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在后院正厅,双姝犹犹豫豫地过去给公婆请早安,徐父徐母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罗嫣然自是没法说出口来,只黯然垂首,一双眼圈红肿得像水蜜桃,都是小凤呱啦呱啦讲述的。罗氏气得差点昏厥,然后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起来。徐匡黎则猛拍了一下案桌,响声震天,骂了一句“造孽啊,怎么生出了这样一个……蠢崽(他本想说孽障的)”,桌上的茶杯、瓜碟、果盘、掸子、镇尺之类全都掉在了地上,有些还摔碎了,茶水洒湿了一大片地毯,瓜子、水果亦掉得到处是。女佣苏妈与小凤赶紧蹲下收拾。全家上下都沉浸在伤悲之中。
川西徐家从此绝了后,罗嫣然与小凤只能一辈子守活寡了。罗氏实在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击,一夜之间头发全白,成天伤心哭诉、以泪洗面,第二年冬天便郁郁而终。徐济川得知噩耗,心里虽然难过内疚,却不敢回来为母亲吊孝,一则怕父亲责骂他,二则更怕父亲逼他就范。
罗嫣然与小凤始终坚决不再改嫁,一直住在徐府,也没回过老家犍为。她父亲、母亲先后亡故,有她几个哥哥在处理后事。自罗氏去世之后,她俩便悉心照料鳏居的公公。直到又过了数载,徐匡黎因身上多年的战伤复发而猝然病逝。此次济川总算是回去奔丧了,因世上再无一人可训斥他。他将父亲与母亲葬到了一起,那是他俩自己早已选好的上等坟地,在城外的向阳山坡上。
时隔多年,罗嫣然早已心灰意冷,没有子嗣之念;再说年纪又长了,过了饮食男女情欲最亢的岁月,便不再提这事儿,他俩就像两个亲人、一对兄妹似的坦然面对。想必平平淡淡才是真吧。无爱无求便无怨无悔,只叹自个命运不济。
如今萱堂与椿庭双失,徐济川无牵无挂,是更加不想回来了。但好在徐匡黎虽死于任上,他那套与军营仅一墙之隔的自建宅院还是属于徐家,嫣然与小凤二女就有了后半生的归宿;且女佣苏妈虽老,身体却还比较硬朗,手脚还算灵便,基本的家务都能操持,三四个人的日常起居饮食她可以解决,这是令济川有所宽慰与安心的。
于是在家没待几天,济川便立刻走了。就在下一年,规模空前的太平天国运动在广西爆发,还有北方的捻军与白莲教、四川的天地会、上海的小刀会……都在蠢蠢欲动、时起彼伏。济川认为,是该自己出山效力、开创一番叱咤风云的事业了。
徐济川虽然后来再也没回过川西的家,但每年都会定期给罗嫣然她们寄不少钱回去。他不能跟她有夫妻之实,就只能在金钱上弥补她。但他不知道,嫣然在徐府并不缺钱花,公公徐匡黎遗下了不少财物,家里仅几个女的,开支很小,她又节俭、朴素,所以他寄回去的银两她都没动过,一直留着。这些财物,连同整个徐府大院,直到许多年过后,由弥留之际、即将去世的小凤,在不知道济川的下落、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世、没法联系上他的前提下,统统捐给了当地。
由于可想而知的原因,绝世红颜罗嫣然短暂一生,郁郁寡欢、过得很苦,才三十岁出头就香消玉殒、生命过早结束了,以徐家儿媳的名义葬入了徐父徐母的坟地。
小凤倒是身强命硬,还无病无灾地继续生活了四十多年,继续给徐家守宅理事、为故人祭祀扫墓。她在七十好几高龄殁了以后,就让人在罗嫣然的坟墓下方挖了一个小冢将自己埋掉,让她们主仆亦是姐妹俩永远相伴下去吧!
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