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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场

第二天天刚亮,余文便早早醒了。余三思对这陌生的环境并不适应,总担心有妖怪要出现,翻来覆去比平时睡得晚,这时还睡得很沉。余文不想吵醒他,便躺在床上打量这间厢房。正中一张四方桌,放了和尚的被褥。边上两根长条木凳,还有一把竹椅子,应是今年新做的,还泛着竹青的绿色。靠窗边便是这张床,床头墙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地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极为隽永。挑中间几句,默默念道:“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认得这是《地藏本愿经》中经文,为超度所用,应该是那和尚所留,劝众生渡人渡己。心想这和尚倒是挺有文化,不知以后能否有机会见到。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喊道:“先生,先生可在?”又听另一个声音喊道:“这门锁着,应该住在这间。”第一个声音走到了门前,又喊:“先生在里面吗?昨天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余文听出是昨天那叫茂林的方脸阔额汉子,应答道:“请等一会。”

余三思已被吵醒,余文嘱咐他起床,两人穿好衣服,又擦了把脸,余文这才开了门。茂林带着黑汉子还有几个人一拥而入,握着他的手说道:“先生,昨天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们计较。”余文扫了一眼黑汉子,后者低着头沉默不语。茂林见状,哈哈一笑道:“先生你不要见怪,我堂兄华茂山是厚道人,就是有点急性子,脾气有点爆,昨天说得有点过分了,那也是无心的。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先生是大人有大量,就请原谅他吧。茂山哥,快给先生赔个不是吧。”华茂山一脸不情愿,但是茂林发话,不敢不听,双手抱拳,嘴中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请先生原谅。”余文本不愿理他,看到墙上的《地藏本愿经》,犹疑了一下,说道:“有什么事?请说吧。”

茂林一五一十道来,说他叫华茂林,他妹妹名叫华英。王婆遭遇不测之后,兄妹俩自觉日常疏于照顾,非常内疚,自然想将道场做得隆重一点,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不仅请了附近最好的道士,香烛、灯油等一干物品也是买得最好的。谁知王婆脚下的长明灯却一直残弱,有几次还熄灭了,换了其他的灯芯灯油还是这样。道士安慰他们说是祠堂潮湿,不用在意。兄妹俩心思沉痛,又加上各种迎来送往,也就无心去理会这件事。昨晚华茂林守在灵前,半夜熬不住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摇他,睁眼一看是他母亲,对他说她被困住了,透不过气来。华茂林悲痛之中醒了过来,明白不过是一梦。今天天微亮,华英来到灵前,华茂林和她说起这事,华英大惊,说昨晚也梦见王婆去她床前,告诉她走不了的事情。两人一合计,想起余文昨天说的话来,觉得事有蹊跷。华茂林连忙带人追赶,一路打听,听青岚说他们住在这庙里,便匆匆赶来。

华茂林说着又站起来握住余文手道:“先生,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养我们兄妹俩不容易,我日常里就顾着做生意,都没好好照顾她。如今她遭人害死,我想再尽尽孝道也没机会了,决不能再让她老人家不得安息。请先生一定要帮这个忙,设法超度一番。”说着就要跪下去。

余文赶忙拦住了:“使不得,使不得。超度可以,不过我的要求,你必须得答应。”华茂林点头道:“先生放心,报酬肯定让你满意的。”余文摆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是做功德,不收钱。你们先请回,再给我准备些物件。”将需准备的东西说了,也不过多解释,只说到了晚上自会前往。华茂林极力邀请他俩去吃斋饭,余文谢绝了,说白天还要做些功课,就不去叨扰了。华茂林这才带着一伙人散去。

余文带着余三思来到地藏菩萨前,俯身三拜,说道:“菩萨,要借你的神通了。”让余三思在香龛里取了把香灰,用纸细细地包好,跪拜说:“小孩子手干净,想必菩萨不会怪罪。”又来到庙前的一棵大樟树下,折了一根细枝条收好。余三思问今晚是否又要住在这里。余文沉思了一会,问他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怎样。余三思从小随着父亲居无定所,在这庙里住了一晚,又加上现在是白天,已不如昨晚那么害怕,就不反对。

父子两人把厢房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老板娘青岚这里吃早饭。早饭的种类较为简单,两人各要了一份馄饨。饭店里时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来,见到两个外乡人都会打量一下。趁老板娘有空,余文问道:“老板娘,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外乡女子来过这里,带点杭州口音?”老板娘回答说:“我九年前才嫁到华家村。再说十年前的事,有几个人会记得清楚。”

“那你听没听说过十年前这里出过人命?”这话引起了旁边两个男食客的注意,都侧目过来。青岚摇头说:“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余文感到失望,不再谈这个话题,只说对史木宽的手镯感兴趣,要去他家看看,打听他家住处。老板娘告诉他:“他啊,住在村南边,不过昨晚带着那女的出了村以后没再回来,今天应该不在家。”余文说:“没关系,问问他老婆,说不定也能问出手镯来历。”青岚说:“那你朝着往南这条路一直走,史木宽家是一列三间矮平头,就在路边,非常好找。”余文好奇问:“什么是矮平头?”青岚笑着说:“就是建了一层楼刚铺了楼板,因为没钱停掉了,远远看着就像剃了平头,又矮,所以都叫它矮平头。”

史木宽家果然非常显眼,挤在周围两层、三层外墙粉刷考究的洋楼里,显得格格不入。院子门开着,余文喊了一声有人吗,探出一个头来,正是昨晚在饭店见到的华小菊,没好气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是史木宽家吧?”

华小菊沉下脸说:“他不在,我还在找他呢。怎么,他欠你钱了?”

余文摇手说:“别误会,我不是来讨债的。”看到华小菊脸色稍缓,接着说“我是收旧物的,昨天他给我看了白玉手镯,我本来有意高价收下,可惜没谈好他就走了。我想来你家看看,是不是还有其它合适的旧物,我也高价收了。”

华小菊略一沉思说道:“进来吧,有个旧衣橱,你看看要不要。”

中间的房间是客厅兼餐厅,一个和余三思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正在吃饭,估计正是昨天青岚所说的史达。他看见余三思,吐了吐舌头,扒拉两口饭把碗底扫干净,好奇地跟在他们后面打量。余三思也好奇地看着这个头又大又圆的同龄人,史达咧嘴一笑,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画片,说:“怎么样,一起玩会?”余三思

见余文正在细细研究木衣柜,顾不上管他,便欣然应允。两人高高兴兴地来到院中泥地上,趴着翻了起来。

余文把衣橱看了一圈说:“这个是六十年代的东西,年代不够久,用料不够考究,做工也不够细,最多只值一百。”

华小菊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一百?你骗谁啊。这可是香樟树做的,你闻闻还有香味呢,请的也是周围村子里最好的木匠了,你看看这雕工,现在一般的木匠哪做得出来?三十几年保存这么好,也算古董了吧,一百绝对不买。”

余文也不争辩:“东西是好东西,你肯卖,我也犯难,这么大的东西不好带啊,除非把它拆了。你们家还有瓶瓶罐罐的小物件吗?我再看看。”史木宽家后院还搭出一间简易的平房,当做厨房用,跟正房之间隔着一段石子铺成的小路,两旁密密麻麻长了厚厚的青苔。华小菊带着他往厨房走去,余文假装随意问道:“你们家的白玉手镯可是个好东西,值不少钱,是哪里来的?”

“我家祖上传下来的。”

“是史木宽的祖上吗?”

“对,这是他结婚时送我的礼物,这天杀的居然拿去给别的女人。”华小菊咬牙切齿道。

厨房里一个土灶台,灶膛上贴了一张灶王爷像,灶台前又搭了一个煤气灶,左边一个碗橱,右边一个水缸,此外别无他物。余文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有任何感兴趣的物件,只是见碗橱上方摆了六瓶蛇酒,深浅不一,好意说道:“老板娘,恕我直言,你家阴气太重,还是少杀生得好,不然迟早会有横祸。”华小菊不悦道:“你这人,到底是收旧物的还是看风水的?怎么口出疯言疯语呢。我看你也没什么要买的,还是走吧。”推着他让他赶紧离开。

余文路过院子,叫上余三思说该走了。史达望着他俩,甚是失落:“能不能再玩一会?”余文说道:“我们还有事要办。你爸什么时候会回来?”史达满脸嫌弃地说道:“他?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你找他什么事?”余文说没事,史达说:“不用瞒我,肯定是讨债来了,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他要来了我一定告诉你们。”余三思笑着跟余文说:“这小孩挺懂道理的。”华小菊后面跟出来,对史达大声喊:“要你多什么话?还不快去写作业。”史达意犹未尽地把画片藏进书包里,想了想又掏出几张,塞给了余三思:“这几张送给你,下次再来玩。”挥了挥手,垂头丧气地进了屋里。

余文父子在村里转了转,有几个老人在路边晒着太阳,看见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余文走过去向他们打听。那些老人本来还热情地打了招呼,听到他问起十年前的事情,都如同遇见鬼魅一般,转过身不再理他们。余文几次都是这样,意兴阑珊,觉得这村庄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待天色变暗,余文父子来到了灵堂。此时道场科仪正告一段落,一老一少两道士坐在边上吃点心。华家兄妹和一众亲友已等候多时,看余文到了,纷纷起身迎接。

余文见了两位道士,抱拳示意。年轻道士起身回了一礼,老道士却是一脸冷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老道士朝着年轻道士骂道:“什么东西,出山了吗?基本的道家拱手礼都不会。”年轻道士被骂得一脸茫然,扁着嘴道:“师傅,你为什么骂我?不是您教我的吗,双手举于胸前,左上右下,负阴抱阳,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遇丧事则正好相反。现在我在灵堂中,右上左下,不是正对的吗?”

余文却知那老道士实则指桑骂槐,淡然道:“道长,我不是道门中人,可以不受道家礼仪的约束。”

老道士却犹自对着年轻道士骂道:“你行头准备妥当了吗,就来做生意?”年轻道士虽然懒散,对老道士却极为敬畏,听得他骂,顿时惶恐,左顾右盼清点物件,生怕出门时少带了。一圈下来,日常该带的一样不少,不由释然,问道:“师傅,我没少带什么啊?”老道士继续恼道:“你少带了脑子,小心没好果子吃。”年轻道士摸了摸头,更是一脸茫然。

余三思见这道士来者不善,问道:“仙人,还要请教,这行头都有什么?”年轻道士望了望老道士,见他自顾喝茶,按耐不住卖弄起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听好了,小朋友,我们的行头可有讲究,有了行头才能增强法力。你看,我们穿的戴的有道袍、道鞋、道帽,供的有三清像,吹的有唢呐,敲的有锣鼓,拿的有乾坤圈、三清铃等等,一整套,可多了。”余三思摸了摸三清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年轻道士打他手道:“别乱摸,摸坏了你赔吗?”余三思问道:“这个铃铛多少钱?”年轻道士不答,只说很贵。余三思激道:“这两块钱买的吧?”年轻道士不悦道:“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要六块。”“那这个帽子呢?”“五元。”余三思一样一样点过来问,年轻道士实诚人,一样一样答。

余三思差不多挨个问了一圈,叹息说:“还以为这行头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几百块钱吗。”老道士不悦,瞪着眼道:“胡说,这是道场的法器,上可召遣神将,下可驱除邪魔,中可增强施法人的法力,怎么能用钱财多少来衡量呢?”余三思说:“是啊,施法强弱怎么可以用几百块的行头能衡量的?但不是有人说施法非得要有行头吗?”老道士更气,但他不是急智之人,一时无法反驳。余三思故弄玄虚说:“老太太起来了。”两道士吓到了,纷纷回头看,见一切如常,年轻道士抚着胸口说:“老太太不是好好躺着吗?”余三思说:“你们看不见吗?你们眼睛不好了啊?还是老太太不想让你们看见?老太太说两个牛鼻子在这里装神弄鬼,摆出一堆破铜烂铁做生意,骗取钱财。”年轻道士听他说得煞有其事,骇得脸色煞白。

余文听他越说越过分,喝止道:“不要胡闹。”

那老道士对华茂林说道:“你把我请来做法事,又请其他人来,是不是不相信我的法力?我们还是打道回府,省得惹人讨厌。”招呼年轻道士收拾东西,华英连忙劝阻:“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华茂林为难地望着余文说道:“先生,你看,这怎么办才好?”余文对老道士致歉说:“道长一派道骨仙风,肯定是本事了得。我一个江湖浪人,稍懂一点魂魄术,今天看见华家老太魂魄不安息,想不自量力解一解。事出有因,如果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恳望道长能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老道士本就是故作态度,如真走了怕是以后没有生意上门了,听余文这么说,脸色稍缓,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余文问道:“请教两位道长尊号?”

老道士整了整帽子,答道:“我姓刘,是四明刘仙人的子孙,号虚谷子。这是我的徒弟灵骨子。”

余文惊诧道:“刘仙人?莫非是东汉时期在四明山上与妻斗法的仙人刘纲?”

老道士脸露得意之色,捋着胡子摇头晃脑说道:“正是。”

余文又重新施了个礼:“失敬失敬,传说刘仙人与妻子双双得道成仙,飞羽而去,原来世间还有后人。”

老道士愈发得意:“算你还有点见识,先祖刘仙人和他夫人隐居四明,日夜修炼,终于悟透玄机,得成大道。但他的子女不能追随升天,于是继承遗志,在这四明山上开枝散叶,弘扬道义,造福一方。”

余文致敬道:“四明山是道家第九洞天福地,向来听说道家昌盛。今日能够见到仙人的后代,实在是荣幸。”

老道士捋着胡子说道:“你既然识相,就应该火速离开,不要再在这里砸了我的场子。”

余文为难说:“不是我有意捣乱,实在是华家老太需要超度一番,好让她的魂魄安息,否则子孙后代不能得到福荫庇佑。天道承负,普度众生是修道的要义。刘仙人造福一方,道长是他的后人,必然宅心仁厚,不至于忍心看着华家人受苦吧?”

刘道士冷笑一声说:“你跟我讲魂魄?万物皆禀阴阳两气而生,人死时,阳神上升,阴魄滞地,魂飞魄散,各不相依,如果有所滞留,魂被锁入丰都地狱,魄化为骷髅,沦于昏暗之中。今天我设坛,就是要追摄亡灵,使已散之气得以凝聚,永离丰都地狱之苦,这还不得超度吗?”说得兴起处,脸露怒色,起身手舞足蹈。

“道长有所不知,华家老太是命魂没有散。”见华茂林他们茫然地望着他们争来争去,余文解释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七魄中,一魄尸狗,二魄伏矢,三魄雀阴,四魄吞贼,五魄非毒,六魄除秽,七魄臭肺。人要死的时候,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但老太的身体中命魂未散,只因小混混在作案时提心吊胆,见到人顿时魂飞魄散,而华老太也是大吃一惊,瞳孔大开,使小混混的一魂通过眼睛进入了其体内,与命魂纠结。命魂未离,其他魂魄也就无法离开,便产生了托梦一事。而那小混混也因魂魄不齐,故而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如此玄奇之说,众人听得半信半疑。

余三思听两人争辩,苦于帮不上忙。一胖小子挨到身边,捅了捅他手臂。余三思转头一看,正是白天一起玩耍的史达。史达嘿嘿笑着说:“你好啊,你们是道士吗?”余三思嗤之以鼻:“我才不是道士呢,谁愿当这个牛鼻子。你怎么来了?”史达抹着鼻涕说:“无聊啊,就来看看热闹了。”

余三思灵机一动,跟史达耳语一番,又拿出几毛钱给他。史达欣然而去,不久就回来了,手撺兜里显然藏了什么东西。乘人不备,在刘道士的椅子脚下放了东西,朝余三思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此时老道士正手舞足蹈,走来走去说道:“你是胡说八道。问你行头都没有,连冠服都不穿一件,怎么能做得来法事?”

余文说道:“道长,你这话就不对了,佛家宣扬一叶一如来,心中有佛,万物皆佛。道家修行中过于注重形式,需要购置一堆的器具,乾坤圈、三清铃等等,不一而足。做斋蘸科仪又程序繁复,让人迷惑不清,也使一般人家有心向道,也无力承受,长此以往,于是世人逐渐疏远道教,或者仅借重道术,但不是真心向道,最后道家自娱自乐,失去了度人的本意。这恐怕也是道家没有佛家昌盛的一个原因吧。”

那灵骨子在边上看两人你一言我一眼,好不热闹,忍不住插嘴说:“没法器,没仪式人家才不相信你呢。什么都没有,人家怎么相信你,又怎么会请你来?法器越多,仪式越复杂,那就说明道行越高,给的钱越多。你以为道场是做给死人的啊?那是做给活人看的。”刘道士怒骂:“闭嘴。”灵骨子委屈地说道:“我又没说错,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刘道士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劈头给了一个嘴巴子,嚷道:“我怎么教了个傻子。”灵骨子捂着火辣辣的脸,惊恐地瞪着他。华茂林忙劝解道:“道长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劝说刘道士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刘道士一坐下,椅子下发出“啪”的一声,惊得蹿了起来,拿开椅子一看,椅子脚下垫了两个踩炮,怒骂道:“是哪个缺德的王八羔子捉弄老子,在我的椅子下放鞭炮?”望了望余文,见他一脸茫然,恶狠狠地转向余三思问:“是不是你?”余三思说:“你别冤枉好人,我可一直站在这里没动。”刘道士确实没见他来过椅子这里,环视一周,看谁都像不怀好意,又没有证据,只能气呼呼地作罢。

余文顾不得多说,对刘道士说了声烦扰了,请其他众人回避。华茂林招呼大家出去,亲朋好友听说不能现场观看,不免失望,但还是配合地走出了灵堂。华英说带余三思去吃点心,他满心欢喜,跟着去了。华茂林对余文抱抱拳说:“那就劳烦先生和两位道长了。”走出灵堂,轻轻掩上了大门。

余文专心做起事来,左手朝上,中指及无名指收弯入掌心,大姆指、食指、小指朝上伸,口中念念有词。刘道士心中鄙夷,心想不就是个三清指,还不是道家的法术。余文念完,画了一道符,烧掉后和带来的香灰混合,拌入水中,依次涂于死者的脑门、眼睑等处。又拿出樟树条,洒了符水后,轻拂死者遗体,口中念道:“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等拂遍全身,注视死者说道:“尘归尘,土归土,离人知归路。事已至此,安心去吧。”将长明灯的灯芯往上一提,含了口符水往灯上一吹,长明灯便慢慢亮了起来。余文大喝一声:“成了。”灵骨子啧啧赞叹,刘道士怀疑水中有诈,拿过来闻闻,却也没查出任何异样。

余文打开了大门,众人一拥而入,看到明亮的油灯,不由都觉神奇。华茂山竖着拇指说道:“先生,你还真有本事。”众人围住了余文问个不停,都想听到一番奇谈怪闻来。余文淡淡地解释几句,称已经太晚,要带余三思回去休息。华茂林挽留他住在家里,余文称谢拒绝。华茂林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塞在他的手里,也被他塞了回去。华茂林不安地问道:“先生是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华茂山也是惶恐道:“先生要是还生我的气,我就给你跪下来赔礼道歉。”

“两位多虑了。这个只是举手之劳,再说度人就是度己,收了你们的钱倒违背了我的本意。”余文说这话时,刘道士恶狠狠地望着他。

华茂林道了声谢:“那有点怠慢先生了,明天我一定登门好好酬谢。”

华英领着余三思往灵堂走来,她听说油灯已亮,也非常高兴,邀请余文吃点点心再走。余三思满嘴油光,想必是大吃大喝了一番。余文问他吃饱了吗,余三思拍了拍肚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酒酿圆子特别好喝。余文也高兴,让他对华英道了声谢,便一起回了庙里。

第二天华茂林带着谢礼来庙里,余文见其诚心诚意,不再拒绝,邀请其留下喝茶聊天。华茂林对余文心存仰慕,问起魂魄之道,余文诚意解答,两人相谈甚欢。华茂林说:“最近经常做噩梦,梦见一个多年前死去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余文沉思道:“是你什么人?”华茂林为难说:“非亲非故的,具体什么人就不说了。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人的事,就经常梦见纠缠着我不放。是不是也和魂魄有关?”余文点头说:“噩梦、失眠等症,很多时候是由于惊吓、内疚、烦躁等心理因素导致魂魄虚弱,从而致病。古人说,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尸狗魄主神识,影响着你的睡眠。应该是内疚导致尸狗魄受损了。”华茂林似懂非懂,问道:“那么有什么化解的方法吗?”余文说:“方法也简单,放下日常琐事,去一个道观做场法事,一来超度那人求得心安,二来夜间多梦也跟你日常压力大有关,可以抛开烦恼放松心情,睡眠自然就改善了。”华茂林深以为然:“先生说得对,我工作一忙,晚上更容易做梦。哎呀,等忙完这段吧,找个山高水远的道观,去修身养性去。”又问起他俩怎么来了这里。余文回答说余三思出生没多久,他妈就去世了,从此父子俩就相依为命,到处漂泊。

华茂林问道:“你们怎么不回老家呢?”

“出来久了,习惯了,就不回去了。”

“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对孩子总不好。我们村也有好多年轻人进城打工的,你们怎么没去城里安家哪?”

“哎,我也是身无所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再说我去打工了,也没人照顾孩子。一年两年的,倒买倒卖点东西赚点小钱,也就这么过来了。”余文望着独自在庙外玩的余三思,眼中充满怜爱。

华茂林叹道:“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小孩子的读书是个大问题,你可不能把他耽误了。”

“识字算术我倒是一直都在教他,可惜没进过学校,不知道学得怎样。”

华茂林起身踱着小步在庙里转悠,余文乘此给他重新倒了杯茶:“华大哥,你这四名仙茗真是不错,根根嫩芽,汤色清透,满口留香。都说好茶在杭州,没想到四明这地方也有这么好的茶叶。”

华茂林哈哈笑道:“不瞒先生讲,我们四明山山清水秀,物产丰饶,尤其是茶叶、竹笋、杨梅可算得上三绝。你要是肯留下来,就可以细细品味这里的美味。”

庙里有村民来拜过佛,地藏菩萨前的木供台上插了两根蜡烛,已快燃完,蜡烛油四处流散开来,灯芯却越烧越旺,极有可能将供台引燃。华茂林愤愤然骂道:“村里说过多少次,师父不在了,庙里更要注意防火,还有人当耳旁风。”走回来对余文说道:“这里原来有看庙的老和尚,如今他走了,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留下来住在这庙里,顺便帮我看庙吧。虽说我在外面做生意,但经常捐钱给村里修路修学校,就是前年这庙大修,也是出了钱的,因此说上一句话,村里也是会听的。我跟村里争取,以看护的名义给你们发点补贴,如果有兴趣,还可请人教你编竹艺。我还可以安排三思去村里的学校读书,这样你们就可省去了漂泊之苦,也让孩子多读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

余文犹疑道:“这个,恐怕不太好吧,太给你添麻烦了。”

华茂林得意于自己的主意,一拍手说道:“有什么不好的,我说就是很好。你也别推辞了,就这么定下来吧。下午我就找村里和学校去说去。”

余文也是十分开心:“那太感谢了,都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你我相见恨晚,就不要客套了,我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兄弟吧。今天早上我把我妈安安心心葬了,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这也是多亏了你。生前没好好孝敬她,如今想想真是后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子欲养,亲不待。但不是事到临头,谁又会在乎这么说呢。”华茂林说着神情黯然。

余文劝慰说:“事已至此,华大哥就不要悲痛了。”华茂林摇摇头,落寞地走出了庙门。

此后余文父子便在华家村安顿下来,余三思被安排到村中的小学读书,经水平测验,处于三年级水平,和比他小的史达和慧儿分在了同一年级同一班,并和他们逐渐熟络起来,组成了学习兴趣小组。华茂林去城里前,带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并真介绍了一个师傅来教余文编竹艺。余文学得认真,几天后已可以编一些简单的竹篮,于是从村民那里买来竹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编成竹蓝卖给村里的竹编厂,换得一些酬劳,生活倒也悠然。

余文选择留下来当然还有目的,那就是等史木宽回来,探清楚他究竟如何得到白玉手镯的。他说他家祖传,但余文觉得跟他送给妻子温柔的定情信物很像。十年前温柔死于浙东的一个农村,具体死因、地点不明,多年来余文带着儿子流浪,追查这件事情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如今在华家村见到了白玉手镯,这目前是追查她死因的唯一线索,于是他选择了守株待兔。他也有意接近一些村民,旁敲侧击打听十年前温柔是否到过这里。但村民都心怀戒备,一旦他打听消息,有的会笑着说不知道,然后停止谈话,有的沉默着走掉,有的甚至对他怒目而视,令人莫名其妙。但越是这样,余文越觉得留在这里是对的,他预感到温柔与这里一定有着不一般的交集。

这一日,余文从老板娘的店里买了米回去,路上遇见了瞎眼公。他一手拎菜篮,一手拿着拐杖忽左忽右点地走路。余文默默地站在一旁,给瞎眼公让路,让他先行。

瞎眼公走到余文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脸朝向他,闻了闻,瞪着煞白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外乡人。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余文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打招呼说:“老先生,你好,我现在借住在贵地。”

瞎眼公凝着眉头说:“恐怕不是单单住在这里那么简单吧。你到底是谁,来这里要做什么?”

余文心中一动,反问道:“老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瞎眼公沉默着,一直面向余文。余文与他对望了一眼,虽然他的眼睛里没有眼仁,却隐隐眼光凌厉,直透内心,让人泛起一阵寒意。瞎眼公桀桀地笑道:“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不然我怎么愿意跟你交换消息呢?”

紧张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弥漫,余文长呼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什么?”

瞎眼公抽动着鼻翼四处嗅探着:“我能闻出你们这类人的味道,自以为悲世悯人,替天行道,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其实都是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男盗女娼,你争我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问我知道什么?哈哈,我干嘛在乎你想要什么。瞎子我老了,时时刻刻都在变老,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我现在就想知道还能活几年。也许我今天死不了,突然就对你这个外乡人有点兴趣,你可以说说,也许我不知道,也许曾经知道,但是现在忘了。”

他越是这么语无伦次,余文越觉得他高深莫测,略一犹豫,说:“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打听我妻子的一些消息。十年前,她还怀着孕,在外出途中跟我失散,流落到浙东的一个村庄,孩子出生没多久就撒手而去。村里的一个妇人根据她生前所说地址,将孩子和她的骨灰带了回来,但没有说死因和出事地点,就匆匆离开了。可惜我当时不在场,不然一定拦住她细细问清楚。这十年来我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定要弄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所以带着孩子到处打听,跑遍了浙东的许多村庄,都没有收获,直到来到这里。”

瞎眼公的眼角不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在浙东?”

“听当时见过她的人讲,那妇人就是这一带的口音。”

“浙东这么大,你怎么确定就在这里?”

“我见到了她的一件遗物,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出一些线索。”

“你妻子叫什么?”

“温柔。”

“温柔,温柔。。。。”瞎眼公念叨着,似乎在极力回忆是否听过这个名字,良久叹了口气说,“人老了,真是什么都记不住了。”敲着拐杖,转身走了。余文追上去问道:“老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瞎眼公脚步不停:“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追了。”

余文不依不饶道:“老先生一定知道点什么,不然也不会关心我的来历。”

瞎眼公反手将拐杖打在余文脚尖前两三公分处,深深地插进泥地里,吓得余文一愣。瞎眼公说道:“说了不要再追了,再跟着我,我眼瞎拐杖也瞎,打伤了可别怪我。”跟余文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这世间事,真是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余文回过神来,瞎眼公已在数米开外,看了看地上的杖印,心想这拐杖黑漆漆的,不知什么做的,要敲在脚背非骨裂不可。瞎眼公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态度如此恶劣,只能再找机会打听了。叹了口气返身走回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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