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楼最下层,在巨大石像身后有两间挨着的石室,一间石门上刻着一个“零”字,一间石门上刻着“九十九”三个字。这两间石室前方是一面坚固的石墙,石墙前放着九只九米九高的巨大铜鼎,黑市的人都知道,这九只鼎是火荒总殿赐予的,没人敢对这九只鼎不敬,平常尸煞拜祭神像的时候也会对这九只铜鼎进行拜祭。
出于对这九只铜鼎的敬畏,没人敢在铜鼎附近摆放货物,很多人从铜鼎面前走过时也会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很少有人知道,这九只铜鼎的存在只是让人忽视鼎后那两间石室的存在。每一层都有“零”和“九十九”号石室,但火荒内部极少数知道一些隐秘的人谈到“零”和“九十九”号石室时,都知道指的是最底层这两间。
九十九号石室很大,比古凌可进的那间石室相比差不了多少,但这间石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黑市管家,另一个是名黑衣客。
黑衣客站在石桌旁,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坚硬的石桌在他一掌之下如泥捏的般,刹那间变得四分五裂。
管家站在黑衣客身后,低头弯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渗出,大气都不敢出,在黑衣客拍碎石桌时更是吓得一个哆嗦,面无人色。
黑衣客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像得了什么重病一样,说道:“伏魔者,好大的手笔啊!”
黑衣客顿了一下,冷笑道:“难道就不怕我火荒血洗帅府吗?”
管家没敢接话,黑衣客也没在意他的存在,直到十数息后,黑衣客才缓缓开口,说道:“开启逃生秘道。”
管家闻之一窒,逃生秘道是围楼连接外界一条极隐秘的通道,只有在所有出口被封死后才会开启,是当初设计的最终保命手段,没想到还是被用到了。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条秘道,秘道一旦开启,暴露在世人眼中,黑市就不再安全。
所以秘道开启,意味着黑市的灭亡。
没想到名闻天下的乌城黑市,要在这个雪夜消失了。
黑衣客将右手攥得极紧,干枯的手指关节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看得出来,做出开启逃生秘道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有多困难。他微微抬头,平复心情后,说道:“启用渡灵船,将那批货运出去。”
管家又是一惊,开启逃生秘道已经出人意料,没想到连渡灵船都要使用,黑衣客口中的那批货物竟然如此重要?
下一刻,从黑衣客口中传出来的声音彻底打消了管家心里的臆测,黑衣客看向他的目光更是让他确定了这批货物的重要性:“记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把这批货运出乌城。”
“零”号石室和“九十九”号石室紧挨着,从石门走进去后,再走一段狭长的走道便进入了石室,但这间石室小得让人心疼,除了一面刻在石壁上的巨大的鬼怪面像外,石室中只摆了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
石桌上摆放着一盒黑白棋子,桌面为棋盘,这间石室,就是一间棋室。
作为棋室,这么一间石室似乎够了,但谁会在黑市这种地方专门开辟一间石室作为棋室?
管家从走道走了进来,来到石桌前,顺手捏起一颗棋子放在了天元上。
第一手下天元的人很少,但当黑子落在天元上后,石壁上鬼怪面像的大嘴猛地张开了,露出了一条极隐秘的通道。
这条通道不是逃生秘道,却是一条比逃生秘道更重要的秘道。秘道是一条通向下方的狭隘的昏暗石阶,管家踏着石阶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耳边渐渐传来了水声。
金狮子街有十余入口通往地下黑市,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座黑市有一个最大也是最隐秘的入口。
这个入口便是金狮子街下的暗河,“零”号石室通向的便是这条暗河。
暗河有十几米宽,岸边码头上停靠着近十艘大型船只,用黑布蒙着,与普通船只很像,但打造船身的材质非常特殊,名为渡灵木,是从黑泽极远一片山地沼泽中运来的,能浮于水面,又非常坚硬,即使碰上礁石也不会损坏,是造船的不二材质。
敢在暗礁无数的暗河中行驶的只有这种船,这种船是火荒请世间知名船匠花了数十年时间,集数百人之力才打造成功的。
这种船名为渡灵船,当今世上只有十艘。
码头上人不少,有的在装载货物,有的在检查船只,有的在四下巡视,一眼望去,至少有上百人。所有人全部穿着锻造师的红白锻造服,佩戴在他们胸口的除了一枚刻着明显划痕的锻造徽章外,还有一枚火荒徽章。
管家来到码头,一名身穿锻造服的五品锻造师立即迎了上来,行礼道:“大人,最后一批货物已经装好,只等开船。”
管家“嗯”了一声,看着脚下缓缓流淌的河水,脸色严肃地说道:“上祀有令,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这批货运出乌城。”
渡灵船从码头行驶,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驶出暗河,进入乌城北门外十里远的那条大河。如果顺着这条暗河向外延伸,进入守护暗河出口的那片山林,会看到山林中正在进行一场激战。
伏魔者突袭了围楼,同样突袭了这片山林,很多在山林中巡查的尸煞被悄悄射杀,当山林乱起来的时候,尸煞已经死亡了近三分之一。
然后,守护山林的尸煞发现伏魔者数量太多了;
然后,守护山林的尸煞发现伏魔者手中的兵器太可怕了;
然后,守护山林的尸煞发现被他们引以为傲的法阵无法启动;
……
这是一场致命的突袭,守护山林的尸煞突然发现,没有法阵守护,他们几乎不堪一击。直到死亡前,很多人才后悔自己平日里为何那般懒散?为何要将生命寄托在一座法阵上……
与这片山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西城主府的会客厅,暖和的炭盆,沁人的清茶,摇曳的烛光,一切都显得那般平静。
和平静不同的是会客厅内紧张的气氛,连家城和伍烈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如果有外人在此,光看着两人模样都会感到压抑和紧张,但两人没有,两人脸上的表情太过平静,好像正入神地看着一场精彩的戏曲。
不知过了多久,连家城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很有节奏,先短后长,先低后仰,到了最后,听起来简直有些疯癫和恐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连家城特有的笑声,在他非常愤怒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笑,当他这样笑的时候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伍烈知道这种事,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他拿起那杯已经凉掉的清茶正要移到嘴前,茶杯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清脆的破裂声。他右手停在空中,看着顺着裂痕渗出后滴向桌子的茶杯,问道:“连兄有何高见?”
茶杯上的裂痕是被连家城的笑声震裂的,连家城突然不笑了,阴沉的脸上挂满了风霜,半眯着眼,质问道:“伍兄说犬子和鬼仙关系不浅,可是有确凿证据?”
伍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连兄知道金荒吧?”
连家城依旧半眯着眼,只是显得有些意外:“金荒?”
伍烈将出现裂痕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说道:“十荒当中,东、西、南、北四荒为暗杀组织,木荒是堕入黑暗界的净化师组织,水荒负责搜集与传播黑暗界的邪恶功法,火荒打造兵器,土荒负责世间一切禁物的交易,药荒则是一群被黑暗界腐蚀的荒唐药师。”
“十荒当中,金荒最为特殊。这个组织隐藏在世间各地,利用十荒庞大的资金力量打入政界、商界、军界、宗界,无数帝国政要、官署、将帅,无数商界领袖,无数教派护法、古族长老,都是这个组织的人。”
“金荒是唯一不在黑暗中活动的组织,这个组织有可能是某个富甲一方的商会,有可能是某个令人敬畏的家族,有可能是某个万人膜拜的古教,也有可能是某个统辖一方的官署。”
说到这儿,伍烈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连家城的目光倒没什么变化。在他如此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连家城缓缓说道:“这又如何?”
伍烈笑了笑,问道:“如果说乌城里有金荒的据点,连兄认为会是哪儿?”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金荒是经过伪装的黑暗组织,有可能是医盟旗下的某一座药会,有可能是城东帅府附近的某一座酒楼,有可能是城西花街上的某一座青楼,也有可能是城南最热闹的某一条街巷。
这个问题问到城主连家城这儿更不好回答,作为城主,知道金荒在何处却未调兵围剿,圣域若要问罪,这个责任可不是谁都担待得起的。
伍烈似乎没想从连家城这儿得到答案,他呵呵一笑,问道:“连兄一直在等消息吧?”
连家城摸向茶壶的手在空中微微停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问道:“伍兄此话何意?”
伍烈说道:“连兄不觉得这个夜晚太安静了吗?”
连家城拿起茶壶,为自己沏起了茶,似乎忘了对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面前还有一只出现了裂痕的茶杯。伍烈倒是没在意这些,说道:“其实从我进贵府开始,一直到刚才,共有五名护卫想见连兄,一名还是护卫队长,不过都被我的人拦了下来。”
连家城沏好茶,将茶壶放回桌子,看着杯中清茶说道:“伍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伍烈说道:“连兄等的消息被我拦在了外面,今夜的风雪也被我拦在了外面,所以这儿才如此安静。”
连家城蓦然抬头,目光从伍烈脸上移到了门窗上。看着他眼中的震惊,伍烈说道:“不错,我在屋外设了法阵,外面一切动静都传不进来。”
连家城缓缓说道:“伍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伍烈目光平静地看着连家城,说道:“我的人,正在攻打城主府。”
会客厅忽然安静了,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看了足足百息时间后,伍烈身后所有门窗忽然间全碎了。
那不是连家城打碎的,是伍烈自己打碎的。
当门窗碎掉后,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硬闯了进来,随风雪一起涌入的还有屋外震天的喊杀声和激战声。
感受着身后冰冷的风雪,伍烈说道:“我今夜来此并非因为令郎,而是因为阁下——金荒中祀,太阴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