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细雨潺潺,这日,八王爷却没了往日的精神,伺候的公公越发地小心。
有一抹红黑相交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雨中,双膝着地,秋言青肖像其母年轻时的样子,有几分女儿家的柔美,混在男子的英俊中,更显风情,是新近闺房大户女儿家的思春对象。
宋行云坐在高案前,看花看雨,就是不宣雨中人上前,他的袍子穿得轻便,身上更是简单地不带挂件,只纤细而长的左手食指,戴着枚染了血沁的白玉戒子。
座下,诸葛医官说:情旺姑娘中的是一种来自北疆的毒。
他语气平和,眸色却十分凌厉,习惯地抚摸食指位置的白玉戒,带着三分清冷的嗓音,如幽罗在世,却白衣似仙:“本座记得,往来北疆的商贸,是由秋家承接垄断的,是么二白。”
二白心领神会:“是,二白明白该怎么做,那…昨日的那个丫头与言青的事,望尊上开恩。”
他不咸不淡,吐出的字眼却动辄几条人命或则全族满门,却有条亲近人才晓得的毛病—不记人,心中的伤情寥寥,除此之外他竟想不起二白口中的姑娘是哪位,而后却颇有深意地看了二白一眼,起身去往中庭,良久后:“要他自去领罚罢。”
是了,传说中他心狠手辣,残害奸臣,无恶不作,是个鼎鼎有名地佞臣贼人,说书人手中的坏人本子都是以他做模版,叫听者惶恐,言者无惧,谏臣哀嚎,自诩侠义者想诛他,文人笔伐一刻不消停。亲近人常望反驳世人,他对此却无甚大意见,偶有出行,也会听说书人说上几段,不过——被他听过的说书人,都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二白领着手中的两份旨意一阵唏嘘,一则是北疆事,另一则是他办了大半年的事,着实有些为难。
骤雨将歇,高案前哪还有那一抹白的身影,二白贯是会调侃秋言青,打着雨纸伞,痞笑帅气,“爷走了,你也莫跪在这,早早去地牢领了私放嫌犯的罚便是,啧,想不到咱青哥儿还是个痴情儿,怪不得寻你吃花酒,总是寻不着人,有美在怀,也感受不到寂寞了吧。”
秋言青懒得理会二白的唇舌调侃:“那这桩案?”
二白叉腰斜抿着唇呵呵直笑:“咱跟了爷多少年了,若真与那丫头有关,那晚爷会仅仅只是让她受些皮肉苦么?平日里也不见得你脑子这般不好使。”
二白话音刚落,离喉结不过一指光景距离的缝隙间,多出了把匕首,秋言青一把将匕首丢到他跟前:“我先去领罚,这匕首是此次南下寻来的物件,算是谢你在爷面前求的情。”
私放嫌犯,死罪一条。
二白收下匕首:“哪日带我见见,让我好好瞧瞧是怎样的好闺女被你这闷葫芦拱了。”
好闺女?闷葫芦?原来二白是将秋言青和秋叶白认作了一对,秋言青一阵恶寒,恨没有将匕首再往前递上两寸,好让二白这个孽障永远住嘴。
那头是腥风血雨,我是不曾知晓。如今在秋家浑身金银玉石镶嵌地像个国宝的鄙人,一连打了三天的喷嚏。
我有八位叔伯,而我——是秋家唯一的女娃娃,在这样女娃稀少的望族中我做了根独苗,上有祖父疼惜,下有小表弟玩耍,若是不自找苦吃,约莫整个京都城,也无人敢得罪我。
红帐日暖金步摇,我再次感慨自个儿投胎时定是贿赂了阎王,才有了今日狐裘加身做席被的富足。
我伤未好,刚下学堂的小表弟元宝一下学便来风洛院寻我一起挖土做人玩,此刻已是满脸的脏乱:“叶白姐姐,你是染上风寒了么?”
我端着茶壶,颇有为人师表长辈的自觉,丝毫不见前几日受了一身伤被阿娘责骂时的委屈模样,轻咳一声:“元宝,打喷嚏,不一定是得了病,还有可能是有人在记挂你,如你叶白姐姐刚才的那几个喷嚏,便是这个道理。”
元宝挠挠头,思考着“记挂”是个什么意思,突然灵光一现:“昨日用晚膳,阿爹提到叶白姐姐你说今日要来看你,唔-叶白姐姐,是阿爹昨日的记挂起的反应么?”
我伸手抓零嘴的手收了回来,脸上悠哉的神色顿了顿,说起元宝的阿爹,我的大伯,我就不由的想起前些日子我被阿娘训斥,他在一旁前后踱步三个来回后想出的馊主意。
他们只知我是受了单相思的情伤,却不知伤我的是谁,我不想说他们便不问,但是眼瞅着我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叫他们甚是焦虑,商讨一番后,他们便想到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寻另一个叫我心动的,我不就能忘记旧人了么,俗称:相亲。
竹林有落叶沙沙声,元宝兴奋地拍拍手中泥土,小肥手卷下小袍子袖口,朝着圆柱子旁的竹林口清脆奶奶地喊了声:阿爹。
我心头咯噔一声,而后大伯抱着元宝走到我身边,挡住我晒日头的好方位,他一身墨色长袍,发髻一丝不苟,眉眼深邃颇有祖父年轻时的几分风姿,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约莫在看我的伤势。
我打着机灵,作势捂住胸口,洋装疼痛,他皱着的眉头缓了缓,严谨地言说放柔了两分,我看这招甚是好用,窃喜之余却忘了大伯当年是如何的风光,是块文武状元的料,不消地威严立意也可字字踩在点上:“你这伤,大夫说不消半月可愈,算了算下月初五宫中有一场不小的宴,由头是皇后寿宴,到时朝中清贵大多都会出席,你也跟大伯去瞧瞧,我们受得是你祖母长公主的名头赴宴,你庄重些,到时有看上的良配与我说便是,若没有看上的,一月后波西皇子会来我大明商讨和亲之事,你也见一见,听说波西皇子貌若月明,是个难得的俊哥儿。”
我震惊于在大伯眼中,我原是个只看皮囊的好色之徒,细想却又无法反驳,他似要滔滔不绝将各国才子悉数列举一遍,我怕最后一个也未瞧上费了他此刻的力,打断道:“大伯,叶白的伤还未好,您是否着急了些…”
他却不吃这一套,“你自小和你小叔最亲,也是最为相像的,你祖父气你小叔不承家业,若是不去宫宴,你便去走铺吧,正好也该学一学怎么接手生意了,补了你小叔这一块的憾事,也不妄你的秋族姓氏,想必父亲听到你如此用功上进心下也能宽慰许多。”
我咯噔地心又往上提了提,转念一想:“大伯所言甚是,觅得佳婿也乃大事一桩。”
大伯一脸欣慰,“我侄甚乖。”而后拉着依依不舍的元宝回了自个儿的朝闻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