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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夜冷如屠刀剔骨,纵有篝火供暖,却依然不抵寒风的凛冽。那种种稀奇古怪的恶灵整夜都在咆哮着,此起彼伏灌响于耳,时不时还有些从峡谷上头飞过,或跑过爬过,吵得扶风三人完全睡不踏实。
翌晨,未及太阳升起,萧良就催促着众人快些出谷。他说,黑暗是属于恶灵的,所以当光明出现时,它们就会退栖到阴暗之地,等待着下一次的黑暗来临。
走出峡谷瞭望而去,扶风看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由雪和冰与霜组构。寒冷更冷,凛风撕扯得亦更加厉害,就像窑子里饥渴难耐的娼妓,在欲求不满般扒着客主的衣裳。
在去往雪国都城的这七天里,扶风、龙坎和龙离很不好受,难以适应这种鬼天气。即便萧良给他们穿上了最保暖的毛裘,却依然扫不去寒冷,有时候冻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七天里没有出过什么大岔子,虽经常遇到恶灵,但凭着萧良麾下那些弓弩战车,加之扶风手里龙杖,一切就都变得所向披靡,不算甚大事了。
寒冷在第七天正午时终于得到了消解,他们来至了雪国。一个用石头搭建,但却被冰雪覆盖包裹着的王国,人们就像住在冰窖里。不过亦如传闻那般,每个住人的屋子里都有壁炉,且不止一个两个,将屋子里弄得非常热乎。所以很奇妙的,屋子里和屋子外,就好似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王宫就更不用说了,厉害无比的匠师们发挥各自所长,用冰打造出了许多宏伟至极,而又不可思议的东西。有花,有草,有树,还有一个个高大无比的冰雕守卫,它们样样都精美绝伦,令扶风佩服不已,心说真是巧夺天工。
闻得中土之王驾临雪国,百姓们都纷纷出来围观,场面非常之大,人山人海。为了回应这份热情,扶风忍着寒冷与百姓打招呼,等至了雪宫时,双手都已经被冻得长疮,奇痒难耐。幸在雪国人对这冻疮有妙药,萧良差将卒拿出些膏液给扶风三人一抹,顿就不痒了,不过萧良说要想痊愈的话,那还得等上几天。
晚时,萧良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了扶风三人一番,毕竟扶风贵为中土之王,可怠慢不得。只是这用来招待的菜肴略显单一了些,全是肉,各种各样的肉,且还都是烤的。因为北境实在太冷了,水虽然烧得开,但却极难煮熟食物,所以用烤的就方便了许多。
而这顿晚宴是萧良为扶风接风洗尘的,所以席间并没有商谈正事。吃过喝过之后,就安排扶风三人歇息了。这夜,是扶风自离开龙国之后,睡得最香最好的一夜。
次日晨曦,羿阳刚刚升起时,龙坎和龙离就叨扰醒了扶风,说萧良邀约去雪宫大殿内商谈正事。用温热的水洗漱洗漱,打理一番后,就赴约而去。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想离开暖和的屋子,但扶风还是想快些把该办的事办了,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至时,扶风见得雪国文臣武将已经齐聚,并纷纷低头对其以表敬意。等扶风登上帝台时,所有文臣武将皆跪地行礼,道一句:“参见吾王,愿吾王万寿无疆!”
萧良没有跪,好歹他是一国之君,加之各项律法与俗约当中,也没有那条规定了帝主要向中土之王下跪。况且当年诸国并起,角逐中土之王的称呼时,差那么一点就花落雪国了。
扶风并不太喜欢这高高在上,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若非被逼无奈的话,他想,自己现在应该呆在哪个山洞洞里捣鼓巫术与魔法。但为了顾及自己现在身份与龙国的形象,所以他不得不勉为其难说一句:“众卿平身!坐!”
文臣武将及萧良皆回道一句:“谢吾王!”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坐,直至扶风先行坐下,雪帝萧良紧跟其后坐至侧旁时,他们才纷纷相继落座,龙坎龙离则持刀候在扶风左右。
罢后,扶风看向群臣,最先开了口,也该由扶风最先开口,道:“我们就不用拐弯抹角了,直言了当些吧,你们雪国,究竟因何重事邀我急来?还有……”话着看向萧良,问:“那句‘冰在融化’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突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声音虽小,但扶风还是听见了一些,有个身躯憨胖的人说:“不会吧?堂堂中土之王,居然……居然不知道‘冰在融化’是什么意思?”
他旁边一个身躯娇瘦的人附和说:“有甚可惊诧?龙国国政突变,老龙帝根本没那么多空隙安排后事,所以呀,我们这新龙帝不知道也不奇怪。”
诸如此般之话此起彼伏,多是诧异,一时之间让雪宫殿内变得有些吵杂。见状,萧良故意‘咳!咳!’咳嗽了两声,登间,群臣就纷纷闭上了嘴,不再说话。遂,萧良道:“回吾王,冰,就是结界,用来困住魔物的结界。冰在融化,意味着结界在消融,与及,魔物将破冰而出。”
闻听这话,扶风一下子恍然大悟,解了心中诸多疑惑。但与此同时,扶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危急,故问:“冰为何会融化?千百年来似乎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是因为半年前那场灾震?”
萧良说:“我想确实如此!”话着朝坐在最前面的那个文臣一挥手,道:“罗乂,将你这半年来探查到的结果,及你知道的事情如实告知吾王。”
萧良定名这人,正是那个身躯娇瘦的文官,他拱手拘礼说一句:“是,谨遵雪帝吩咐!”遂,又向扶风拱手拘礼,说:“启禀吾王,经过在下的一番调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样子的。半年前,灾震发生的头七天,北境发生了件前所未有的怪事,所有恶灵与怨魂,都消失不见了。”
扶风皱眉困惑,问萧良:“雪帝,此事在你来的信中怎未提及过?那些恶灵与怨魂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曾试图去翻阅相关典籍,可书纸上面都没有详细载录。”
萧良轻声回答说:“此事说来话长,那是发生在后来的事了,吾王。”遂,偏了偏头,示意扶风看向罗乂。
罗乂很识趣,拱手拘了拘礼,说道:“回吾王,当年魔物侵袭九州,之所以屡剿不灭,是因为魔物会释放出浊气,以此将人间活物侵蚀成魔,即,恶灵。”
扶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刚想要问‘那什么是怨魂’的时候,突然地,萧良问道:“吾王,你知道为什么您,查阅不到任何相关载录么?”
扶风摇摇头示意不知,遂,萧良说:“因为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对整个九州而言。人们总想把自己干过的那些不耻之事给掩藏起来,掩藏得连史书中都找不到分毫。”
扶风满头雾水,问:“此话何意?”
萧良没有半丝犹豫,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吾王,那你知道当年我们凡人,为何能打败这些魔物么?七天前你也见识过了,单是恶灵就如此难缠,何况是真正的魔物。”
扶风曾从史书中了解到,说九州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历时二百四十载打败魔物,并将其驱赶到九州北边以北的归墟之地。而中土北境,就是去往归墟之地的大门。但是现在,扶风听出了萧良话里有话,所以有些不确定自己知道的是不是真的了,故,试探性的问:“难道……史书记载有误?”
萧良嘴角咧咧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句:“吾王,史书是人写的。或者说,史书是胜利者写的。”
扶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凝重眉,不语,不知该何语。萧良顿了顿,识趣的朝着罗乂一挥手,登,罗乂再一拱手拘礼,讲道:“回吾王,当年魔物肆虐,九州诸帝束手无策之际,是先贤圣人阿耨多罗出了一法子,以魔物打败魔物。”
扶风凝眉困惑,道:“以魔物打败魔物?”罢,若有所思起来,隐隐中意识到了些事情。
罗乂说:“是的吾王,以魔物打败魔物。”话至此处时,罗乂犹豫了一下,将目光投向萧良,见萧良点点头后,他才接着说:“启禀吾王,先贤圣人阿耨多罗以魔物浊气为引,炼制出了一种奇药,只要活人吃下,那么就会……就会……”
扶风当即催斥:“说,就会怎么?”
罗乂笃道:“就会变成恶灵。”
听罢,扶风心里‘嗬’的一惊,脸上神色逐渐僵凝。曾几何时,无论是他父王,还是他遨游九州是的所见所闻,都在传说着当年人魔大战时,凡人是多么多么厉害,怎样怎样打得魔物落花流水,种种对当年凡人们的赞美与歌颂。
却现在,一切都被颠覆了。
正就这时候,萧良忽说:“真相,是残忍至极的。区区凡胎肉体,怎么可能打得过魔物?千百年以来,你们掩盖并忘记了真相,但我们北境子民却没有。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为了打败魔物,凡人们祸害掉的那些孩婴。”
扶风一惊,问:“孩婴?”
萧良双眼中透着愧疚与伤愁,说:“是的吾王,孩婴,千千万万个被活生生蒸熟了的孩婴。”
扶风怔住:“这?这是何意?”
罗乂拱手拘礼请求,说:“启禀吾王,这事还是我来回答吧!”扶风挥手应允,遂,罗乂接着话道:“回吾王,当年,先贤圣人阿耨多罗炼制出来的奇药,仅对孩婴有效,十三岁以下的孩婴。为了对付魔物,诸国君帝将九州之上所有十三岁以下的孩婴全部抓了去,置于蒸笼里面活活蒸熟。因为事先灌了秘药,所以这些被蒸熟了的孩婴就跟睡着了一般,看不到半丝痛苦与狰狞的表情。然其之后,再将阿耨多罗炼制出的奇药涂抹在这些孩婴身上,如此一来,孩婴,就变成了只杀魔物的魔物,恶灵。”
扶风听得揪心且愤怒,手紧紧捏着红箫,万没想到这会是凡人战胜魔物的真相。顿了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后来呢?人们怎么处置的这些‘恶灵’?”说最后两个字时,扶风特意加重了语气,似别有他意。
萧良收起了眼中那份伤愁,转而变成唏嘘和无奈,道:“世间之上,没有人愿意承认与面对自己的黑历史,没有。所以在得到权利之后,都会想方设法将其抹得干干净净,恨不得永远无人记起。”说着,看向罗乂,示意他告知扶风。
罗乂朝萧良微微点点头,遂而话道:“人们认为,魔物终究是魔物,于是将曾经帮他们打下胜战的恶灵,通通赶到了这,北境!一个冰天雪地,与世隔绝的地方。”
扶风心里听得更不是滋味,受不了这种过河拆桥。尽管罗乂说的很轻描淡写,但是扶风却能清清楚楚,想像到当时那些残忍至极的种种幕幕。为了扫去这番难受,扶风深吸一口气,岔开了话题,问:“那怨魂呢?怨魂又从何而来?”
罗乂再次拱手拘礼,答道:“回吾王,千年之前冥神说过,被魔物杀死之人,和那些变成恶灵的孩婴,它们的灵魂永远无法堕入轮回。所以,它们变成了怨魂,同样被世人驱赶于北境。”
扶风听罢‘哼’的一怒,怒世人,怒冥神,怒自己,怒魔物,怒……萧良。顿了刹许后,又问:“那你说,半年前,这些恶灵与怨魂为何会消失不见?莫在同我卖关子,直言了当些吧,雪帝!”话着,看向萧良,双眼中透着异样的霸气。
萧良突然不敢与扶风对视,情不自禁的低下头,说:“是!吾王!”遂而借机转身面向罗乂,道:“说吧,把一切都告知吾王。”
罗乂再次拱手拘礼,说:“是,谨遵雪帝之意。”遂,又向扶风拱手拘礼,道:“回吾王,据在下调查所得,那些恶灵与怨魂之所以消失不见,是因为……因为……”罗乂突然犹豫起来,欲言又止,似乎有甚难言之隐。
扶风催斥:“说!因为甚?”
罗乂抬起头看了看萧良,遂而又低了下去,道:“因为……因为吾王,您!”
“我?”
扶风,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