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天牢
“把她的指骨和膝骨全给我打断!”狱头忿忿地说,“就是她骨头硬,惹得上头不高兴,害得我被罚了三月的月钱。”
一旁的狱卒面露难色,”可,可是,这姑娘来历不明,之前来时穿得华丽,非富即贵,万、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来了天牢的人,有几人出去过?就算皇帝真的留她有用,不过指骨而已,接上不就行了?来人,快点动手!”
“别一下打断!隔一炷香给我断她一根手指,别让她太好过!”
“是、是。”
她的视线模糊,朦胧中看见阴冷的监牢,破败,腐烂,却炽热,因为满是鲜血。
这几日,天牢里的人分外多,审讯也勤,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嘶吼声,还有狱卒尖利的大骂仿佛不曾停过。
罪恶,腐败,死亡,肆意飘散在这座天牢里,还有等待她的未知。
迷蒙中,有人开了她牢门的锁,两个狱卒走进来,手里拿着铁锥。
她巧舌如簧,避免了被挑腿筋的惩戒,却也因此刚刚被下了哑药,说不出话来。
狱卒利落地拿起她的手,用铁锥猛然一敲,钻心的疼痛袭来,宛如蛇蝎的毒魅。
她骤然吐出一口血。
“啊呀,你说这姑娘到底遭了什么罪,明明年纪尚小,却被送来天牢,处以极刑。”一位狱卒有些不忍地说道。
“这件事,我们头儿也不知道,不过我前几日无意中听到,她好像叫倾云。”
“喂,你叫倾云吗?”
她点点头。
“小姑娘,你别怪我们狠心,上头下达的任务,我们不完成,就得跟着遭殃。”
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只是一头脏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狱卒脸上的表情。
“走吧,一炷香之后再来。”两人利落地收拾好器具和血污,起身离开。
她的双眼模糊了。
来自指骨的一阵阵疼痛,不断地扎着她的心,让她无法睡去,反而更加清醒。
这个绝望的地方,孕育着未知的罪恶,而接下来还有什么,她一概不知。
但她得活着,她不能死。
片刻,监牢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来者却不是那两位狱卒,而是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
虽然蒙着面容,衣着低调,但能进天牢,必定不是一般人。
“主子,我们来这干什么。”一位男子开口。
另一位男子不说话,却缓缓走近她,而她已无了抬头打量的力气,只得喘息着看着他绣着金线的靴子越走越近。
“主子,这是谁?”
“我不知,小妹妹,你是谁?”
她摇摇头,呻吟了两声,示意自己已无法说话。
“原来被人下了哑药,风起,把药给我。”
被他唤作风起的人从怀中筛选出一颗药丸,递给他,“主子,既然我们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又何必节外生枝。”
他全然不理风起的话,而是将药递给她,她毫不犹豫地吞下。
“我刚才听狱头的语气,她应该不是寻常人,所以好奇过来看看,”他对风起解释道,又回头问她,“小妹妹,你就不怕是毒药。”
她没回话,似是在调整呼吸,感受药效。
“是毒药不是更好。”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声音虽嘶哑,但也清晰。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定定看着他露出的眼眸,带着微微的笑意,深邃,深沉。
“倾云。”
“这是倾云郡主?!”风起惊唤出声。
他眼波流转,慢慢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颗药,给她。
“小妹妹,吃了这颗药,你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气息全无,与尸体别无二致,至于怎么用,就得看你了。”他的声音撩魅,又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风起,我们走了。”他摆摆手,示意后人跟上。
“是,主子。”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终于支撑不住,一偏头昏了过去。
直到指尖的剧痛再次将她从昏迷中拉扯到现实,她抬眼,两个狱卒已经准备离开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身华丽的暗黄色长袍,熟悉的人影从牢门不徐不疾地踏进来。
一下,一下,脚踩着稻草,发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今天的天牢好像分外热闹。
“小…小的奉陈大人的命令…隔……隔一炷香打断她一只手指的……指…骨。”
“荒唐!”男人大喝,似是怒不可遏,狱卒立即害怕地磕头求饶,哀声连连。
“把那狱头给我就地杀了!竟然敢对姑娘不敬!”他愤怒地一甩袖,踢了踢跪在地上的两人,“还不快去!”
“是、是。”狱卒颤抖着起身,飞速离开。
她抬头看着这一幕,又看向来人。
张狂,狰狞,阴狠,即使再华贵的珠宝头饰,再上称的玉佩发簪,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禽兽不如的黑心,她要永远记住这张脸。
“啧啧啧,这不是我们倾云郡主吗?怎么,这次没有说服狱卒给你减刑了?”
“可惜啊,”他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那个狱卒,前两天刚刚因为这件事,被我处死了呢。”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哦哦,差点忘了,郡主你被下了哑药,现在说不出话儿呢,也难怪呢,瞧瞧这手指,唉,都已经断了两根了。”
“倾云郡主,你这是何苦,乖乖说出兵符在哪儿,不就全结束了?”
她直直地盯着他,看着他眼映射出的狼狈不堪的她自己,冷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郡主你清楚,就算说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但是你一个姑娘,天牢是什么地方,罪恶之源啊,极刑数不胜数,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呢。”
她毫无表情,无动于衷。
“别不识好歹,之后还有的你受的。”男人冷笑一声,“来人,继续,打断她的指骨,还有腕骨、膝骨。隔一炷香打一只。夜间这位姑娘睡觉,要有人守着,她一旦入睡,就用冰水把她泼醒。每天未时,将她吊到木架上,鞭打八十个来回,再泼上辣油。旁边的人注意着,别让她死了过去。”
“看你能硬气到几时!”他愤然起身。
看着他离开,她笑了。
无数的严刑拷打,这数日来她都受过,领教过,虽已遍体鳞伤,苟延残喘,他却仍不放过她。
可刚刚他却说,他杀了帮她的那狱卒。
终究还是有人因为她而死了。
眼眸滚烫,她抬头望向牢顶,不让泪水滚落。
可抑制不住的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角,眼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她的脸颊,脖颈,最后死亡在她的囚服上。
她恨,她害了无辜的人。
她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无能保护自己,无能保护该被保护的人,无能让自己逃脱险境,也无能对牢外的腥风血雨尽绵薄之力。
平生第一次她如此地憎恶自己,憎恶自己只能在牢里哭哭啼啼,而牢外的人生死未卜。
她更恨他,是他造就了今天这一切,他最大恶极,万死难辞!
她柳如烟不能死在这里,她一定要出去,就算前路艰难,她也要活下去,就算丢掉一切,任人宰割,她也要站起来。
只为了杀了他!
她笑了,一口吞下手中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