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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爆发

九月(旧历)底,四郎回到天草,由利公主也不期然地返回长崎。当时,白百合寮收容的岛原孤儿与穷苦儿童已有五十多人。

起初,白百合寮的费用依约是由奉行所支付,近来却几乎全由与市一肩挑起。当然,这并非强迫,而由与市自动捐助。与市不仅支付费用,甚至把店里业务全委托给妻子和经理,自己住在寮里,全心照顾孤儿。

“公主,我从出生以来,现在才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意义。公主,你知道,我讨厌刀,并不是因为我怕死。把刀用在人和人的厮杀上,我才讨厌。我内心最痛恨的是厮杀。但是,只要有益于公主的工作,就是被杀,我也坦然无惧。”

与市曾经好几次这样告诉公主,使公主莞尔微笑。

森都起初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但慢慢地也为公主的工作所吸引,弹琵琶给孩子听,跟孩子谈话,并以此为乐。

一天晚上,他跟公主和与市三人同处,表情尴尬地说:“我自从家康公手中接受监视天主教徒的任命状后到今天,直接间接由我送上刑场的天主教徒,已不下数千人。在这以前,我根本不以为意,因为我认为这是为了国家,为了所有的国民。为消灭扰乱人心的邪教,我认为纵使杀了一百万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森都的话越来越昂奋。

“但是,现在,我发觉我的想法错了。公主的工作告诉我,无论是天主教徒或邪教徒,人的生命都是一样尊贵的。公主也亲身教我,如小虫般毫不足取的孤儿生命,也和大臣宰相的生命一样,毫无差异,都具有同样的价值。”

森都两手伏席说道:“公主,昨晚,我已把家康公的任命状烧毁,我不再监视天主教徒。从今以后也让我助公主一臂之力吧!”

由利公主以深邃的目光和善地倾注在森都身上。

“森都先生,谢谢你。我们的工作势必越来越艰难,奉行所和幕府不久将会压制我们。天主教徒当然也可能视我们为仇敌。世人会嘲笑我们。我们最后可能会被消灭。但让我们紧紧地手携手贯彻到底吧!”

公主眼中突然浮现着泪珠。

森都有了这种心境上的变化。此后的森都已全心全意倾注在白百合寮的工作上。

但是,奉行神尾的态度却日趋冷淡。由于公主的帮忙,他在市区内的风评越来越好,也深获幕府嘉许。不过,他也开始感觉到公主的观点和自己的立场迥然有异。

“如果让她这样发展下去,有朝一日,也许会成为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即使在今天,只要公主一声号令,市民可能就会揭竿而起。”

神尾这么一想,不禁毛骨悚然。此外,他还向伊豆守之外的其他阁老报告,说公主可能有二心。但表面上他却若无其事,或走访白百合寮,或邀公主到己宅,以讨取她的欢心。当时,长崎奉行是最难担任的官职,所以任此职的绝非凡庸之辈。

公主虽然已有所察觉,但事已至此,绝不能畏缩,袖手不前。她已暗中察觉到未来的苦难,所以她常有意无意地要与市、森都、驹之助等也要有此觉悟。不过,她的活动反而因此愈发积极。

十月十日晚饭后,孩子们群集在客厅,森都开始弹奏琵琶。

“伯伯,今晚弹悲凄的调子……”

有人这样要求。

“什么,悲凄的调子?”

“对呀!对呀!”孩子们齐声说。

秋夜,虫声悽悽,风声悲凉。许多失怙的孤儿莫不受此情景感染。

“森都先生,就烦你依照孩子的意思弹弹……”

也许有此同感吧,由利公主添加了一句。

“好!”森都眨下眼睛,立刻拿起琵琶,弹唱“坛浦之战”[6],叙述的是幼帝安德天皇投水的那一幕。

无论孩子或大人都屏息静听。不久,孩子中饮泣声频频而起,公主眼中隐含泪水,叙述的森都亦然。

曲调结束后,孩子脸上全为泪水所沾满,但眼眸明洁清纯。公主吐了一口气,仰首望着与市和驹之助等人。

哄睡孩子后,公主请众人到自己的起居室吃茶,然后大家开始闲谈。这时,森都突然俯首对公主说:“公主,可不能松懈呵!”

公主本来就没有松懈,但看到森都的模样有点紧张,不由得吃惊地问道:“有什么感觉,是吗?”

“刚才弹琵琶的时候,感觉到大敌已近在身边……”

“那会是谁呢?”

“一定是天主教徒,可能是四郎的手下。不过,奉行方面也不能忽略。”

“公主,我们去看看!”

驹之助向两个伙伴示意,然后站了起来。

“那就辛苦你们了。”

公主向来镇静自如,现在也悚然为戒,她对森都和与市说:“今晚也请你们住在寮里,照应一下。”

谈完话,公主便径往探视住在寮外的殉教者茂右卫门的妻子阿岛和她的孩子。病人经过细心治疗后,已经能够独自行走。

不仅母亲如此,连孩子们也认为公主是真正的玛利亚。

“再一个月,病人就会痊愈了。那时,你们就可回到岛原去。”公主说。

母亲和孩子互望了一下,母亲犹疑地说:“公主,孩子的病能够治好,真高兴。但要跟公主离别,又令人难舍。”

“阿姨,我们不想回岛原。”孩子仰望着公主的脸说。

母亲接着说:“公主,不只我们母女如此,其他从岛原来的孩子也不愿回岛原,都想一直留在公主这里。”

公主微笑着,但眼中已全是泪水。

“……那……那就你们和其他孩子一直在这里好了。我已明白地和岛原的人说,我不愿意有纠纷发生,但是,那边很可能会发生暴动。说实话,我实在也不愿意你们回到那可怕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块好地方,好让你们重操农事。”公主恳切地说。

寻块地方,从事农耕——这是第一次从公主口中露出口风。其实,公主心里早已有这种计划。

当晚,第二天晚上,都平安度过。

公主领着驹之助,再度出现于岛原。奉公主为玛利亚,祈望和平的太太为数甚多,但暴动的征兆已日益明显,而到了一触即发的局面。

公主停留岛原数日,又遄返长崎。到时已是夜半时分。三十多个覆面武士捣毁大门,闯入白百合寮。

公主听到声音,立刻整装奔赴孩子房间,叫起孩子,群集到大厅。从外头传来了厮杀的喊声。森都和与市都住在寮里,除驹之助、次郎、源之助之外,还有五六个同志。

孩子都吓得直抖。

“有强盗进来。不过,你们都会很安全。好,靠到阿姨身边来……”

公主把孩子们聚拢到自己周围。

覆面武士想拥进后院的孩子住处,但为驹之助等人所阻。森都提着枪站在后面,旋即开口说:“喂,你们是天主教徒浪人吧!放下刀,有话好说。”

“田原森都!幕府鹰犬!吸血鬼!免啰唆!今天要你命!”

高个的覆面汉似是这一伙的首领,恨恨地说。

“对!我是天主教徒的仇敌。被我送上十字架的邪教徒已有一千五百人!我本想把性命交给你们,不过,现在可不行,我正在帮助由利公主。公主的工作崇高伟大,她替代神佛照应无依无靠的天主教徒遗孤。”森都从容地回话。

“混账!”那为首的覆面汉大吼一声,“我们怎会把神圣的殉教者子弟交给你们这群魔鬼!今晚我们本想悄悄来把他们带走。”

“哼,越来越鬼迷心窍了!”

“驹之助!”

覆面汉转脸望着年轻人。

“你们的父母都是伟大的天主教徒,崇高的殉教者,为何附从魔鬼,背弃上帝!”

“我们都站在孩子这一边。凡是虐待孩子的都是我们的敌人。你们才违反上帝的慈悲!魔鬼的门徒!”

“别说了!”

驹之助、次郎、源之助,都很年轻,血气方刚,以勇猛的气势杀向闯进来的敌人。双方发出悲鸣,刀光交错,不旋踵已砍杀三人。

敌人退到大门口,立刻分成两组,一组围着驹之助三人,另一组往屋里冲。

“好,来吧!”森都架着枪,两眼顿然张开,光芒四射。

“哼,原来是冒牌瞎子!”

那高个覆面汉挥起大刀,大吼道。

“哼,哼,瞎也好,不瞎也好,可别挨了我的枪。”

森都猛然递出了枪,对方惊险万分地躲过,下一刹那,枪头便刺向那汉子身边另一覆面汉的侧腹。

就在这刹那,为首的汉子踏前一步,扑向森都。森都飞跃退后,接着便是一场混战。森都、驹之助等人为了阻止敌人闯入后院的孩子房间,四处奔跑厮杀,但人手终究不够,已有两三个敌人乘隙奔向后院。

不久,后院传来了孩子的悲鸣声,接着是与市的声音。

“师傅!驹之助兄,快来呀!”

与市看见驹之助等人已杀进来,便奔入孩子房间,和公主一起保护孩子。

森都听到与市的声音,一边与敌人交锋,同时唤道:“驹之助,你们都到孩子房间去!这里由我来!”

“遵命!”驹之助回答,接着叫道,“次郎、源之助,到孩子房间去!”

驹之助引开敌人后,直奔后院。次郎和源之助随后奔去。这时,次郎背后空门大开,肩上挨了敌人一刀。“唉”的一声,怒视着敌人,瘫软倒下。

“他妈的,你这家伙!”

森都奔驰过来,一枪刺杀了砍倒次郎的覆面汉。接着,他提枪挡在通往后院的走廊入口。

“来吧,该死的家伙……”

驹之助和源之助奔进大厅时,公主站在烛光下,孩子们紧靠周围。七八个覆面汉正口出恶言毒骂公主。与市和茂右卫门的妻子阿岛及三个使女,铁青着脸站在孩子们两旁。驹之助和源之助怒火中烧,加上负伤,状甚可畏,大吼一声,便想从后砍杀敌人。

“等一下!”公主阻止。

公主怕在大厅中厮杀,会伤及孩童。驹之助和源之助猛然打住。覆面汉却毫不容情地喊声:“杀!”抢先向他们逼迫过去。

驹之助二人知道公主的意思,喊道:“来吧!”

接着便想跳到外头,但覆面汉根本不理,由后掩杀过来。

“真他妈的!”两人赫然举刀对垒。

公主紧咬嘴唇,吩咐使女说:“逃!幼儿交给你们了。”接着说道:“大家手拉着手,跟在阿姨的后面。”

旋即吹熄蜡烛,顿时一片漆黑。公主摸向走廊。与市等人像从后往前推一般,要孩子们跟着公主走。

他们从便门跳进院里,摸黑到了后门,幸好没人追来。幼儿由大人背负,较大的孩子手拉着手。

“快,快走。”

“公主,到哪里?”

“到奉行所。”

“公主,这可不行呀!这不等于把孩子送回牢里吗?到我家去吧!”与市说。

“这也好。”

一伙人在凹凸不平的小径上行走。但没走多远,十四五名覆面汉高喊道:“站住!”

一下子就把他们包围起来。

“是什么人?”公主问。突然间,提灯的光照在公主脸上。

“呵,是由利公主。嘻,嘻,我们正张网等你呢。喂,把孩子带走!”

“我们奉上帝意旨,来接你们。”

覆面汉伸开双手来抢孩子。

“各位,算了,算了!”公主对想跟覆面汉争夺孩子的大人说,再争下去也没用了,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实。

但,孩子都“哇哇”大哭,紧紧靠着不愿离开。覆面汉把孩子一个个送进停放着的轿子里。公主咬着嘴唇,如石柱般伫立着。

“公,公主!”

与市挥着紧握的拳头,喊道:“刀,刀……”

他大概是想如果有刀,即使力有未逮也要给他们一刀,尽管与市是那么恨刀。

茂右卫门的妻子抱着自己的孩子,拼死命地反抗,但最后连她自己也被抬走了,她挣扎地喊道:“公主!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这时候,杀进寮里的覆面汉,带着伤患奔驰而至。簇拥着孩子乘坐的轿子,旋风般飞奔而去。

公主茫然目送,突然喊道:“森都他们呢?”

于是,她跟众人奔回寮里。

“森都先生!驹之助!源之助!次郎!”

公主站在漆黑的房屋里,称名唤叫。

“哦,哦,公,公主!”

从秋草丛里传来了呻吟声。

公主跑过去一看,森都握着枪,俯伏在那里。

“森都先生!振作起来!”

“唉,唉!”

森都豪勇地低吟,撑着枪,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孩子呢?”

“都被抢走了……”

与市把森都的手搁在肩膀上,扶到廊间。走廊附近,驹之助与源之助躺在四五个覆面汉的死尸间,早已气绝身死。

使女立刻在烛台上点火。

森都全身是血,伤势沉重,公主连忙替他裹伤。

“公主,不必麻烦了。”森都挥挥手,微笑着望着公主的脸。

“公主,我想悄悄地说……公主的容姿,的确像一般人所说那样……”

森都的脸已苍白如死。公主凝视着这奇妙的男人。

“森都先生,你的眼睛?”

“我相信,从社会上找出恶,是我的天职。对我来说,恶的始作俑者是耶稣的神。所以,找出天主教徒,送往刑场,是我的天职。于是,我向佛发愿,我可以不看所有的善与美,只要找出天主教徒就行。不过,起初,我的确是瞎子,自与道智和尚论法失败的瞬间,我的眼睛忽然看得见了。不过,从那时开始,我就下了这种决心。”

森都逐渐失去血色,但仍以坚定的口吻陈述,真可说是惊人的告白,公主深深颔首,说:“呵,原来如此……”

“我的眼睛只看坏人和残酷的人,而不能看善人和美丽的人。年轻时,有个爱慕武藏先生的吹笛名人阿通,她一定是个美人,但我没有看过她。细川家有个悠姬公主,她也爱慕武藏先生,我依然没有看过她。还有,公主!你也……”

森都苍白的颊上突然泛出血色,眼睛洋溢着惊喜之色。

“公主,我想,你一定也非常美,但我不能看,不过最后我还是看了。呵,不过,我还是不后悔。一生所见的恶人脸,现在已全部消失;只有公主美丽的脸在我内心逐渐扩大……公主是清纯的处女,同时也是慈爱之母的化身!”

公主紧握着森都的手。

“不只是天主教徒的孤儿,倚靠着公主的慈爱,驹之助、次郎、源之助、我,还有与市,莫不如此。”

“师傅说的不错。”与市倚靠着森都,有如孩子般哭了起来。

森都的眼睛凝望公主不动,缓缓地失去了光芒。

“森都!”

公主把森都紧握的手抱在胸前。森都的眼睛再度恢复微光,口中唱诵佛名,旋即垂下了头。

公主也诵着佛号,静静地把手移开。与市和使女也都合掌称诵佛号。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破云而出的半弦月映照着每一具尸体。

就在这时候,从外面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提灯的光芒逐渐明亮。

“公主!公主在吗?”是奉行神尾的声音。

奉行神尾内记率领许多属吏踏进来。神尾看看公主,又看看躺在院子里的尸体,严厉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表情冷漠,伫立不动。

“几十个不明来路的覆面暴徒闯进来,抢走了寄居在这儿的孤儿。”

“什么,抢走了孤儿?”

“森都及其他年轻人拼命阻挡,但力有未逮。”

“呵,森都也死了?”

神尾也黯然神伤,转眼望着森都的尸体。

“是天主教徒的余党吗?”

“大概是吧!”

公主回答后,凝视着神尾的脸。

“神尾先生,你怎么破坏了我们的约定,把属下带到这儿来?”

“哼!理由是……”神尾从容地从怀中取出老中的指令,开封说道,“公主,这是老中的指令,仔细听!足利由利,汝漠视幕府命令,行为僭越,兹令于十月底前,撤离长崎市区十里外。”

内记念完后,把幕府指令放在公主面前,说道:“若有怀疑,请自披览!”

指令上有各老中(幕府老中约有四人)的印信,伊豆守的名字也赫然在上。公主莞尔注视神尾。

“指令的意旨,由利已先接下。”

神尾耸耸肩。“什么,你已先接下了?”

“我已经仔细想过,有了自己的打算,一高兴,就会离开长崎!”

“一高兴?”

“也会留下!”

“那你是说,一高兴也会违背老中的指令?”

“不错!”

“公主,这样,那就很遗憾,必须把你送到奉行所了。”

“神尾,你说什么?期限是本月底,在这之前,由利还是自由的!如果过了期限,我还在长崎,你来抓好了。在这之前,我仍是这邸宅的主人,你快给我走!”

公主瞪视着神尾。这位奉行自始即应付不了由利公主。

“公主,请别忘了是本月底哦!”

神尾嗫嚅地回答后,便领着属下,以粗重的步伐走出去。

之后,又过了好几天。宽永十四年(一六三七年)十月二十三日晚,岛原领有马村南庄北冈的农民三吉家,挤满了拿着提灯、点着火把的农民,其数有三百人。

厢房的壁龛上挂着有十字架标识的白旗。

“各位,这旗是最近在四郎先生面前,从天上飘下来的,是天使米嘉埃尔的军旗呀!雅可普神父所预言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各位,我们做礼拜吧!”

三吉昨天刚从天草大矢野村回来,他这么一说,群集的百姓便一齐画了十字,大声说:

“打倒松仓!”

“推翻德川!”

这时,有三十多名浪人推开人群,带着一群孩子走进院子。

“哦,是天草的宗意先生!”

看到前头的老武士,长老们都兴奋起来。

“是,本人是宗意。这次前赴长崎,与同志合力把被由利公主所骗的孩子们夺回来了。”老武士得意扬扬地说。

于是群众中顿起骚动,有的人唤着孩子的名字,奔驰过来。

不久,三吉举起白旗,奔向走廊,喊道:“时候到了,孩子已经回来了。我们走吧!”

“走!”

群众高喊一声。三吉跃进院子,站在群众前头。

“攻打代官!”

群众怒吼。

他们冲进路上的农家,夺取锄头与镰刀,开始向邻村的代官所行进。越往前行,人数越多,最后聚成六百余人的大集团。火把相连,怒吼声震撼黑夜。

代官所根本无视老百姓的存在;百姓集团一接近立即有十五个下级衙役跃出,威吓道:“走开!走开!若反抗,杀无赦!”

不错,在这以前,这是一群像羊一般温顺的老百姓,但现在可不同了。

“干掉他们!踩死他们!”

随着怒吼声,群众像怒涛般推倒下级衙役,闯进代官所。代官欲有所言,但群众已放了火,衙门立即为火势所包围。

反抗之火终于点燃。火势迅速蔓延。除了狂信家庭,妻子们大多反对丈夫参加暴动,不过,单凭女人的力量,毕竟难以阻止。

岛原城的松仓家立即派出讨伐的军队,逮捕了祸首三吉等人,加以斩首,以显耀领主的威势,但这只是极短暂的胜利,旋即为各地的暴动势力所击破,岛原城被围困,要守住城池,松仓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这次暴动从一衣带水的细川领肥后长洲附近也可望见,岛原城下城外,处处都有火舌,枪声频频传来。

细川家家老长冈佐渡得急讯后即策马趋赴长洲,果如急讯所言,询之渔夫,始知天主教徒已在天草和岛原暴动。

确实情况虽不得而知,佐渡认为事态紧急,立即驰回。不巧,这时忠利侯和世子光尚都在江户,佐渡与有吉赖母、长冈监物二家老相商后,遣飞脚[7]向丰后的幕府目付[8]牧野信藏和林丹波报告说:“岛原、天草事态严重,本藩愿遣枪队赴岛原、天草支援。”

之后第三天,岛原的松仓家亦因藩主不在,由重臣署名,吁请细川家派兵支援。

“天主教徒已暴动,为数达五千人。烧毁各村庄,迫近岛原城,祈以邻国之谊遣兵支援,是所至望。”

但依先时颁布的“公事法规”称,诸藩无视邻国遇何事变,非经幕府指令不得擅自行动,违反者概处以改封、没收领地之严刑。

因此,佐渡才迅速向幕府目付报告,探视其意向。松仓家向细川家乞援的同时,也向目付报告藩内的巨变,并请求允许细川家遣兵支援。

但是,牧野信藏和林丹波两目付皆欲窥测上司意向,不能速下决断,去函大阪城代请示,而向细川家指示说:“一切须待江户来函,再做决定。”

三家老等重臣对目付拖延之举都大为气愤,因为天草与岛原唇齿相依,起兵暴动的动向日益明显,事态已迫在眉睫,天草目前虽为寺泽领地,但仍可说是肥后的一部分。

十一

天草自国郡制度成立以来,即隶属肥后国,归肥后国司治理,至战国时代,始独立而为豪族天草氏的领地,战国末期归人吉城主相良家所有。

丰臣时代[9]为宇土城主小西行长之领地,小西家于关原一役覆没,肥后一带遂为加藤清正所有。据说,当时,家康有意将天草一并赐予清正,清正不敢接受。于是,天草遂归肥前唐津城主寺泽所有,并在富冈城设代官治理全岛。

然而,无论在地理、经济,甚至人情习俗方面,天草都与肥后本土密不可分。所以,细川家的重臣当然重视天草的局势变化远甚于岛原。而且,天草的情势不断由谣言传至熊本,天草实为暴动的本源,而少年四郎则是暴动的大首领。

然而,若无幕府的许可,不仅不能挥军入岛原,也不能遣军赴天草。经历一周的焦虑煎熬,长冈佐渡家突然来了一个武士,在大门前向传达者说:“我是八代老君侯的使者,因是极机密要事,须待面谒始能报名……”

传达者将原委向佐渡陈述后,佐渡略一沉思,来人既说是三斋侯的使者,又不能盘问姓名,佐渡只好到客厅接见。

是一位面貌俊秀的壮年武士,但佐渡并不认得。

“我是佐渡,足下是老君侯派来的使者?”

“是的,先请披览老君侯的书简。”武士递出一封书信。

佐渡接过信,读完后,以锐利的眼光凝注武士。

“呵!你叫松山主水?”

不错,这武士便是主水。主水两手伏席顶礼道:“是的,我是主水。”接着又说:“老君侯的意思是,书简未尽之意由我来补充。”

“哦,那可不必。老君侯的意思,书简上已写得清清楚楚。但我无法一人决定,所以请你先休憩一下。”

佐渡唤来家臣,引主水到另一房间。

十二

佐渡立刻请来长冈监物和有吉赖母二家老。

“八代的老君侯有信送来。”

佐渡拿信给他们看。

信上说,天草和岛原的天主教徒暴动对肥后新领主细川家而言,可称为试金石的重大事件,并指责重臣懦弱,仅知承仰幕府鼻息,迁延度日,信上指示道:

时局发展至此,已无可奈何。事态将日趋严重,已极为明显。既是一衣带水的邻国,则位居九州探题[10]的细川家一定要站在平定暴动的第一线。为今之务,事前先派密探到天草,调查实情,以备战时之用,乃最佳措施。

最后主张用主水为密探:

密探万一说出藩名,徒增困扰,故可用浪人,幸而,居住八代的松山主水,精于兵法,又懂得忍术,特推荐之。

“呵,老君侯的远见令人敬佩。”

监物和赖母读完信后,甚表感佩,却又面面相觑。

“但主水这个人……”

两人想到老君侯宠爱主水,着实为难。

佐渡也有同样想法。故静默沉思,突然抬起头来,开口说:“可按照老君侯的意思,任用主水。”

“不妨事吗?”

两人提醒说。

“密探本非一般武士适宜担任的工作。至于主水确实宜于担任密探,老君侯不聘用主水,却推荐他做密探,可能已有见于此。”

佐渡说完,脸色顿然开朗。

商议确定后,即当场请来主水,派他担任密探赴天草,并要他速做准备。但机警的主水,却表示无须准备,他露出果敢的微笑,说:“浪人随时准备动身,只要赐些费用,明晨即可启程。”

“呵,原来如此,但要如何跟你联系呢?”

“已有两个门徒随行,若有不足,可以利用当地领民。”

主水胸有成竹地回答三家老,使这些沙场老臣也深有所感。

“嗯,这厮确非凡庸之辈!”

第二天,主水即离开熊本到天草。三斋侯的金玉良言使佐渡等深受感动,果如老君侯所言,暴动已逐渐严重,暴动团体的势力意外强大,大有一举攻占岛原城闯入长崎的气势。以松仓、寺泽的小藩力量显然无济于事,幕府命令虽仍未下达,黑田、锅岛等大藩已备战不懈。

如此一来,细川家的立场愈来愈趋重要。如果各大藩同时出兵,平定暴动的功劳为他藩所夺,细川家将无颜立于天下。

细川家受封为肥后太守,主要是以德川宠臣身份防备南方的岛津,并压制北方的黑田与锅岛。如果细川家在这次战乱中武威受挫,料想必被转封。

这种严重性已由佐渡等重臣传达于一般藩士,因而全藩的紧张气氛逐日增加。

另外,丰后府的幕府目付,遣使向大阪城代报告暴动情形,乞求指示。但大阪未做决定,亦向江户幕府请示。报告送达幕府,已是十一月八日,距暴动发生已逾十日。

而其报告仅为暴动发生之初的状况,内容也很简单,所以幕府不以为意。而早已期望此事发生,消息又很灵通的松平伊豆守,则认为这是消灭天主教徒的好机会,现出微微笑意。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天主教徒的势力竟然会变成后来那么强大。

于是,幕府召开阁老会议,命板仓内膳正重昌率目付石谷十藏贞清,担当征讨之责,并下令岛原领主松仓广高道:“速返领地,若松仓无法处理暴动,可以同为肥前国之谊,向锅岛信浓守胜茂、寺泽兵库守坚高求援。”

阁老判断局势还未到须细川、黑田等大藩出兵的时候,但在江户藩邸的细川忠利已由本藩频频遣来的飞脚,认清了事态的严重性。然而,忠利并非战国乱世之雄,而是和平建设的名王,和平的基础是守法,武力亦须循法而动。

忠利当时给仙台侯的书信中说:“纵使明日城陷,因未奉令也只好守望。”

这绝非畏怯,忠利甚至遣快使回本藩,下令准备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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