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失了仪容,扰了众人的乐趣,理了理发髻,扶着白芷跪在殿中央:“臣女拜见皇帝陛下,皇后千岁,祝皇后娘娘容颜不老,长命百岁。”
老皇帝约莫有近六十岁的模样,头发花白,搀着老太监的手,走下高台,想仔细瞧一瞧我,我跪着也有些累,便随他将我扶起。
老皇帝眼中有着光与泪,朝着八爷道:“行云,你瞧瞧,这丫头是不是肖似皇姐,太像了,秋家老大,有这样的小孙女在家,该早些带进宫才是,也好叫朕见一见,聊结朕对皇姐的哀思。”
据说,如今大明的这位皇帝,是我祖母一手扶持上的位,是极其敬佩祖母的一位帝王,秋家如今有这般纵横四国商界的地位,也与这层关系脱不开。
老皇帝像是想到了伤心事,眉眼间带着伤怀,望着八王爷,沉思了片刻,“丫头,来,到皇爷爷这来。”
他朝我招招手,甚是亲切,我看了看大伯,又看了看站在皇帝下首的八爷,就这样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我不知八爷是否有认出我—那个与他红颜知己性命相关的那个小宫女,他此刻的疏离却是较那日更甚,我若是没听岔,他刚才唤祖母一声:阿姐。只不过,这两个字听上去,多少带了三分恨意,我迷惑了半晌:他是异性王,该同皇帝与祖母无血缘干系才是。
收起疑惑,我走到皇帝跟前,一脸的纯真懵懂,想是他要同我说些体己照拂的话,抬眸时甜甜地叫了声:“皇爷爷。”
老皇帝听了很高兴,有些浑浊的瞳孔中,像是在看另一个人般:“乖孩子,多大了,可有婚配,秋家小孙女的婚配,定不能草率,行云,你这个做叔叔的,也该操些心。”
他这番话,说的别有深意,此刻我却听不出有什么不妥,内心戚戚:我们的确是差了一轮,大伯有些一向稳重自持,最后化作一番潇洒姿态:“得陛下照拂,是叶白、是秋家的福气。”
八爷的眼珠子,便像是钉在了我的身上,说的话却不带温存:“臣弟领命,不过,算上辈分,她也得喊我声爷爷吧。”
我脸上的笑僵了僵,四周投来的眼神仿佛都在等我朝他喊上一句敬语的称谓。
“八…八爷爷。”他奶奶的,还真是这个辈分。
这场本不该我做主角的宴,我却成了最闪亮的焦点,今日之后,朝野上下,只道秋家深受隆恩照拂,秋家丫头其容肖似其祖母,是万万也得罪不得的人物。
我于席间觥筹交错间,却有了一丝另外的惆怅,我的这场姻缘本就难,如今又差了一轮的辈分,越发:难上加难。
皇帝身子骨乏了,早早离了席,临走时还不忘对我叮嘱:常来宫中与他作伴。
元宝还在气我将茶水撒上他衣袍的事,嘟囔着嘴:“叶白姐姐今儿个是怎么了,吃酒吃的多,喝茶全洒元宝身上,从前阿爹惹娘亲生气时,也这般失魂落魄,叶白姐姐你又是为什么发愁?”
那娇俏女子酒量甚好,三四杯下肚也敞开了怀:“傻姑娘,你是不是得了相思病,却不敢去表白,怕被伤了心,失去了勇气。”
我惊于她的斗胆,也佩服她的豪气:“我叫叶白,我、我也并非怕被伤,该伤地早已伤,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喜欢。”
她又一杯下肚,却收起了刚才的嬉笑,朝着莫言地方向,对着我喃喃:“叶白,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告诉他,做他开心的事,想办法感化他,念念不忘,往复思量。”
后又转头向我,她十分英气的言论,很叫我喜欢:“必有回响,我叫徐少棠。”
原来她就是那位皇帝从民间请来的神医女官,一抹清冽的江湖味儿很叫我喜欢。
“必有回响”,我在琢磨着她的这番话,顿然灵台清明,他未婚,我未嫁,他唯一的红颜知己已死,一切都正正好,是以十分感激与徐少棠的无心之语,诚心诚意地为她倒盏:”你很喜欢喝这个酒么,哝,都给你,不够我回秋家给你再取,我二叔除了医术高明外,也酿了一手好酒,有机会请你尝尝。”
徐少棠喝多了,也不知我在谢什么,歪倒的身子不要我搀扶,却不想她下一秒就朝着另一桌的男子而去,拦也拦不住。
即使醉了也能清楚地记得这晚莫言同那几位女子说过话,同谁喝过酒,她很高兴,在他拒绝她的同时,也拒绝了许多的人。
人说:这是位痴情的姑娘,不顾世俗眼光的勇敢女子,被莫小将军拒绝了十八次还依旧不放弃地铮铮铁女子。
小元宝拽了拽我的衣袖子:“姐姐,阿爹唤我们回家,元宝困了。”
我眼看着八爷离席而去,拍拍元宝的脑门:“乖,你先与你爹回府,姐姐迟些回去,就说-就说姐姐晚上酒吃多了,闹肚子,别在你爹那乱说话,乖,姐姐明日带你上街做糖人吃。”
元宝粉嘟嘟可爱爱的小嘴看着一溜烟离去的叶白姐姐,摊手:“姐姐你这般,如何嫁的出去,如何嫁的出去。”
夜色撩人,我追寻着八爷的脚步,双腿走得比不上八抬大轿被天罡卫抬着的速度,我用百八十年也用不上的轻功,吃力地追赶着,路过的树叶被我的风疾吹动,簌簌而散。
他走的是出宫的路,我浑身金钗晃荡追着他,却在好不容易追上时看到这样一番场面:他下了轿,宴会时他一派自在无恙,此刻却暖炉不离手,寒凉地厉害。有妖艳的女子跪服在他脚下,他一个顺手便将女子带上了轿子,眼中染欲,捏着女子的下巴,跃跃欲吻,却停在了关键处。
我该庆幸,小叔今日有差要办,未随行在八爷左右,若他看到我今次的模样,又该笑话我的自作多情与自残上瘾。
他坐下的六名天罡卫架着刀,跃跃欲将我拿下,他摆摆手,让人退下,手中的血戒扎眼,把玩那女子的手掌扎眼,他说:“怎么,本座的便宜孙女除了喜好扮作宫女吃苦害人外,还有尾随长辈的癖好么。”
我张嘴哑然,他果然认出了我,我该说什么,说你的红颜知己不是我害的,说我尾随你是因为欢喜你,说尽自己满腔的情怀与放不下的执念么。
我脸颊红晕,喝了不老少的酒,自认为胆大的可以说出来,摒除我幻想中一切风花雪月的步骤,酒桌上的释怀大胆被晚风吹散,看清了他眼底的漠然,他似乎,对我充满了敌意,在皇帝爷爷面前是一派长辈慈目,现下却是冷言冷语刻薄地厉害,我不晓得他有怎样的恨与厌恶,我只是觉得,是否有可能,将他的这份厌恶打消,就像徐少棠说的,执念向前,有因有果。
我驻足地脚步挪了挪,走近他,不看他怀中女子如何如何的妖媚好看,也不觉得是否此刻的关怀突兀了些,酒足昏黑,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身子抱恙,还是少近女色更妥帖些,扮宫女的事,我无恶意,我只是,小心…”
还未等我说出下文,他怀中女子眸色一变,从衣袖中掏出一把蹭亮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朝着他的心脏刺去。
我心下戚戚,怎么我刚鼓起勇气,打算表明心迹,又遇上刺伤这档子画本子中俗气地不能再俗气的桥段,而我也是应了画本子中那英雄救美中那位英雄的角色,忘却了自个儿自小怕疼的秉性以及一身的伤刚刚好转不能伤上加伤的医嘱,一手握住了那锋利的刀刃,鲜血流淌,触了他的目,惊了谁的心。
我是被疼晕过去的,那女子被一掌打晕到了十丈开外,我顺势倒在了八爷的怀中,他身上有好闻的白莲香,却染着一丝血气,我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血散出的锈气,离失去神志前我听见他复杂的一串话:“秋家的人,替本座挡了刀子,二白,你信么。”
我灵台混沌前在想,怪不得祖父如何都不让小叔跟在八爷的身边,原来,他与秋家有仇。
这片刻的清明后连着做了好多个噩梦,梦里向来疼爱我至极的祖父训斥我,大伯对我失望地摇摇头,对我最是严苛的母亲一言不发端坐在案前不看我,小元宝说:“姐姐,你犯了大错,快跪下说你会悔改。”
一夜惊魂,头疼手疼。
迷糊中,我惊醒,晃晃有一抹纤瘦的人儿站在我窗前,用冷冷的眸光盯着我,脑海中还印着小叔在梦中的一句话:知错了么?
睁眼时,一双铜陵般硕大的眼珠子贴着我,着实吓了我一跳,后怕后再看清来人是谁,后背的冷汗发散,这,这不就是那落水中毒的八爷知己心上人心肝儿—情旺姑娘么,我一时没忍住,带着五分惊讶五分遗憾:“你没死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