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亮起鱼肚白,昨夜的风波令许多宫中下人心有余悸,使用明火时更为谨慎注意。
宫女青莲来报,玉嫔娘娘从晨起就一直咳嗽不止,似乎是因为住所被昨夜大火吹开的浓烟熏到了,引发了旧疾,江太医今日本该休息,但玉嫔娘娘一直信赖他一人,故而他又推脱不得,只能前往翠缕阁。
林清音从祺祥宫刚走到江太医临时办公的场地,他已是问诊后回来了。
但见他在熬药,每一味林清音都非常的熟悉。
这药味仿佛穿越了时间的界限又将她拉回到两年前,那时她日日咳嗽,不见好转,临夏与素秋天天守着药炉子给她熬药,就是这味道。
“桑叶,琵琶叶,麦冬……”林清音自然而然的喃喃,江怀影见她感兴趣,于是温和道:“玉嫔娘娘一直有咳嗽的旧疾,这几味药对她有清肺利咽的功效,其中桑叶……”
“江太医……玉嫔娘娘是不是一直咳嗽,不思饮食,还夜不能寐?”
林清音凝视江怀影的眼睛忽然发问。
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或许两年前,自己并非“忽然”病倒。
“咦?你怎么知道?”江怀影不禁有些好奇,玉嫔娘娘的脉一直是由他来看的,旁人无从下手过问,而清音分明是刚刚接触医药,怎么会看见药材就知晓了病症。
林清音见他如此回答,心下一凉,忍不住追问:“那她有这种情况,多久了?”
“唔,也有一两年了。”
“一两年,一两年……”林清音心中酸涩,那么她,是不是也跟当日的自己一样,快要油尽灯枯了。“玉嫔娘娘现如今怎么样?还好吗?”
江怀影见她目露急切不似作假,真情真意的为玉嫔娘娘担心着,不免叹了口气,黯然道:“尽管这一两年我费心调理,但娘娘病情始终不见起色,十分蹊跷,还有渐渐加重之兆,可叹我医术不够精湛,竟不能替娘娘拔除病根。”
“这不是病,是毒……”林清音颓然坐下,神色黯然。
自此,她已确定,柳玉跟自己,被人下了同一种毒。
“清音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是毒?”江怀影神情怪异的望着林清音,非常不解。
“江太医,我求你一件事,你能否带上我,一起去看看玉嫔娘娘。”
“这……”
“拜托了,或许,我能救她!”
“好吧。”
翠缕阁原是个戏楼,住着一个戏班子,养着一群伶官,专门给宫里的娘娘们唱戏看。在先皇在位时发生了一些事,整个戏班子被逐出皇城。
翠缕阁也就冷寂下来了,它地处清幽,离皇上魏子珩的乾元殿也比较远。等闲人不会闲逛至此。
刚踏进大门,一股苦涩的药味便弥漫在空气之中。
一名宫女挑开帘子手里捧着一盆水,泪眼婆娑的走了出来。
抬眼看见江太医,红着眼眶欲语还休,最终摇了摇头走开了。
林清音眼尖瞧见她手里的那盆水中搭着一方白帕子,上面沾上了点点血迹。
咳血,这也是她昔日油尽灯枯时的症状之一。
“咳咳咳……”
屋内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
林清音跟在江怀影身后走进内堂,屋内有些晦暗,为了冲淡药味,熏着一炉水沉香。
闻着让人昏昏沉沉。
柳玉靠在床榻上,病恹恹的望着窗外的日头,那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一只麻雀停留在窗户边,又扑棱着飞走……
“玉嫔娘娘,下官来给您请脉了。”
“江太医,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那死去的兄长了,我是不是,快要去找他了……”
江怀影眉心皱出个川字,沉声道:“玉嫔娘娘,你只不过是咳嗽罢了。不必……”
“不必骗我,我自己知晓我自己的身体,咳咳咳……我已是时日无多了,死也不是什么可怕之事。”
柳玉说罢,又是一阵咳嗽,手里的帕子掩住没有血色的唇瓣,一抹刺眼的红映入眼帘。
“玉嫔娘娘,柳将军必不愿见你如此意志消沉。”林清音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
她一身公公内监的打扮,玉嫔娘娘凝眸一看,低声道:“你是?”
“玉嫔娘娘,可还记得这个?”只见林清音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绳结,这绳结做工精巧,形如双鱼,在鱼尾巴处坠有一个金铃铛。
柳玉原本无精打采的双眸绽放了新的光亮,她几乎是嘶哑的颤声指着林清音手里的双鱼绳结:“这……这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昔年,柳玉入宫数月还未侍寝,魏子珩视她如小妹妹,从不起意,柳玉就在她的芷麟宫里编绳结,编了一个双鱼的绳结傅如欢当时问她,为什么是双鱼。
她的回答还依稀在耳边回荡。
林清音右手握紧双鱼绳结慢慢走近床榻。
“鱼儿离了水,只有相濡以沫才能活下去。”
柳玉不敢置信的望着泪眼婆娑的林清音,枯槁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颤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不是做梦。
“你是……傅……”
清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一眼窗外,示意隔墙有耳,玉嫔心领神会,只见清音走至窗边向外一瞧,院子里十丈开外只有正在洒扫的宫女。
回过头,为了防止玉嫔接下来会喊出自己的名字,清音只能哽咽着:“玉嫔娘娘,奴婢名唤清音。”
几年不见,柳玉长大了,她终于不再是自己庇荫下的女孩子,而成为了这后宫中博弈的一员。
“江太医,你先退下吧,我想跟清音姑娘聊聊。”柳玉再次用帕子掩住口唇,轻咳几声,江怀影虽然对她们二人一见面如此热络有些惊奇,但是这后宫中的奇怪事太多了。
“是,微臣告退。”
知道的越多反而不妙,江怀影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是能安安稳稳做一辈子太医的方法。
林清音走进柳玉,那个记忆力娇憨爱笑的小女孩怎么如今苍白憔悴到如斯境地。
心下一酸,她忍不住低声唤起了昔日叫她的小名:“小鱼儿。”
玉嫔周身一震,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真的是你吗,姐姐,玉儿不是在做梦吗?是不是玉儿大限将至,开始糊涂了,姐姐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不不,傻玉儿,不用怕,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一直等到午后,日头偏斜了一些,林清音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翠缕阁回到了太医所。
江怀影见她归来,也不发问。
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的,只林清音一人内心不时地回想起今日柳玉对她说的那些话。
如果要揭开岭北案,看来势必要出宫才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