头,疼的韩林儿脸只皱,嘴里喊:“姐,打我干啥?”
“知道刘非桐抢的是假画,还不说,让我们白白和人打了一架。”
关铎却笑了:“画已经被毁了,敌人不知道他们抢的是假画,就会对我们放松戒备,这是好事情。”
“就你们读书人鬼心眼多!”韩婉儿白了一眼关铎。不过两个人刚才联手狙击对手,配合得天衣无缝,这点让韩婉儿有点小兴奋。
她一直就是个武痴
韩林儿捏着那张原画,左看右看,画其实很粗糙,从画法上说,什么勾、皴、擦、染、点,这些基本的画法都不没有。
那画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蓦地,韩林儿又想起刚才绿衫的刘非桐,那神态,举止,怎么看怎么就是她,可她怎么会变得放荡起来,又怎么会功夫?
还有那个蓝衫的刘非桐,当初不觉得什么,可后来他却越发觉得吊诡。她全程都很镇定,除了最后道别,没说一句话,好像和个拉线木偶一样,就是在那个时间,那个点出现在那个位置。
一切都太离奇!韩林儿靠在紫檀交椅上,叹了口气,事情想不通的时候,一般就先放一放。
他从来不是个死板的人。
鹿邑城笼罩在一片惊恐之中。蒙古军来犯,香军在马不停蹄的加快布防,但他们人数也不多,物资也匮乏。
韩末体型丰硕,一张胖脸上始终带着笑,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忧愁。再愁烦的事情,一顿饱餐也就过去了。他嘴里咬着半块烧饼,倒了一碗茶,恭恭敬敬端给方桌边上的一位瘦消的汉子。
茶汤黄润清淡,在粗瓷大碗里荡来荡去。
那汉子精瘦,皮肤黝黑,脸庞棱角刚毅,两只眸子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他斜斜坐在方桌边上的黑漆板凳上,左腿踩在凳面上,右手拎着一个大葫芦,不时得喝上一口。那葫芦中应是烈酒,浓浓的酒味弥漫在这个路边茶棚里。
茶棚就在鹿邑西城外的路边,非常简陋,四根碗口粗的木桩撑着一面草席,其中的两根柱子上分别拴着马。马匹高大健壮,其中一匹纯黑,鬃毛闪着金属的光泽,侧面挂着一柄大枪,只是比枪稍短,多半部分被黑牛皮裹着;另一匹棕黄,侧面挂着巨大的黄色皮囊,皮囊侧面挂着三个箭筒,里面插满了羽箭。
“末儿,让你布置的油罐都办妥了吗?对了,还有冷家老爷子也送到亳州了吗?”那汉子说这话,目光却在路边上扫来扫去。
“放心吧,义父,都安排好了。”
精瘦汉子就是韩末的义父韩献,鹿邑的指挥使。
路边很多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个个携家带口,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担着胆子,呼儿唤女,行动缓慢。蒙古人来袭,百姓们都开始逃难了。
“义父,据传刘平章已经带着太康的百姓去了安丰,小林子也传来书信,让咋们带百姓去亳州。”韩末喝了一大口茶,把干硬的烧饼送下肚去。
“刘福通早升了左丞相。”韩献又喝了一大口酒,“他下令让我带兵和百姓去安丰。”
韩末直晃头:“一个让我们去亳州,一个让我们去安丰,那我们到底去哪?”
“那都不去,死守鹿邑!”韩献猛的把葫芦墩在方桌上,方桌被震得几乎跳了起来,粗瓷大碗中的茶汤一晃,溅出来好多。
路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身上脏兮兮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小木剑,望着那茶汤,低着头拉住旁边瘦弱的男人手说:“爹,我…口渴。”
那男人枯黄的脸沾着不少灰泥,目光怯懦,只看了韩献一眼,便赶紧挪开了目光,厉声喝骂那个孩子:“早上不是才喝了水吗,才过三个时辰,等下到了前面再喝!”
韩献看到那个男孩,冷峻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继而心头一酸,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死的那年也和眼前的孩子一般大小,那个时候他也喜欢木剑。
“你过来!”韩献对着那个男人喊了一句。
那个面容枯黄的男人唯唯诺诺,拉着男孩的手走到韩献面前。
韩献指了指那碗茶,尽量放低声音:“给他喝!”
男人开始时很害怕,叫他去的人看扮相非官即富,一脸凶相,但是听到那人让他给儿子喝水,赶紧作揖感谢,端了茶,喂那持木剑的孩子。
那孩子口渴的厉害,几口便把那半碗茶喝的精光。
“要离开鹿邑吗,大叔?”韩末端着茶壶有给倒了一碗。
“回禀大老爷,蒙古人要来了,平头百姓最怕打仗,所以找个地方躲躲吧。”
“那大叔要躲到那去?”
“我有一个表弟在安丰,听说刘将军也去了安丰,所以我打算带着孩子去安丰躲躲。”
“啪!”韩献猛得拍了下方桌。
那个男人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男孩退出了茶棚,重新加入到了逃荒的人流中。
“想当年我和刘福通一起征战,攻城掠地,手下兵士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万,那是何等的快意!”
韩末晃着大肚子,在黑漆长条板凳上挪动屁股,坐近些,问道:“那后来呢?”
“刘福通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大变性,再也不是那个刘福通了。”韩献一脸怅然,抬头望着远处,似乎还在留恋先前的虽苦却心甘情愿的戎马倥偬。
后来的事情韩末也了解些,刘福通整天神神叨叨,无心战事,手下将领不是战死就是另投他人,二十多万的大军被蒙古人打的只剩了几万,现在还拱手把太康让给蒙古人,但即使这样,百姓还是念着他好。
韩末用筷子敲着粗瓷大碗,喃喃说:“若是听从刘丞相,我们弃了鹿邑,那亳州就中门大开,成了孤城。”
“所以说,谁的话都不能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就在两个人在茶棚谈话的时候,一对身穿皮甲的骑兵裹挟着滚滚烟尘从西边冲了过来。
那些骑兵速度极快,大声吆喝,队形变成了半扇形,就和狩猎的猎人一般,冲向了逃难的那些百姓。
逃难的百姓像一群羔羊,轰然四散逃亡。
骑兵纷纷取出绳索,像套马一样套起了人,百姓被套后,骑兵一拉绳索,人便被捆得结实,骑兵再一奔跑,人就被拖在地上,磨的皮开肉绽,再无反抗之力了。
那几十个骑兵都是用绳索的高手,跑了几个来回就个个满载而归。
骑兵拉着人过后,地上满是条条斑驳陆离的血迹,夹杂着粗布和葛袍的碎片。
骑兵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大汉,三角眼,嘴里喊着蒙古话。他身后还有一个小个子汉子,头顶上都是辫子,细小的眼睛满是阴狠。
“桑坤,我可是要活的,你把人拖死了,肉就不新鲜了,我那宝贝可就不吃了。”小个子有点不满,冲着光头大汉嚷嚷起来。
“这……样哦,那也简单。”光头大汉打了个口哨,手下的骑兵丢下套索,两两拉起大网,那网是特制的,专门用来捉人的。
大网被拉起来,又开始了新一轮捕猎。
桑坤特质的大网果然厉害,一网下去居然多的能网住三四个人。等网子收回去,专门有人用木棒敲打网子,让里面的人失去抵抗,但还不致死。
哭嚎声,惨叫声,和那血色的浓灰黄尘混成一团,鹿邑西城外成了惨烈的捕猎场,而那猎物却是活生生的人。
这一切突如其来,韩献还在闷头喝酒,抬头一看,眼前却变了模样,和地狱一般。
“是蒙古鞑子!”韩末喊道。
“他娘的,来的也太快了,就十几个,怎么赤马没禀报?”韩献收起酒葫芦,瞳孔一缩,他看到了一张网子中夹杂着一把木剑。
那不是刚才孩子的木剑吗。
韩献站了起来,瞬间像变了一个人,双目血红,瘦消的身躯忽然变的高大起来。
那个孩子也被抓了。
拉着网子的蒙古兵是个倒八字眉,生的巨丑,此刻他裂着嘴巴大笑,这一网他抓了五个,真是创纪录了,当然网中有一个孩子,但那也是五个人,桑坤大人一定会高兴坏的。
他吆喝一句,同伴也调转马头。就在两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条黑影破开漫天的黄沙,从天而降,手中的利器巨大无比,足有丈许长,宽大的剑身流光溢彩,光华夺目。
倒八字眉居然看呆住了,难道空中的人是长生天身边的金甲武士?
直到剑身快到了头顶,冷冽的杀意铺天盖地压了过来,他才如梦初醒,这头顶的人怕是香军呐。
反应过来的倒八字眉慌乱举起手中的弯刀,想抵住空中那柄巨刃。
但那柄巨刃是武器的大师冷星燃的巅峰之作。刀体效仿唐朝的陌刀,刀柄长两尺八寸,刀身双刃长五尺,全长七尺八寸,刀身光芒闪烁,晃人双目,冷星燃给其命名:流云斩。韩献全力挥刀,能开山断石,区区一把蒙古弯刀怎么抵得住。
那把弯刀就像一片竹纸,咔嚓一声被撕开,巨刃丝毫不受阻滞,将倒八字眉和身下的战马斩成两段。
人和马的内脏洒了一地,鲜血四溅,场面极其震撼。
倒八字眉还有少半身体和一条手臂在,倒在血泊中惊恐不已,想要大喊,无奈肺已经被切掉大部分,无法提气,口中不停喘,一口口往外喷血沫,眼睛睁的大大的,痛苦万分。
倒八字眉的搭档是个大个子,有个高高的额头,生的高大威武。大个子刚好看到倒八字眉被杀,他的战马比他更恐惧,抬起前腿,嘶鸣不已,却想是扭头临阵脱逃。
晚了。
韩献口中大吼一声,右手提着巨刃一阵风似地向着他冲过去。
大个子扔掉手中的渔网,提起了狼牙棒,还没想好怎么出击,韩献就冲到了跟前。
韩献右手一挥,两条马前腿像豆腐一样被斩了下来。失去前腿的马身躯带着大个子往前一扑,矮了下去。
韩献看都没看,反手补了一刀,将大个子和战马的头斩了下来。
杀了二人的韩献轻轻用刀尖挑开渔网,慢慢抱出那个小男孩。
孩子头上有一个伤口,突突冒着血,脸色铁青,嘴唇黑紫,已经没了呼吸。
韩献的双臂好像抱着上千斤的重物,压的他跪在地上,就像那年的初夏,他也无法抱起自己死去的儿子。
韩献轻轻放下孩子,缓缓站起来,望着那群蒙古兵,手中流云斩光辉闪耀。
杀!杀!杀!只有杀,才化解开心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