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从进城的一路上走得心惊胆战。
宽阔大路的两侧都是样式相同的屋子。
矮小且朴素,安静且整齐。靠近时能闻到很重的金属和润滑油的气味。
毫无疑问,这些屋子都是守城士兵们的住所。
他们很可能以擦拭保养自己的武器和训练度日,保证在任何时间都能抽出武器进行战斗。
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会有百来个士兵悄无声息地集结在吕长身后。
吕长摸着自己的左胸,他的心跳声很密集,甚至快过他在第一次在皇城与可爱的女孩约会时的怦然心动。
不过这是正常的反应。
很多时候,一个社会渣滓在一个铁血阳刚的军人面前总是因为愧疚于自己的一事无成或是寻欢作乐而抬不起头。
不幸的是,在吕长的面前的不是一个士兵,而近乎是一支军队,
在走了片刻后,这些不起眼的屋子几乎占满了吕长的视野。
像是初春时露出的一个个笋包。
吕长无法估计究竟有多少士兵驻扎在醉春城。
他们的驻扎地在城的最外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吕长不清楚这是为了封锁城内的东西还是抵御外界的危机。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醉春城里一定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与常人不同的是,吕长在想到这的一瞬间便能正确地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最不想接触的东西便是秘密,宝藏这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秘密就像是抹了层蜂蜜的毒药,一不留神舔舐到了毒药吕长就玩完了。
吕长只想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懵懂少爷,被叫成是白痴夜无所谓。
可为了吕家大少爷的名头下的好日子,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
然而吕长的担忧只是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当夜幕降临时,他焦虑的情绪全化作了兴奋和激动。
远远地,便能看见藏在内墙里的醉春城,灯火辉煌,雕栏玉栋,碧瓦朱檐。
一个完全对于吕长陌生的地方,却是熟悉的闹市景象。
吕长起初担心醉春城里的人太过于不食人间烟火。
有了良辰美景便可以忘却衣食住行。一心只想修仙路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样的醉春城才值得吕长好好探索一番。
至于诸葛明什么的当然可以放一放。
正当吕长思索着,一串贱兮兮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公子爷,坐车吗?“
一个缠着头巾的小伙子凑了过来,油光焕发的脸上满溢着夸张的笑容。
角落里还有几个正欲起身的年轻车夫,看见客人被抢走后又懊恼地坐下。
吕长斜着眼看了看缠着头巾车夫,偏黑的肤色,五官端正,憨厚地笑着。
每一个车夫都这么笑吗?吕长腹诽着。
听送货的说,很多云州本地人涌入醉春城,这位车夫想必便他们中的一员。
吕长忽然想到了那个叫李大山的。
他可能像这个车夫一样,在这个灯火通明的不夜城里腆着脸,抹着汗。
吕长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从包中拿出了一锭银子,按在了车夫的手上。
”带我到城里转转。“
正好,他也是一百个不愿再走下去了。
大半个时辰的行走,让吕长想明白了一件事。
适时地亮明吕家少爷的身份能让他在醉春城里走得更通畅点。
而且在醉春城里,最不缺地便是有钱的公子哥们。
即便是他不想着引人注目,低调也是行不通的,伪装成一个浪荡的公子也许更适合。
“好嘞。“车夫兴高采烈地接过了钱,丢进了缝制在衣服内侧的特殊口袋里。
“公子且慢,我扶您上车,小心脚下。“
更多的钱能换取更好的服务,在哪儿都不例外。
吕长没有拒绝车夫的贴心服务,任他搀扶着坐上了人力车。
车夫满意地吹了声口哨,便开始小跑着拉车。
醉春城的道路宽阔且平坦,在人力车上只能轻微地感受到摇晃,很容易令人放松。
“在这干几年了?“吕长闭上了眼睛,舒服地摊在车椅上。
这种两轮的人力车上铺了些柔软的垫子,放置了靠枕,比摇晃的轿子可舒服多了。
“刚来不久,也就十几天。醉春城里的公子爷们都像您一般,阔气得很。”
吕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给我当个好向导,银子少不了。“
车夫使劲地点点头,幅度大到快把头巾甩出去。
“这边都是我们车夫的休息区。“车夫卖力地解说着,“是衙门特意划出来的区域。“
吕长瞥着两边的空地,一辆辆车有序地摆放着,越是靠前的车,它的装饰越发华贵。
车夫们聚在了仅有的三张桌子旁,吕长从人影的缝隙中看到了桌上摆放的金锭和银锭。
“他们在赌博?”
“可不是嘛。“车夫对着聚集的众人努努嘴,“坐在位置上的那几个都是资历老的车夫,他们有本钱上桌。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只能跟着押一押。”
“车夫能有闲钱赌博?我看桌上银子的数目还不小。“
吕长委实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
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底层的人们拿着明晃晃的金银赌博。
皇城脚下的人们都没这种命。
“这就是我们的消遣方式,而且资历越老的车夫越有钱。”
年轻的车夫委婉地说。
“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客人多,而且每人还有固定的几位常客。拉几趟车便能挣到数倍与我们的银子。所有他们无事的时候都在外头休息,只有我们这些新来的才在路口和食肆酒楼之间碰碰运气。”车夫跑过了休息的区域,转进了一条闹腾的大街,“新进城的公子们一般都在这些楼上饮酒作乐,公子有兴趣吗?”
刺眼的光线和鼎沸的人声迎面而来,瞬间将吕长吞没。
穿着华贵的公子们呼朋唤友,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掩面而笑。
车夫放慢了速度,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他得小心着点别蹭着了。
“不必了,去别的地方。”吕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受不了对着自己又是抛媚眼又是招手的花枝招展的女人。
这条街的一切似乎比想象中的太过了些,吕长头痛地催促着车夫。
“往前,往前。”
车夫会意,灵巧地在人群中穿行而过,不消片刻便出了这条街。
“醉春城东边有一大片湖,叫晚春湖,我带您环湖逛逛?”
车夫眼睛转了转,想出了一个好地方。
既然车上坐着的公子喜静,作为一个合格的车夫自然能找到适合的地方。
“行。”吕长眯着眼看着远处,“湖中心似乎有个小岛?”
“公子眼力真好。”车夫奉承道,“这个湖心岛不是天然形成的。听说是靠着人力一点一点填起来的,那里有着醉春城最好的食肆,叫安然居。”
“价格不菲吧?”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天价,对公子你们来说可能就是小意思了。“
“你们赚的也不少啊。“吕长调侃,“车马不能进,只有人力车可坐。”
“你们可是垄断了醉春城所有的运送生意。”
“我们挣得不算多,公子这已经算是很大方了。而是公子是新来醉春城的,很多事情可能还不清楚。”车夫斟酌着说,“但这醉春城里的物价可不比外头。公子给的钱还不能在中档的一个食肆里吃饱。”
“这些钱几个馒头都买不到?”吕长不敢置信,“你不会是框我吧?“
“不不不,公子多虑了,我并非嫌弃您给地少。”车夫连忙否,“这是醉春城里的规定,食肆里没有廉价的饭菜。都是些精致的点心和佳肴,味道自然无需多说,可是这价格也高了许多。”
“往往食肆里还有另外一条潜规则,客人只有定下足够的菜品后才接待。”
“要是我坐在位置上了,他们还能将我轰出去不成?”吕长开着玩笑。
从昂贵的入城费到天价的食肆,再见到拿着金锭银锭赌博的车夫们。
吕长终于能领悟销金窟和金矿的意思了。
敢情这里头还没带夸张的成分?
“所以醉春城里的食肆都需要提前预定,这里的公子们都是让仆人先去订餐,等时辰到了再过去用餐。“车夫用心地解释。
“那你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吗?”吕长疑惑地问。
“西北方可刮不到云州。”车夫笑着回答,“我们吃食肆在饭点后处理的菜品。”
“吃剩饭剩菜?”
“不止是剩饭剩菜,还有一些食材用剩的边角料。他们随便炒一炒便便宜地卖给我们了,价格相当于是白送的。这些都是府衙施行的政策,他们还定时会替我们送信出去。”
“公子看左边,这是铜雀阁。”车夫减慢了速度,指着左边的一幢华丽的建筑。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一辆辆车在门口排着队。
身着华服的年轻人们陆陆续续地下车,走进大门。
吕长抬头,两层楼的建筑几乎高达十五米。
数千盏油灯将铜雀阁尽数点亮。
飞檐巧妙的设计将整栋楼化为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
“公子,铜雀阁里藏着许多千娇百媚的女子,这里是醉春城里的公子们最喜欢来的地方。”车夫对着吕长挤眉弄眼,大有让他进去试试的意思。
“今天便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吕长邪笑着望着铜雀阁,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这醉春城果然是个好地方。”
车夫看着吕长的表情,会意地停下了车,让吕长多瞟几眼。
“公子,这类的青楼在醉春城里共五家。铜雀阁是最有名气的。”
“好啊。”吕长睁大了眼睛找寻着什么,随意地应付了一句。
“公子,这醉春城里的青楼不像其他地方。”车夫在一旁提醒,“没有老妈子在门前招揽客人,这里的公子与清倌人们都很有默契。”
“清倌人们与客人们都在宽敞的雅室里,在外头也是见不到的。”
“公子我能不知道?“吕长没好气地回答,眼睛依然瞟着铜雀楼里。
铜雀楼的鼎鼎大名吕长当然知道,皇城里便有一家。
吕长知道这铜雀楼背后还有他吕家的一份子,所以他想进去找管事的帮帮忙。
但是他这个吕家大少爷比一些闺中小姐还神秘点,保不齐会被当成是假货轰出来。
还得去找城门口的将军帮帮忙,认证一下身份才行。
一定得找个机会进去,看看里头藏着什么好宝贝。
“前些天,铜雀楼里还举行了花魁的选拔。整个选拔一直持续到十天后。“车夫缓缓地介绍着,“这些天里,整个醉春城的公子哥们几乎都在往铜雀楼里跑。给自己相中的倌人们投银子,投得最多的人甚至能得到更加私密的接待呢。”
“若是公子有空大可去里头坐一坐,一定能见到别样的风景。”
“唉。”吕长收回了眼神,叹气道,“要不是重担加身,我今天非要将这铜雀台闯上一遭。”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车夫附和到。
“要你说?我当然有机会,我肯定得去一趟。”吕长瞪了瞪陪笑地车夫,“别废话,接着绕。”
“好嘞。”车夫依然笑嘻嘻地拉着车,“前方也是有名的食肆,我们在那儿停吧?”
“我现在饿的不行,你停在食肆不是吊我胃口么?”吕长重重地踢了踢拉车的杆子,“我等会儿还得屁颠屁颠地跟着你们吃剩饭,哪来这么恶毒的车夫?”
“而且老子欣赏美人要你多管闲事?“
“都说你这类喜欢穿白衣服的人心都黑。”
吕长破口大骂,气得他想跳车。
“那你可真错怪我了。”诸葛明转头,一脸狡黠,“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我在醉春城预定了最好的食肆。不会比皇城的差,我能保证。”
活生生的诸葛明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从朝廷的那封信开始,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吕长的预料。
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别人的注视下。
像个第一次出门打酱油的三岁小孩,身后跟着全家上下的长辈们,他们为自己可爱的小孩能成功打到酱油而欣慰。
最气人的是,诸葛明似乎还混进了长辈得那一边。
“我得在醉春城里休息五天。”吕长阴沉着说,“你负责为我拉车,好车夫。”
“那恐怕不行,今天晚上我们就得开溜了。”诸葛明有些为难地说着。
“你把衙门招牌砸了?”吕长怒吼。
能把吕长和诸葛明撵走的只有朝廷衙门或者是驻守在外城的军队。
吕长因为朝廷的任命而放松了与诸葛明的距离,上了诸葛明的车是他现在最后悔的选择。
纨绔子弟里有这么些人,他们立志于钻研世界上顶级的吃喝玩乐,富有探索精神,吕长自认为是其中的一员。而诸葛明则是其中的另一个极端,他是个破坏王,而且手段极其不堪。从老管家的调查中得知,上到衙门的牌匾,下至小地主新建的房屋,诸葛明全砸了个遍。他甚至丧心病狂到做出砸了一间庙,接着一把火烧了的强盗行径。
吕长最担心的是这身伙夫装下的诸葛明已经谋划好了新一轮犯罪,还准备拉他入伙。
“醉春城的衙门没招牌,我只是帮他们抓抓虱子。”诸葛明轻松地说。
“抓虱子能让我堂堂吕家少爷陪你跑路?”吕长一百个不信,“你诸葛明的名声在皇城已经烂大街了,难道你还要顺手搞臭我?”
“而且人有三急,放我下来。”
吕长的尿遁并没有起到作用,诸葛明反而加快了速度。
“那在脚底抹油之前请我吃顿饭咯。”
“我的接风洗尘宴呢?”吕长愕然。
“我提前预定好了位置。“诸葛明振振有词,“那可是我拜托一位老车夫,请了一个富家公子帮忙才订到的。”
“能力有限,就当是付给我的小费。”
“你这是在敲竹杠。“吕长大声嚷嚷着。
“总得生活的嘛,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有多穷。”车夫大义凛然,“我靠自己双手吃饭天经地义。“
“而且你是吕家大少爷,不会缺钱的。“车夫的脸色变换迅速,这会儿又回到了憨厚的笑脸,“今天可是月圆之夜,亲朋好友都会聚餐。“
“每一个月圆之夜有聚餐的习俗吗?“吕长纳闷。
“只是个借口罢了。“车夫满不在乎地说。
“提前说好,我吃完就走。”吕长愤恨地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