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子，捡起它。亮晶晶的，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是一枚金质的戒指，并不名贵，雕刻着古朴的花朵图案，一朵兰花。
这枚戒指样式虽然普通，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它正是程氏家族的家传戒指，只有继承人才有资格佩戴，是世代以来，家族产业传承的象征。拥有它的人，意味着拥有程氏家族富可敌国的全部资产。
用拇指摩挲着光滑的戒环，他冰冷的目光中融进一丝柔和，放低姿态，与那个有些发抖的小女人保持平视的位置，当和她的目光相撞，刹那间他体会到，这个女人的内外不一致性，她外表像个待宰的羔羊一般懦弱无能，而她的眼睛，冷静平和，根本没有恐惧。
他一直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害怕只是人的本能，越是恐惧越要面对。
“那天……你去把戒指赎回来了？”
“嗯。”
她只出去过一次，所以他们俩都知道“那天”是哪一天。
他沉默了一分钟，唐子怡以为他会问自己从哪里弄来的钱，或者是自己那天为什么说谎之类的盘诘，出乎意料，他竟然说一句：“谢谢。”
很急促，很慌张，好像他不善于向别人表达自己的谢意。
唐子怡扶着门板，艰难地站起来，手掌有些麻木，膝盖撞得生疼，她强忍着这些痛苦，打算慢慢挪回房间。龙少华有些同情这个女人，正要帮她开解，瞥见朋友的脸色不佳，改口道：“我还有事，先回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一个在屋子的最里端，一个在最外端。
“疼么？”静谧的屋子，他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即便不大，仍然吓了她一跳。
“还好。”
“总是那么任性。”似乎是责备她，又似乎是疼惜。他已经来到她身边，温柔的把她抱起。不由分说把她摁进沙发里，挽起裤脚。
唐子怡记起小西失踪那天晚上，自己的腿摔伤了，也是他为自己做的包扎。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当那道暗淡的伤疤显露出来的时候，他们俩都生出这个念头。
程显明温柔的抚摸着那个疤痕，她忍不住颤抖一下，仿佛那一夜的疼痛又活了过来。
“有点瘀伤，并无大碍，我帮你擦点跌打酒。”
冰凉的液体倾倒在她的腿上，在那双大手灵活的摩擦下，迅速变得火热，烫熨着她的肌肤。
上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身心完全的放松下来，一种细微的幸福挤进心头。她看着眼前半跪着身体的男人，阳光照在他乌黑的碎发上，泛起点点光泽，一脸专注的神情。
以前有的闺蜜说过：一个男人专心做起事情的时候，就算他是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也会变得魅力四射，更何况一个帅哥。
“你恨我吗？”
这样直接，像一把快刀，准确的剜进她心里的腐肉。
“我知道你恨我，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除了这样，当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你。我不想你离开我。”
唐子怡无力的闭上眼睛。
爱情就是这样，是裹了蜜糖的毒药，虽然明知有害，仍然令人无法抗拒。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明白的。”
“这么说，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与我认真好下去，是吧？”
他忽然变得暴怒，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赢弱的身体像秋风中的一片叶子，晃动不已，随时都有陨落的危险。
但是她猛然睁开眼睛，目光的锋利程度与她瘦小的身躯不成正比，集藏了很久的愤怒，瞬间冲破底线，爆发出来。
“我是没有钱，也没有社会力量，我只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你以为仅仅因为这些缘故，我就注定要向你这样强势又富贵的男人摇尾乞怜，乞求你的爱吗？”
她目光里的坚强勇敢地迎上冰冷的刀锋，一字一句的说道：“你错了，我可以爱你，也可以不爱你。在爱情里，我们是平等的。”
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倨傲的神情像女神一样凛然不可侵犯。
“从一开始，你又何尝是认真的。你难道不是视我为新的玩物，一个捉摸不定，无法掌控的玩物，一个挑起你征服欲望的女人。你爱过我吗？你敢说自己爱过吗？你可以给我什么承诺呢？”
“你太贪心了。”
唐子怡低低的嗤笑了起来，殊无半点笑意，极尽冷嘲。
“是你自己太贪心了，不肯付出真心，却要求别人拿出真心给你看。”
他发出一声低喝，震慑人心，但是并没有吓住眼前的小女人，她越来越冷静。
“这么说，你是要我娶你了？”
唐子怡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是不是只要我娶你，你就可以不离开我？”这种口吻如其说威胁，不如说是恳求。
但是，这怎么能让人信服呢？
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个男人昨天还在众人围视之下，亲口承认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现在又故技重施，想套住她，真是可笑。
“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
轻轻喃呢着，像在重复一个誓言。他发了狠，紧紧拥抱着娇小的身体，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
唐子怡再次无力的闭上眼睛。
“相信我，子怡。我会娶你的。”
温柔的呼唤像和煦的阳光，融化着冬日的冰结。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而且还是个孤单又寂寞的女人，对爱情的免疫力很低。就好像冰天雪地的远行者看到云层罅隙间漏下的一缕阳光，就好像落水遇溺者抓到的一根稻草。
他要她信他，而她如今只能信他。
佛说，修行五百年换来今生一回眸，他们今生彼此折磨的纠缠，却是几世的尘缘孽障积攒而成。
乔爱妮风风火火闯进程家别墅，她是个不善于掩饰情绪的女孩子，喜怒哀乐一向形之于色。现在满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把攥住正在厨房里熬汤的那个女人的手腕。
唐子怡吃了一惊，“妮妮？”
“马上跟我走。”
“怎么啦？”身不由己被她拖拽到客厅。
“你看你看……”乔爱妮把今天早上的报纸丢到她面前，娱乐版头版头条，用醒目的大字写到：“程少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确认婚期。”
心脏一阵刺痛，她早就知道，可是当这个消息被别人再次提起时，仍然会有这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乔爱妮愤愤道：“男人都不是东西，这算什么嘛。三天前，他就在那些记者面前对那个女人又搂又抱，亲昵的要命。我当时就要找他算账，龙少华说他只是在做戏。可是昨天又开什么现场发布会，还当众求婚，真恶心！”
是啊，男人都不是东西，前天，他还信誓旦旦，说什么要娶自己，可笑自己居然会信。
不，自己从来没信过。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男人。
眼前的茶几下面有一块没收拾起来抹布，她下意识捡了起来，蹲在地上，机械性的擦拭着本来已经很干净的茶几面。
“你在做什么呀？”乔爱妮看不惯，上前夺下她手里的抹布。
唐子怡瘫坐在地上，是啊，她在做什么？没人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三天来，她就是想做事情，不想让自己的身体有空闲。她把地面擦了一遍又一遍，别墅被她擦得晶晶亮。她强迫自己工作，一分钟也不要停下来。
只有专心的工作才可以分散她的精力，可以让她什么也不去想。
是的，她不要想。
他爱不爱她，或者是她爱不爱他这样愚蠢的问题，她不要想，一点也不要想。她忽然迷恋起夜里身体的纠缠，她不再抗拒他的温存，他的亲昵。她的身体一直在背叛她的灵魂，她曾经痛恨自己的堕落。现在却疯狂的渴望着这种堕落。
为什么？
“你傻了吗？难道你要这样不清不楚跟着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你不想离开他吗？”
哦，妮妮给出了答案。原来是分别，她竟然害怕与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分别。她不是很恨他吗？不是巴不得离开他吗？
为什么？
乔爱妮有些恨铁不成钢，很干脆地命令道：“跟我走！”
不管不顾拉着朋友的手就往门外走去。保镖觉得情形不对，试图阻拦。不过碍于她们俩人的身份，没人敢用全力，所以乔爱妮施展手脚，毫不费力地把他们打倒在地。
想彻底摆脱这些忠实的保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年轻的保镖结结实实给了乔爱妮一拳，正要趁胜追击，身后一紧，被身边老成的保镖拉开。
“怎么了？”他低声问。
“你这个傻瓜，不要命了。”老成的朋友低声呵斥他，“那个是龙少的女人，你有几个脑袋，惹得起人家。只要困住她们就行啦。”
“那岂不是要被她打？”年轻的保镖经验不足，显然一愣。
说话间，乔爱妮的拳头来到眼前，年轻的保镖一时犹豫，是要站着挨打，还是还击，偏偏忘了躲避。
拳风袭面，竟然在他眼前硬生生止住。当然并非出拳者的本意，而是有人出手截住这一招。
“程显明。”虽然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是忍不住想踢他两脚出气。
凌空腾起的两脚，结结实实落在对方的胸膛上，乔爱妮大喜，想不到自己武功精进如斯，实在是新教练调教有方，拟或是自己苦练的结果。
再看对手的表情，毫无痛楚之意，眼角也不曾瞥过自己一下，一直盯着客厅中央垂头不语的唐子怡，心里大受挫折，原来人家根本不在意她的三脚猫功夫。
这两脚踢在要害部位，自然是很不舒服的事情，程显明却毫不理会，只管对唐子怡说：“你要跟她走？”
像是一粒小小的石子投进一潭死水中央，悄无声息的被吞没，连一丝波澜也没有出现。那个女人没有回答。
“你确定要离开我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我早就说过，这里的大门是敞开的，不管你走还是留，没人可以阻止你。”
在他的示意下，保镖主动让开一条通路。乔爱妮一见机会难得，拉住唐子怡的手，使劲往外拽。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凭别人的拖拽，毫无生气地跟随着迈动步伐。从那个男人身边经过，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力气并不大，只要轻轻一甩就可以甩开。
“子怡。”他的嘴唇上下翕动着，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恳求的神态，她从不曾见他这般低调的姿态。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无往不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神情倨傲且飞扬。他的心从未曾像此刻这般卑微。
“子怡。”他却只会说这两个字，反复叫了两遍。
然后，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那个男人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很坚决的放开手。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更看不清他的面孔。乔爱妮走得很快，当她回头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脱离的视线范围，缩成模糊地一团。
两个人别别扭扭地走出别墅的大门，来到柏油路中央，乔爱妮四处寻找计程车，唐子怡忽然有些清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甩开乔爱妮的手。
“子怡。”乔爱妮在她身后大喊，“不要回去。”
“可是，西西——”唐子仪犹豫着停下来，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要管西西。”乔爱妮很快发现这句话是个很严重的错误，赶紧弥补道：“西西你就不要担心，你先跟我回我家，等会我去西西的学校接她。
“可是——”唐子怡仍然不放心。
“唉！真是麻烦的女人。”
这话说得，好像她老人家不是女人一样。
唐子怡的手机铃声响了，把她们俩都吓了一跳。
“一条短消息。”唐子怡反应过来一边解释着，一边掏出手机。
俄而，她神色大变，慌慌张张拦住一辆计程车，钻了进去。
“喂！喂！”被关在外面的乔爱妮不明就里拍打着玻璃窗，但是她的朋友神情慌乱，好像发生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是一味的催促司机赶快开车，压根不理会她的喊叫。
车子一溜烟开走，气的乔爱妮直跺脚，只得扬手拦住下一辆计程车。
“跟着前面那辆车子！”她大声命令道。
“夫人，追小三这种事情多危险，何必您亲自出马，我可以帮您介绍一个专业的跟踪团队——”感情把她们当成了正室与小三上演的一场争斗戏。
呀呀你个呸！
“好好开你的车！”乔爱妮一声断喝。
时间过的真快，天又黑了。程显明不想开灯，独自坐在黑暗中，陪着他的当然是一瓶酒。
那个女人走了，是他自己放她走的。一直以来，他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她，甚至是囚禁她，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这里是她住过的屋子，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为她最新购置的昂贵品。衣橱里堆满了大师设计，时尚潮流的各式衣衫，其中不乏世界限量版。他一直渴望给她最好的，最独特的。女人喜欢的化妆品，首饰等等物品，他都一一想过，并且购置齐全。
她似乎并不在意。那些东西原封未动，橱柜里甚至落了一层浮尘——她连柜门都不曾打开过。即使住在他家，她也坚持使用自己的东西，素面朝天，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无声的抗拒。
如果一个女人拒绝接受一个男人的礼物，那么她就没打算接受这个男人。
至少程显明是这样理解的。
房门开了一条小缝，走廊里的光线射了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胆怯地张望着，没敢贸然闯入。
“小西。”看到那个小人儿，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亲切感。他一直就很喜欢这个孩子，没有缘由，从见了面的第一眼开始，就很喜欢，一种源自于生命深处，是自然而然的喜欢。
唐子怡居然没有把女儿一起带走，真是不可思议。他忽然生出一丝侥幸的幻想，或许，只要再等等，她还会回来的，像上次那样。蹑手蹑脚顺着墙边，偷偷摸摸溜回卧室。
他的嘴角绽开一丝苦笑，他堂堂程氏家族的继承人，手里掌握着可以在这座城市呼风唤雨的权利，居然为了一个小女人，弄到这般失魂落魄的地步，传扬出去真是没法做人了，至少没法做回以前风流倜傥的程大少。
“爹地。”
“嗯。”一个柔软的小身体挤进他的怀里，小孩子害怕黑暗，紧紧依偎着他。这是一种很亲密的信赖。
他宽泽地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以示安慰。
“爹地，我妈妈呢？”声音夹杂一点哭腔。
“妈妈出去了……”他斟酌着用词，心里筹划着该怎么跟这个孩子解释，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爹地，你的手机响了，是不是妈妈打来的？”小西抢着去拿床上的手机。
手机响了一个下午，他懒得接通，也懒得关机，任由那声音寂寞的响起又寂寞的消失。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小西，小孩子手快脚快，已经摁下接通键。
“喂！妈妈！”无法压抑的兴奋。
“喂？”电话的另一端是个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
程显明忽然像睡醒了的狮子，充满警惕性，自小西手里接过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