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会注视我?
“随你们便,反正我的命都是你们救的,爱看就看吧。”
垂首伫立原地几分钟,地板上折射的月光变回皎洁明亮,天空中界外魔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克伦特这才开始下一步动作。
打开督军床边的床柜搜刮一番。
一本日记,三十几枚第纳尔,一个灌满酒的水杯,一个白戚戚的骨头吊坠。
日记出自他最后放过的那名督军,整体被雕刻成一只鱼状的白色骨头吊坠则是他从衣柜顶上找到的,灰尘布满显然放在上面很久没人接触。
至于三十几枚第纳尔是四名督军加在一起的钱财。
金银在诸岛帝国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哪怕是繁荣的斯卡辛,金、银纳尔依旧罕见,不用期待从几个基层督军身边找到两枚银纳尔。
原本帝国的钱币,金纳尔、银纳尔下面应该是铜纳尔。
但是上任皇帝在位时民间出现一天才,改良了鲸鱼油脂转化率和使用率,从此铜便不再被当做制币材料转投向输送承载电力的核心,铜纳尔便由杂质泥石制成拥有象征帝国图标的第纳尔所取代。
克伦特找到的三十几枚第纳尔省着点用足够维持他两三天的日常生活。
收拾好东西,克伦特夹住日记本动作轻捷地翻出阳台,双脚踩住焊接于一二楼之间保护空调外机的方形铁质护栏。
借力直接跳下,即将落地的同时翻滚卸掉大部分高处跳下对人体的伤害,捂着肩膀倒吸冷气迅速跑离督军大楼范围。
黑幕还高悬于天空之上。
繁星却只剩下零星几颗还稀稀拉拉贴于夜色散发余光,这是太阳即将升起的预兆。
月亮与大海的距离变长了些,暗淡的月光照射出斯卡辛镇中部骂骂咧咧的少年拔腿狂奔的阴影。
“太久没练习父亲教的技艺,失误了。”
“肩膀好痛。”
高处速跳接落地翻滚是他以前和父亲学会的技艺。
原理就是“学会辨别落地方向顺势及时滚动”以降低减少跳落遭受的损伤。
不过由于经常偷懒加上有些日子没有练习的原因,落地翻滚的姿势出了点问题,肩膀受力严重。
克伦特估摸着也没伤进肌肉骨骼,只是自己的肩要痛上一阵子。
转过一条街彻底远离督军大楼。
克伦特在街头漫无目的徘徊,思考自己可以去哪歇歇脚。
“也许酒馆还开着。”
离太阳升起最多还有两个小时,这个时间段镇子里几乎没有供人落脚的地方,旅店里的值班人早已经关上大门等待黎明,不过酒馆也许有可能通宵营业。
天黑且没有路灯照明,克伦特按照来时记忆往回走走叉了路环督军大楼多绕了半圈。
漆黑寂静的街头意外得带给了他一份内心别样的宁静。
酒馆门上悬挂着名叫《海鱼》招牌,轻薄的木板在风儿吹拂下晃荡晃荡似乎是召唤深夜前来的客人。
“嘎吱”
大门没锁由外推入,厚厚的防寒布帘掀起,酒馆内还有一个带着渔夫帽的老头坐在吧台内擦拭酒杯。
不久前克伦特见到的热闹场景无影无踪,照明各个桌台的持久烛火也已被人熄掉,偌大一个酒馆仅剩一缕暗沉沉的昏黄灯光替漆黑的酒馆照亮吧台一角。
克伦特撩起布帘带进的风吹动了老人头顶上吊挂的灯泡,连接天花板和灯泡的纤细铜丝绳轻轻摇晃。
“欢迎光临。”
直到来客走至自己身前坐下老人才扯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开口说话:“现在这个点,只有啤酒、饮料和巴克豆,需要什么?”
待擦拭酒杯的老人头也不抬的询问完,克伦特放下手中的黑色日记本抱着探询的语气说道:“一杯热牛奶...”
“有吗?”
“有。但需要等等。”
“有就好,我有一个早上的时间等待。”
得到老人肯定的回答,长吁一口气克伦特心情稍好。
“在来一盘巴克豆。”
老人停下擦拭动作打算转身去准备,克伦特索要一盘闲暇小食客气道:“谢谢。”
热牛奶要等一段时间,老人拿出一个碟子倒进不少扁圆的棕色豆子递到克伦特身前说了一句“两第纳尔”,随后回头瞅了眼加热中的牛奶接着小心仔细地擦拭手中的玻璃杯。
咸香的巴克豆入嘴顿时发出清脆响声,这种豆子好吃不贵,是每个酒馆都会配备的基础小吃。
囫囵咬碎几枚豆子咽下减缓长时间没有进食喝水导致的口干舌燥。克伦特放正日记本移到面前翻开第一页。
『十九日:大风』
『天啊!我到底听见了什么东西?』
『队长今天从德里斯考回来,我听到他与他最信任的战友对话。』
『距离太远他们说话声音很轻。可我保证我听到了“女皇”的名字,我感觉队长回来就变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翻页第二页第二面。
『二十日:小风,下小雨』
『马库斯队长变了,很多人变了。』
『他们像群顽童一样排斥外人,而我就是那个外人。』
『我做错了什么吗?』
『哦!这种感觉可真糟糕。』
没意思。
克伦特咬碎一颗巴克豆往后翻页。
『二十一日:阴天,大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埃文那家伙居然收取摊贩钱财还美名其曰那是保护他们可以正常出售物品所得的?』
『队长为什么不制止?』
『其他人为什么不制止?』
『混蛋!他们把七戒律当什么了!』
『不行!我要去阻止他们,将他们领回正轨。』
“呵,你显然失败了。”克伦特笑了,不屑的轻笑。
与此同时一只满是皱纹和伤疤的手将热气腾腾的纯白牛奶移到了他的手边。
刚出炉的牛奶滚烫不能入喉,克伦特对老人颔首继续低头翻阅日记。
第四页,第一面,出现一句『我有罪!』。
『二十二:大雨,狂风』
『埃文没理睬我的劝阻,我殴打了他。』
『对不起,我犯戒了。』
『我的拳头不应该挥向我的战友。』
『可是......』
『他们今天又出门了,我跟在后头,他们早已懈怠,居然连我跟踪他们都发现不了。他们卸下面具抢了两个人的钱。其中一个因为不愿惨遭到他们的殴打。』
『原谅我...原谅我...我狠狠揍了他们一顿。』
『可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明白。』
『队长责罚了我,剥夺了我的配枪,禁足我一周并丢给我了一笔数额不菲的第纳尔。』
『为什么被责罚的是我?』
『为什么他们强抢私人钱财殴打居民却还能大摇大摆出门“闲逛”!』
下一页,第五页,第一面,『』我有罪』。
『二十三日:雨天,大风』
『今天我看到埃文一伙人又出门了。』
『我想跟出去,可一楼办公的人拦住了我。他们告诉我让我不要惹事,等副队长回来再说』
『为什么?』
『深夜,这群出去“巡逻”的人回来了。他们抛玩钱袋,有人大笑与旁人吹嘘自己今天喝趴了多少人。』
『我还听到他们似乎有人犯了更严重的罪。』
『我愧对我的内心。』
『我应该如何做?』
“小伙子,再不喝就凉了。”
看完这一面最后一段话,克伦特翻过新的一页,老人的声音响起同时把还往外冒热气的牛奶朝他移近了些。
克伦特看着摸上去还烫手的杯子小小喝了一口,烫烫的甜牛奶夹杂无与伦比的醇香闯进克伦特干涩的胃袋。
“香,甜。”
忍不住又小口喝了点之后抬手比出一个大拇指。
热牛奶仿佛让他的心灵得享片刻清醒。
老人没在意客人对牛奶的评价,左手拿杯右手拿着布伸进去擦拭眼神很深邃语调平静。
“前些日子斯卡辛死了个小女孩。”
“小姑娘人挺不错的。”
“据说一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去货市购置食物,被一伙人拖进某个阴暗角落。”
“后来……”
老人眼睛里的浑浊之色当中徒然刺出一道锐芒,第一次抬头正视克伦特就将他刺得阵痛。
不过锐芒很快就散去,浑浊之色重新布满老人的眼瞳。
“上个月的屁股。那小女孩跳海了,之后当有人想起她家中的老人破门而入发现...”
“发现什么?”克伦特紧接道。
日记本平摊着,老头肯定是看到了,克伦特相信这是酒吧老头在向他说明日记本上没有写明的更严重的“罪孽”。
老人弯腰放置擦拭干净是酒杯,站起来慢条斯理道:“她家的东西都被打碎,到处都是混乱,她的祖母胸口有一道伤口就躺在跟溅开的水花似的血泊中间。”
“有专业人士说,老人死的有段时间了,我想贝茜应该是发现有人杀了她的祖母才接受不了跳海自杀的吧。”
“贝茜?”
“就是那个小女孩。”
克伦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喝下一口热牛奶拿起几粒巴克豆放在左手手心接着翻看日记本。
『我有罪!』
『三十日:晴天』
『我这几天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他们的事,事实表明这很成功。我安稳度过了禁足周,但我的内心无时不刻不在质问着自己。』
『我又跟在了他们身后,我发现这几日不少人会结伴前往镇子西面,那不是只有帝国为贫困户备至的房屋吗,他们去哪干什么?那里又不会有他们想要的“油水”。』
『我跟了他们一路最终站到一栋房屋外。』
『这种房子是当初小镇执政官替穷人们准备的,样式仿造正常的居民楼,但在贫民区像这样一栋三层高度的楼房可以住下足足一两百人。』
『我来到一件房门外面,我亲眼看着他们走了进去。紧接着哭声、叫骂声、物品掉地的声音、令人厌恶的喘气声。』
『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所信仰的东西有多可笑。』
『我...离开了。』
『是的!该死的!我他娘的什么也没做就这样...这样失魂落魄的走了。』
『原因呢?原因呢?原因呢!』
一大段乱码涂鸦...
“看起来你和我很像,你崩溃了吗。”平缓自己心境,克伦特吃掉手里的巴克豆又抓出一把豆子。
『我知道了...我为什么这么想要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
『我在胆怯,在懦弱,我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救赎。』
『救赎?!』
『滚你妈的狗屁救赎!』
『我就那样看着他们伤害我所应该保护的人。』
『我背叛了我的信仰!』
『但我若是闯进那间屋子制止他们,早就失去理智的那些人一定会对我开枪。』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