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是我酿的酒好喝,还是柳姑娘酿的酒好喝?”圣手仙姑梅九娘话锋一转问道。
“这……”一句话,问得赤血无言以对。
“这什么这,好喝难喝还分不出来?”圣手仙姑梅九娘咄咄紧逼。
“都,都好喝……”赤血红着脸道。
“一看就没有说实话,自然是柳姑娘酿的酒好喝是不?”圣手仙姑梅九娘说话倒是直来直去,直来直去中还带着几分谦逊,“这个我自己也知道,我酿的酒,怎能和闻名天下的酒婆婆所酿之酒相提并论。”
一时间,赤血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话倒是不假,圣手仙姑梅九娘所酿之酒与酒婆婆柳青青所酿之酒,无论从技艺、口感还是品味上都逊色几分,不过圣手仙姑梅九娘所酿之酒亦有特别之处,其中充斥着淡淡的草药之香,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润,入口,似酒又不似酒,似药又不似药,似茶又不似茶,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是酒婆婆柳青青所酿之酒中所没有的,如果不是对酒有着深刻理解的人,断然难以辨析。但,他却能品得出来。
又是短暂的沉默。
一个心乱如麻的男子,一个眺望远方的女子。
美好的沉默。特殊的沉默。
赤血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你想说什么?”圣手仙姑梅九娘道。
赤血没想到她的目光如此尖锐,这个细小的动作都难逃她的眼睛。圣手仙姑梅九娘道:“望闻问切。望是看,你的这点儿小动作,还瞒不过我。”
赤血:“不只当不当讲。”他说这话并非无道理,自打与这圣手仙姑梅九娘相识以来,她时而晴时而阴的脾气着实让人捉摸不透,说不定那句话就惹了麻烦。他不想惹这种令自己时常处于尴尬的麻烦,所以,有些话,宁可不说。
圣手仙姑梅九娘:“你说吧,我的脾气还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她好似又看出了赤血的心思。
“那我可就说了……”赤血道。
“快说,不知道你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一个人。”圣手仙姑梅九娘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
“你,你为何说柳姑娘是害人精……”赤血壮着胆子道。
听这话,圣手仙姑梅九娘果然变了脸色,“怎的,我说的不对吗?”
赤血无语,定定地望着她。
“还记得我在桃杏林见你吗?”圣手仙姑梅九娘道。
赤血点了点头,心中盘算,这与桃杏林又有什么关系。
圣手仙姑梅九娘继续道:“那日我一见你,便从气色、眉宇间看出你有气脉之疾,后又与你把脉,果然如此且十分厉害,这乃是酒之祸。”
赤血更为不解,“怎的,酒何以与气脉有了冲突?”
圣手仙姑梅九娘接着道:“这酒婆婆只顾与你酿酒,却不知是她的酒害了你,难道不是害人精?”
“这不可能,她绝不会在酒中与我下毒。”赤血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道。
“看看,一提到与酒婆婆不好的话,你就吹胡子瞪眼……”圣手仙姑梅九娘拉着脸道。一听这话,赤血立马没了时才的气势。
“你心中本来就有忧郁根患,便不适合再运用真气。要知道,真气运行周天,倘若再以酒催之,天长日久便会乱了气脉,攻了心血,要了你的命……”圣手仙姑梅九娘道。
“这……”赤血又是无语相对。
“你想想,是不是有些时日运用真气期间,嗜酒如命……”
赤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圣手仙姑梅九娘不愧为当世名医。其心中忧郁之患怎能没有,只不过他压在心底,无处倾诉,无法放下,无力挣脱而已。那段时间,他着实沉浸在醉生梦死之中,除了饮酒便是练功,以期通过这种方式削弱苦痛与伤悲,削弱亏欠与遗憾,那套不太成熟的“醉太乙”便如此钻研而来。可是,这些怎能与柳青青扯上关系,她只懂酿酒,并不懂得医道,哪里晓得什么气脉冲突的事情,归根结底,这都是自己招惹的麻烦。
“一切皆由我,怪不得他人。”赤血道。
“若不是她的酒,你也不会如此。”圣手仙姑梅九娘道。
“那你也不该……,她毕竟……”赤血面带忧伤,没有再往下说,说起来都是痛,说起来心里针扎似的疼。
赤血本以为圣手仙姑梅九娘还会揪着此事不放,却没想到她突然转了话题道:“你们何以招惹上了巴门族的人?”
赤血摇摇头,他也正为此事不解。他继而道:“据说,此事还是大哥凌渡给解得围。”
说到凌渡,圣手仙姑梅九娘道:“此人是何许人也?”
赤血又是摇头。他的确对凌渡此人了解甚少,但数次给冷风儿解围却是真的,单就这一点儿来看,此人绝非歹人。赤血道:“以后或许就知道了。”
“好吧,希望你们以后多多小心。”说着,圣手仙姑梅九娘起了身,“我们也该回去了。”
赤血巴不得早些回去,在这地方,孤男寡女,着实有些不自在。
鲜花给时光染上颜色;流水把日子冲洗了一遍又一遍。日出日落就这么司空见惯恪尽职守,星月斗移就这么升升落落往复不歇,转眼间,众人在神仙谷已然七日。
其实,三日前冷风儿毒伤已然痊愈,圣手仙姑梅九娘却以调养为借口,让他们多留了些时日。
几日里,赤血陪着圣手仙姑采药,似乎成为了一种日常。那是一种从被逼无奈到理所应当的日常。
怎么说呢,赤血也就是从这段日子开始,对圣手仙姑梅九娘这个人有了重新的认识。她看似脾气古怪,看似高傲,看似很多时候不通人情,那是一种无奈,一种逃避,一种妥协,不,或者说,那更是一种等待,时机的等待,一种预谋,有目标的预谋。
她同样是一个苦命的人,甚至,直到现在她的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十年前,从她逃出魔爪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开始在心里给自己较上了劲,但是,在很多事情面前,她无能为力,她只能忍受,她只能等待,充满渴望的等待。直到赤血的出现,她看到了希望。可是,这种希望又是如此地渺茫,她知道他同样势单力薄,她知道他万难对抗一股前所未有强大的势力。
所以,她仍然在等待。
等待同样是一种修行,很多人并不喜欢顺其自然,这时候等待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它会让人焦躁,让人恐惧,让人精神错乱。
或许很难有人理解圣手仙姑梅九娘这种天马行空甚至有些不着边际的表达,但赤血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些。
因为,她把话语的苗头隐隐指向了一个可怕而神秘的组织——神虎门。当圣手仙姑梅九娘得知赤血与神虎门扯上关联之后,她企图从他知道的信息中获取神秘的答案,可是他却并没有把那种危险的种子带给她,她从此便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到赤血身上了。
这自然是赤血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圣手仙姑梅九娘就是这么不动声色地给予了赤血最直接的帮助。没错,她在赤血的酒中加入了耗费多少时日炼就的“通脉安神聚气丹”。这个道理,只有深谙医道之人才能理解。作为习武者,倘若饮了酒在调理气血,真气便会从体内被酒力驱赶出来,长此以往,真气大量散失,人的身体就如同一张千疮百孔的漏网,真气从各个角落、各个方向涌出来,铺天盖地,泄气一般。酒性天生活泼善动、彪悍迅疾,风驰电掣,加之心情抑郁忧郁,体内之酒失去了可以克制的基因,便只能消耗真气了。此般情况,即使如赤血这样的高手,一时间也难以觉察出来,一旦身体内有了反应,便病入膏肓了。
自然的,赤血很是感激。但圣手仙姑梅九娘进一步解释,这不是心图不轨,更不是什么利用,如果是有意利用,她会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恩惠,或者,什么也不说。即然说了,便不是。
那又是什么?
圣手仙姑梅九娘道,是心。是,真心,诚心,或者是发自深情的爱念、爱恋、爱慕和爱惜。当然了,后者显然更为重要,重要的关键,一般都放在后面。
这是赤血意料之中却又始料不及的事情。一开始,赤血就觉察出了这种微妙的感觉,只不过他只是以为,这是一种试探或者挑逗,或者对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深知的一种水性杨花。可是他错了,因为她并没有强烈要求他去接受,去顺从,甚至无条件,不需要回报,这都是心甘情愿。
直到现在赤血才敢断定,这是真的。从圣手仙姑梅九娘的眼神、表情中,从她为自己默默所作的事情当中,他可以判断出来,她没有必要说谎,没有必要刻意去掩饰什么,那是真诚的,坦诚的,冰清玉洁的,不掺杂任何邪念的,干净的,像圣水泉水一样的清澈和干净。是的,一个孤独的女人,多么希望有寄托,有依靠,有托付,有安全的庇护所。
那么,赤血对于眼前这个女子的坦诚诉说,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早已然心有归属,他心已死。可是,他对圣手仙姑梅九娘却没有反感,从一开始就没有。怎么说呢,他不是没有过内心深处的对比,柳青青善良、温柔、朴实、纯洁,她柔得像水,暖的犹如春日里的阳光。而梅九娘呢,她直率、坦诚、善良、开朗,她甚至能在瞬时知道自己的内心,所思,所想,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心有灵犀。是的,两个人有共通的地方,也有截然不同的性格,这无法比较,或者说,如果真要在两人跟前作出选择的话,他更愿意相信初心,相信顺其自然,相信缘分。可是,这所有的事情,哪一样不是缘分呢?
赤血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比较,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与柳青青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有什么瓜葛。所以,也就是瞬时的时间,赤血屏蔽了这种思想,他觉得那是龌龊的,是不纯洁的,是一种邪念,或者说是一种不忠和背叛。他不可以这样。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可以选择的资本。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需要付出心血和汗水,甚至生命的,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痛苦和负担。
所以,面对圣手仙姑梅九娘的坦诚,赤血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强求来的。”
圣手仙姑梅九娘道:“我从来没有强求。”
赤血道:“我知道,可是……”
圣手仙姑梅九娘:“柳姑娘沾满了你的心。”
赤血:“是的。”
圣手仙姑梅九娘:“可是她……”
赤血:“在我心中,她依然是原来的她。”
圣手仙姑梅九娘点点头:“我没有看错人。所以,我可以等……”
赤血怔怔地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一切说开了,总是一件好事。憋在心里,天长日久便成了疾,心疾最难愈。这是圣手仙姑梅九娘告诉赤血的,算是一种自我的解脱和安慰,亦或者有什么暗示吧。
众人在神仙谷逗留的时间已然不短,终究还是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憨叔饮了圣水泉的水。
闻听这个消息,圣手仙姑梅九娘心中大为吃惊,心中暗自称不好。
果不其然,憨叔自饮了圣水泉水之后,身上时而冒了腾腾的热气,又时而散发出寒冷之气,他脸色狰狞,痛苦难当。幸好发现的及时,圣手仙姑梅九娘赶忙为他服了一粒丹药,一个时辰之后,憨叔才平安无事。
众人不解,圣手仙姑梅九娘道:“这圣水泉水,同一泉眼而出,因时辰不同,其作用也不同。若在日出之时饮之,则为至刚至阳之水,若在夜间饮之,则为至阴至寒之水,从此看,憨叔定时在不同时间饮了泉水,所以才出现寒热两气相交的状态。”这也是其为何不让众人轻易饮泉中之水的缘故。
幸好是短暂的事故,并未造成大碍。
临行之前,圣手仙姑梅九娘又给赤血灌满一葫芦的酒,让其定量饮之。赤血再次谢过。
即将离别,一班人反而有些不舍了。圣手仙姑梅九娘一直把他们送出神仙谷,接着又送了数里,仍旧依依不舍。冷风儿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他半开玩笑道:“仙姑莫不是舍不得我们?”
凌渡在一旁打趣:“梅姑娘哪里是舍不得我们,是舍不得某个人而已。”一句话说得赤血又是一通脸红。
圣手仙姑梅九娘道:“舍不得又能如何,要留的终归要留下来,要走的终归还是要走。”
赤血抱拳施礼:“千万别忘了信诺。”
圣手仙姑梅九娘瞥了他一眼:“我梅九娘还不是那样的人。”说完,她猛然回过头去,头也不回的急匆匆向着谷内而去。
众人望着这片神奇的地方,久久无语。
此时,赤血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