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酒之名掩内心罪孽,无异于欲盖弥彰,自欺欺人。”冷风儿冷笑两声道。
酒,依旧是饮酒。没有回应。
“酒把你变得疯狂,变成魔鬼,变得失去了人性和良知。”冷风儿继续道。
酒,还是酒。仍旧没有回应。
憨叔感觉到了恐惧,似乎听得懂“魔鬼”二字的含义。他瞳孔放大、收缩,收缩、放大,嘴里战战兢兢:魔鬼,魔鬼……
气氛登时变得十分凝重,貌似还充斥着隐隐的杀气。冷风儿不明白,为何师伯红发老人张天寿会收得如此之人为徒,本以为心中的谜团可以在二次下山之后得到满意的答案,或者说,他可以与眼前的这个曾经认为的狂傲之人进行某种和解,一种因误会引发的和解。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错了,最起码,眼前这个嗜酒如命的狂傲之人现在无言以对了。
酒婆婆对冷风儿的话颇为不满。或者说,是冷风儿对其酒的劣质评价刺激了她的神经——是的,她的心中只有酒。酒婆婆把正在侍弄着的一坛酒泼到地上,洒成一棵树或者一个人,再或者一片林、一条河的样子。
“你有什么资格胡乱评说我的酒……”酒婆婆瞪大了眼睛,白皙粉嫩的脸上挂满了愤怒。
屋内,气氛更加凝重。
还没等冷风儿说话,酒婆婆竟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阴森森的恐怖。笑罢,她又满面愁苦的样子,“你说的没错,我这酒就是毒药,我这酒就是魔鬼……”
酒婆婆喜怒无常的状态,让本来就战战兢兢的憨叔更加害怕,他躲到冷风儿身后,呆呆地望着,大气不敢出。
“半生糊涂半生醉,一轮明月照我心。”赤血摇晃着空荡荡的酒壶,把最后一滴酒吞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怕遭到报应?”冷风儿冲着赤血道。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赤血继续自言自语。
“我替师伯痛惜……”冷风儿道。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赤血迷迷糊糊道。
“你究竟为何如此残忍?”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哥路难……酒,给我酒……”赤血好似没有听进冷风儿的只言片语,只顾自语。
酒婆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亦或者对其酒的欣赏和爱慕者的珍惜。时才还喜怒无常的她又禁不住温柔微笑起来,继而,她捧起一坛酒放于赤血跟前,好似在等待赤血对这酒好与坏的评判。赤血倒不客气半句,径自拔掉塞子,咕咚咚一通畅饮。时才已然喝得不少,加之这半坛酒下肚,赤血登时酒眼睛迷离起来,遂爬到桌上呼呼醉睡起来。
这坛酒也着实芳香迷人,似春雨后的青草之纯,又好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让人心生柔美,不用入口,单单闻上一闻就足以令人心旷神怡了。此时,冷风儿哪还有闲情逸致品得这酒,即便是绝佳的上乘之品,心中焦躁,已是无心了。
倒是憨叔,他从时才的恐惧和害怕中平静下来,亦早已被这酒香馋得流了口水。遂抱起那半坛酒,好似得了什么宝贝,蹲到门边径自豪饮起来。
孰料,憨叔刚刚饮了几口,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瞳孔放大,斜着眼儿,侧着耳,好似听到了什么。瞬时,憨叔又惊恐的自言自语起来:哗哗哗,哗哗哗……
冷风儿不知什么意思,忙问:“憨叔,什么哗哗哗,下雨了。没有啊。”
憨叔并不搭话,仍旧缩成一团,惊恐万分,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哗哗哗,哗哗哗……
也就在片刻之后,正在冷风儿不知何事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呼呼呼好似狂风卷来,叮当叮当又好似铁匠铺里的打铁之声。伴随着嘈杂,紧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吼喊:“里面有没有喘气的,出来……”突如而来的声响,震耳欲聋,吓得正在饮酒的憨叔一个冷颤掉了手中的酒坛,醇香的美酒登时洒落地上。
原来是有人造访。此时,冷风儿看了看憨叔,心想,憨叔虽然疯疯傻傻,耳朵确实灵便的很。苍天关闭了他的智商,却赐予了他超乎常人的耳朵,这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酒婆婆并不为外面的声响所惊扰。见酒洒地上,酒婆婆疯了似的噗通爬到地上,一边“宝贝,我的宝贝”的说着,一边用手拢聚那融着酒水的泥土。瞬时,眼泪也顺着白皙粉嫩的脸颊滚落下来,掉进泥土之中,落到她的手背之上。冷风儿本想上前扶起,却碍于男女有别,怔怔地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滚出来……”
“滚出来……”
“少给他们磨蹭,索性闯进去得了……”外面,已是七嘴八舌叫嚣起来。
冷风儿回过神来,噌地一个箭步跳了出去,立于院内。再看院外,早已围了十几名衣着各异的汉子。冷风儿一眼看出,人群中,除了“孪生双煞”诸葛虎诸葛豹和毒三关认得外,其余人却并未见过。但从每个人放着寒光的眼睛不难判断,个个绝非平平之辈。尤其立于中间一人,胖大的身躯好似一通石碑,灰袍裹身,横眉立目,光秃秃的脑袋亮得耀眼,脖子上围挂十八颗串成的佛珠,个个大如鸡蛋,紫里透着亮,九颗戒疤爬在脑门之上,显现着不凡的身份和霸气。怎么少林僧人和这般人掺和到了一起,冷风儿煞是不解。
“又是你小子……”诸葛虎见是冷风儿,嗤之以鼻,厉声道。
冷风儿并不在意,摆出乐呵呵的样子站在那里。是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放荡不羁的样子了。
“大师,就是这小子,三番五次破坏我们的好事!”诸葛虎对着那和尚道,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和尚手里把弄着胸前的佛珠,昂首眯眼,嘴角撇到了耳朵根儿。他斜眼上下打量冷风儿,周身衣服红红绿绿,破破烂烂,似乞丐,却又比乞丐更为滑稽和文雅,岁数不大,白白净净,眼角眉梢挂着几分英气和精神。
“阿,弥,陀,佛……”和尚稳稳地、长长地道了声佛号,声如洪钟,音若惊雷,震耳欲聋,“娃娃,你是何人……”
冷风儿不屑一顾的散漫姿态,冲着和尚道:“大师傅又是何人?”
还未等和尚搭话,一旁的诸葛豹道:“小子,大师的名讳你也配问及吗?”
冷风儿笑了笑:“名讳只不过人的符号而别矣,难不成大师傅的名讳不雅不成?”
“你——好无知的小辈——”诸葛豹说着,挥动长剑就想动武。但也只是起了动作并未冲上来。这诸葛豹倒是不傻,他自知冷风儿不好对付,现下又无人响应,只身充当愣头青,吃了亏,多有现眼。
和尚瞥了一眼诸葛豹,懒得理他。看样子,和尚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诸葛豹。这倒是不假,诸葛兄弟名声本就不好,一副仗势咆哮的样子,和尚自然更是嗤之以鼻了。
听了冷风儿的话,和尚并不生气。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说有些放荡,倒并不招人厌烦。和尚道:“娃娃,你不知老僧并不为怪。至于名讳,老僧告与你也无妨。我乃少林观一是也。”
观一??闻听此二字,冷风儿煞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曾听师父不止一次提及,江湖之上,有四个人的辈分高于师父,乃与师尊圣天道尊平辈,武功之高已入化境。他们四人是,少林寺三大隐僧,观一法师、观云法师和观心法师,另一人为武当派的冥冥道人。正所谓的“一尊一道三法师”便是指的这五人。据江湖传闻,此五位圣人早已作古多年,葬于何处尚无人知,怎的今日重出江湖,且与这班人为伍,着实费解。
“难不成,您就是三大隐僧之一的观一法师?”冷风儿此时严肃起来,颇有了几分敬重。
“嗯,正是老僧,如假包换。”观一法师还是稳稳地道。
正在此时,憨叔从屋内出来。见众人手持兵刃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时才还蹦蹦跳跳的憨叔,登时安静下来,呆呆地环视一遭,怯怯地躲到了冷风儿身后。
酒婆婆柳青青十分生气地从屋内出来,她毫无畏惧,看了看这群人,继而竖起纤纤中指放于唇边作安静示意,“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毒三关赶忙冲着观一法师道:“这女子便是酒婆婆……”
观一法师微微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一番柳青青道:“传闻上这断魂崖,得有酒婆婆的金叶信物,是否?”
酒婆婆柳青青并不把这班人放在眼中,她再次示意他们莫要高声语,继而道:“尔等吵了我那些宝贝清静,我定要和你们拼命……”
毒三关又道:“大师,这女子疯疯癫癫,莫与她啰嗦……”未等观一法师说话,毒三关冲着酒婆婆柳青青道:“快把金叶信物交出来,要不然……”说着,就想冲上前去。
观一法师果不愧为修行颇深的高僧,他瞥了一眼毒三关,“休要动手!”
毒三关闻听,牢牢实实退将回来。“孪生双煞”在一旁也是暗自好笑,在他们眼中,对于毒三关也并不买账,更是瞧不惯他没什么真本事,纯粹依仗下毒的龌龊手段。
观一法师道了声佛号,继而道:“你们既然知晓这酒婆婆疯疯癫癫,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对一名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下手,你们还有何颜面混迹江湖?”
此话一出,弄得诸葛兄弟和毒三关登时脸红一阵青一阵。
“丫头,我等只为金叶信物而来,绝非故意打扰,可否交于贫僧……”
酒婆婆柳青青慢悠悠走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这群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观一法师身上。“你们要上断魂崖?”
“正是。”观一法师道。
“去不得,去不得,去了就没命了……”登时,酒婆婆又变得疯疯癫癫,比手画脚,语带惧色。
“生死由命,姑娘只需交出信物,其他莫虑……”观一法师道。
酒婆婆柳青青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会没命的,会没命的……”
观一法师仍旧不慌不急,“姑娘,你若给我信物,老僧可告知你的酒有何缺陷,不知可否?”冷风儿没想到这观一法师确实老辣,不愧是江湖的老手。见直取无用便使了计策,直接戳到酒婆婆柳青青的软肋。要知道,酒婆婆对自己的酒可是倍爱尤佳,现下有人直言自己的酒有缺陷,听了这话,一下子来了精神。
冷风儿自然看出了观一法师的心机,便笑着随口道了声:“酒乃佛家五戒之一,法师何以对酒如此了解,难不成德高的观一法师也逃不过酒戒?”
观一法师瞥了冷风儿一眼,并不搭话,闭目,口念佛号。
酒婆婆自然是中了招,他不待冷风儿把话说完,赶忙道:“什么,你说我的酒有缺陷?什么缺陷?”说着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观一法师道:“酒虽为佛家之戒,却并非饮不得。据《根本说一切有部目得迦》记载,佛陀特许断酒致病的比丘,以造酒植物的根茎、叶、花、果等屑末,用白布包裹起来,放置于‘无力不醉淡酒’中浸渍,‘勿令器满而封盖之’,后以清水投中搅饮。或者‘以面及树皮,并诸香药,捣筛末,布吊裹之,用杖横击,悬于新熟酒瓮内,勿令沾酒,经一二宿以水搅用’,以此止息酒渴之病。汉传佛家中亦曾提到,准许僧众在有病而其它治愈不得的情况下,以酒为药,或非得以酒为药引,或直饮,或搅饮,亦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