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十二日还没有被叫做“5·12”的早上，张亮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不过他不需要坐在车上等同伴，今天的工作不是巡线，他是要和站长一起去绵阳的市局里送资料。返回时，顺便再带些材料、物品回来。
五点整，站长蒋旭东很准时地上了车，他们上路了。
从禹里乡的巡检站到北川需要半个多小时，从北川到安县约需要一个半小时，再从安县到绵阳还有近一个半小时。
将近中午时分，他们顺利地到达市局，把事情办完后，一分钟都没有停歇，又踏上了返程的路。
绵阳电业局党办主任谢德志这一天上午有事外出，当他回来时，在楼外正碰上张亮的车子开出电业局办公室的院子。
谢德志并没有看到车内的人，或者说并没有特别注意看车子。这车子他是认识的，车牌和车身的标记都十分清晰。电业局内一天到晚来来去去的车子太多了。从事电力这个行业，只要是有抢修或者救援任务就是急事，车子都是来去一阵风，大家都见惯不惊了。谢德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多看了一眼这辆车，也许是这车子太过风尘仆仆了，于是他认出了这辆满是灰尘的车子是北川禹里的。不过他也就只看了一眼，因为他正在接一个电话，并没有注意到车内的蒋站长是否与自己打了招呼。反正只感觉到轻风一阵，这辆满是尘土的车和车内驾驶室里一个白净的面孔一闪就从身边过去了。
同样是当过兵的谢德志脚步轻快地上了台阶，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大半个上午没在，桌上压了一堆文件，他马上投入到工作中，脑子里压根再没有想过刚才那辆风尘仆仆的车子。
时间流水一样过去，忙碌中很快就到了中午。
像往常一样，中午开饭是局里最热闹的时候，男女员工们乘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谈些家长里短的，还有人忙里偷闲地开上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时间再一次流水一般过去，就到了两点二十八分。
这个震惊世界的时间到来后，短短几分钟，一切都变样了。
最初的时候，电业局办公楼的员工们紧急逃生，避险。
脱险后，电业局的各部门清点人员。由于通信故障，局办公楼以外的人员及其他在外的部门及人员，当天下午没有办法汇齐。
下午四点以后，第一批派出调查的人员陆续回来，带回的消息令局里人十分不安：道路中断。
县城怎么样？局领导焦急地问。
回答令所有人震惊万分：十分惨，跑出来的人不多，据说，大半个县城夷为平地了。
北川分公司的员工们怎么样？还有北川禹里巡线站——
没有人能够回答。
就在这时，脑袋瓜子里突然一闪，局党办主任谢德志反应过来，他一下子站起来：小张——张亮他们的车！蒋旭东也在车上！
当天上午见过张亮和蒋旭东的办公室的另外几名工作人员也反应过来。
他们回北川了吗？到了没有？几点钟离开这里的？
谢德志人慌心倒没乱，他马上打开手机查着：我找找，我记得当时我正在接一个电话，上面有时间——
那个电话找到了，手机上显示的通话结束时间是十一点十分。谢德志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确认，他看见张亮他们的车子开出办公区的时间，应该是十一点过几分。
这个时间一报出，大家都沉默了。
从办公区穿过绵阳到安县再到北川，正常的行驶时间约两个半小时，因为过了北川就难找到像样的饭馆，所以通常，司机们会在北川停车休息，吃完午饭后再继续向前进入禹里。这样算来，蒋旭东和张亮的车子，地震时，应该正在北川县城内。
而报信回来的人说，北川所有的餐馆都垮塌了，挨着山边的主要街道和房屋都被山体滑坡埋在了几十米之下。
他们要进禹里去，一定是沿着傍山边的国道走的。
想到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蒋旭东和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张亮极有可能陷入了灭顶之灾，谢德志的心忽地沉了下来，他痛苦且懊恼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要是自己不忙着接这个电话，而是留下他们，说一会儿话，吃完了午餐再走，他们现在就应该还在安县境内，他们就到不了北川。
夜深了，一部分在北川的人员已经联系上了，但是没有张亮和蒋旭东以及他们这辆车的任何消息。张亮和蒋旭东，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呢？
在用彩条布临时搭起的绵阳电业局抗震救灾指挥所的帐篷里，再一次出去寻找未果归来后的工作人员，在“未联系上人员”名录上，沉重地加上了“蒋旭东”和“张亮”的名字。
“5·12”上午的十一点零几分，张亮开车，两个人离开了工区，穿过绵阳市。就在车子经过花街镇的时候，完全是临时动意地，蒋旭东说：绕一下吧，我到家里去拿几件衣服，看样子天要热了。
蒋旭东的家在花街。
车子停在了蒋家门外，蒋旭东进去了，不一刻就走了出来，他也没有停留，手上拿着几件衣物。上了车后，蒋旭东看见张亮偏着头在盯着路边的一个小餐馆看。
张亮说，才十一点过啊，我怎么就饿了呢！
早晨走得太早，早餐又吃得少了吧。蒋旭东说，我也饿了呢！
要不，我们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花街这里他们都很熟悉。他们把车子停在了一家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小饭馆门口。
就这吧，张亮说，人多说明东西好吃。
这个关键的临时动议救了他们的命。平时，他们都是进了北川在北川县城吃饭的。
这家饭馆的东西的确不错，只是人太多，他们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这一等，更饿了，所以饭菜上来的时候，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扫荡完毕。算起来，比平时在北川停车吃饭花掉的时间还少了十多分钟。
盘子空了，人也饱了，他们重新上车，上路。
天气很好，路上人不多，车子很顺，中午两点，他们就到了北川县城。因为饭也吃了，再没什么事，就没有停车，大约在下午两点十五分的时候，他们的车子穿过了午后还算平静的北川县城。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北川。
仅仅几分钟吧，他们就穿过了这个北川，也就是穿过了死亡之地。
但是死神并没有放过他们，而是一直追赶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