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宋飞鸢从秋千上下来。南昭陵本坐在石椅上，见柳如烟从门外进入，便也站了起来。
她眉目微抬，“昭陵，你怎么在这？”
“路过。”南昭陵一作揖。
柳如烟笑笑，有点不置可否的意味。”无影楼我已经安顿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得从长计议。既然你俩都在，便一起议一议。”
“小袭，去拿壶酒来。”柳如烟对房顶上的人影喊。
宋飞鸢蓦然起身，着实吓了一跳。房顶上的人跳了下来，顷刻又不见了踪影。”
“这是……”宋飞鸢不解道。
柳如烟坐在石椅上，招呼宋飞鸢同坐。南昭陵正要起身，被她压了下来。”这是魏袭，我的暗卫。前几月有事让她去了无影楼，今日才一同与我回来的。”
宋飞鸢点点头，坐了下来。说话片刻，魏袭已然拿出一壶酒，摆于桌上，瞬时又没了人影。见那酒面，毫无波澜，可见拿酒之人内力深厚沉稳。”
柳如烟拿起酒瓶，为自己斟满。霎时，桃花香气随着酒水倒出而涌动开来，竟能充斥满院。
“沈公子酿的酒，倒是不同凡响。”柳如烟望着这大好春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惜，良帝举动，着实使我悲痛啊。”
她面带笑意，倒是不含任何悲痛意味。
“将军。既然良帝未告知你严峙中回京一事，说明良帝对你，可能有所怀疑。”
柳如烟并未回答，只是捧起酒坛，再次斟满。宋飞鸢沉默些许，讪讪开口：”莫非，良帝怀疑你有谋逆之心？”
“倒不见得。”柳如烟拿起酒杯，放在鼻尖细细品嗅，“一半兵符在琴远将军府，我并无实权。再者，我只是御前军师罢了，又不上场杀敌，也不得民心，对他并无威胁。”
宋飞鸢眼波流转，思忖片刻，然后说道：“若是严峙中参你与琴远将军暗中勾结，意图谋反，该为何？”
“将军与琴远那混子一向不和，哪来的暗中勾结？他严狗讲话，倒要有个证据。”
柳如烟笑笑，“昭陵，你莫要气恼。如若你脾性无法磨一磨，他日在朝堂上。容易被人扳倒啊。”
她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与琴远勾结，倒是不一定……只怕，对方已发现你与我暗中结交。”
南昭陵双眼放大，浓眉紧皱。他猛地坐起来，跪在她面前，“在下有罪。”
柳如烟把他扶起来，没有任何恼怒的表情，反而笑意更深，“无妨，来个将计就计，岂不美哉？”
与此同时，皇宫。
祁太子一袭深蓝锦缎加身，头发用玉簪束起，立于朝堂之上。偌大的大殿，威严敞亮，多用暗红明黄装饰，而他这一身蓝色锦缎，倒是扎眼得很。
良帝坐在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佛珠，皇后坐在侧椅上，面带微笑，也是金银宝珠加身。
“祁太子，此次前来，可有……？”良帝浑厚一笑，惹得殿内之众也发笑起来，祁良逸嘴角随之上扬，恭恭敬敬一鞠躬：”良国美女如云，倒是让良逸目不暇接啊。”
大殿一阵哄笑，良帝被祁国太子这话逗得也连连发笑：”祁太子，早就听闻祁国风光秀丽，尤其是那茶道堪称一绝，恰好朕的女儿九黎对茶道颇有兴致。既然如此，朕觉得不妨让九黎此次与太子同去，太子意下如何？”
祁国太子一作揖，正要回话，却响起九黎清脆的声音：”我不去！”
众人向门口望去，九黎公主身着橘黄色长袍，大步流星地踏入，娇软可爱的面容，此刻却有一丝恼怒。她跨步上前，跪倒在地。
“父皇。祁太子才华横溢，智勇双全，精于茶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九黎自小在良国境内长大，此次一去，怕水土不服，反而误了祁太子处理政事。”九黎公主缓缓一叩首，发上蛐蛐簪花摇曳，清脆有声，“若要说学习茶道，不如让九黎去三清山沈家庄讨教一二，待有所精进后，再去祁国讨教也不迟。”
良帝的脸渐渐沉了下去，皇后看他脸色有异，便起身到他身边，伸手安抚。她对着良帝的耳畔悄悄地说：“皇上，莫要着急。皇上如若轻信祁国，万一九黎一到祁国境内，祁国便翻脸不认人，把九黎囚禁起来，押为人质，以此威胁我良，这该如何是好。”
良帝听完此言，觉得有理。神色缓和下去，却又觉得事情愈发棘手。
成渊看见良帝右手握拳，似有不快，心中一转，想起严峙中前几日嘱托之事，察觉这正是绝好时机，便上前一步：“皇上，臣有话要说。”
“你说便是。”
“皇上，既然要交流茶道，不如派御前军师前往。此番叛乱已平，南麓又无蛮夷再犯，良国一片祥和。既然如此，让柳将军去祁国讨教，倒也无妨。加之柳将军是练武之人，想必身体强健，自然不会水土不服了。”
“九黎也觉得成大人所言有理。”
良帝沉默半晌，在心中暗自权衡。前几日严峙中守孝来报，说柳如烟勾结南昭陵，意图谋反，还呈上了他们来往的信件。他仔细辨认过，的确是知辩的笔迹。然而，要说柳如烟意图谋反，他是不信的，她连御前军事都不想当，成天闲云野鹤，恨不得出去游山玩水。就算她被挟为人质，想必也一定有方法脱身。
然而，让他不解的是，为何柳如烟与严峙中似是不共戴天一般，明明两人一为朝内副相，二为军中谋帅，却如此水火不容。此番，若是让柳如烟去了祁国，没准能让两人冷静些许，省得在宫内斗个你死我活。若能冰释前嫌，一起合力为他所用，那良国必将国力大增，倒时怕是无它国能及。
思及此，良帝缓缓点头。“朕觉得成渊说得不无道理。柳如烟是我良国大将，心性灵敏，不知祁太子可否让柳将军前去祁国，讨教一二？”
祁太子嘴角微扬，并未托辞，“如若柳将军可赏脸，良逸自然是愿意的。”
“哈哈哈，如此甚好，祁太子今日启程，那我便让知辩三日后前往祁国便是，到时候还得劳烦祁太子担待些许。”
“良帝说笑了。”祁良逸俯身，礼别良帝。低头时，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三清山，沈家庄。
“什么？让我去祁国？！”柳如烟拍案而起。
原本正在看戏，这沈家庄风景秀丽，修竹瀑布，戏子歌喉婉转，神色灵动，本该是一桩乐事，结果魏袭来报，却是如此。
柳如烟神色愠怒，早已失去了看戏的兴致。倒是沈绍毫无反应，身形未动。
她本想趁着空闲，来沈家庄调养几日。时逢季节更替，旧疾复发，本觉着沈家庄正是清净之地，没想到严峙中竟然做出如此手段。这下，京城没了她，严峙中倒是呼风唤雨了。加之路途遥远，她柳如烟恐怕不一定有命到祁国。
“主子莫要着急。”魏袭见此情形，想安抚几句，“如若能趁此行与祁太子打好关系，不是更好？”
柳如烟望了望魏袭，哀叹一声，“依你所言，祁太子怕是不会理会我。”
微风起，竹叶沙沙的声音与瀑布声相伴，倒是十分悦耳。沈绍挥手屏退戏子与下人，接话道：“除非那太子是愚笨之人，不然，怕是觉得今日这一切，都是柳如烟卖命出演的一出戏罢了。”
魏袭神色一顿，目光扫向沈绍，狭长的双目微眯，“沈公子，依律，你需称主子为将军。”
柳如烟看向沈绍，并无要制止魏袭逼问沈绍的意思。而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小袭，你先下去吧。”
“是。”
魏袭飞身上屋檐，没了踪影。柳如烟望向沈绍，他满脸事不关己之态，神色间尽是傲慢。
“沈公子啊，我柳如烟好说也是为你报了弑妹之仇的人，你对我，就没半分感激么？”
他不作声，拿起折扇，竟扇起风来。半晌才轻描淡写弹出两个字：“荒唐。”
柳如烟发笑，觉得沈绍真是别扭。她此番遭了难，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便开口道：“沈公子何苦嘲讽我，那九黎公主估计正在寝殿内收拾东西，赶往此处呢。”
“你！”沈绍皱起眉头。
“这事可与我无关，怪你自己交好三皇子，如若不是前几月三皇子带九黎前来，她又如何倾心于你？”柳如烟发笑，“我回京领旨了。沈公子保重。”
说罢，她徐徐而出，撩开帘子，身影消失在山色中。
三日后，京城将军府。
一人身着红衣，头戴斗笠，红色面纱遮住面庞，被一众婢女围着，接上了马车。
宋飞鸢扶着红衣女子，一同进马车。四五个太监将行李装置好，牢牢绑在后一辆马车上。
车夫一甩缰绳，马车渐渐动起来。侍卫女婢站在将军府门口，跪地伏拜，异口同声喊出一声“恭送将军。”
马车从京城的街道上游走过，片刻便进入了闹市区。百姓为马车分开一条路来，偶尔，还能听到一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是谁的马车？”有人问道。
“柳将军啊。”
“啊，是御前军师，不是前几日刚回京，怎么又走了？”
“要不说你怎么消息不灵通呢！这柳将军是去祁国学习茶道的！”
“哟，得了吧，还学习茶道。说得一套一套的，不怕被拉去做人质？”
“这位哥，你想多了吧。这祁良两国肯定得交好啊。越王狼子野心，如果祁良不建交，恐怕得被越国……”
“切，你倒是懂！你不怕祁国倒打一耙？我听说这祁太子可是心机颇深的人，柳将军这一去……真是生死未卜哦。”
“你真是瞎说。祁太子风流成性，醉心于美人。这举国上下哪个不晓得，哪来的计谋。”
……
马车渐行渐远，几人议论的声音远去。马车内，两人一言不发，安静得很，倒是把外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这柳如烟凭什么去叨扰人家祁太子？哼！”
“你小声点，别被听到直呼名讳，有罪哒！”另一个姑娘压低声音说。
“怕什么！一个御前军师而已，书呆子罢了，又不上场杀敌，每天就在军帐里指挥指挥别人，指指点点的，就变成将军了？还能和传说貌美俊朗的祁太子去交流茶道，她凭什么，凭什么，哼！”
“凭什么？凭人家是御前军师，你是吗？”另一个男人接话。
“御前军师有什么，花架子罢了。我看，说不定她和良帝有一腿呢！良帝才给她一个虚官做做而已。”
“你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而且，你没听过吗，‘四方通达风四爷，料事如神柳如烟。’人家料事如神，你行吗？你行吗？”
“你！你！”
……
马车内，宋飞鸢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有点可笑。
转眼间，已经到了城外。时逢下午，日头偏西。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渐渐靠近祁良两国交界处。此处官道狭窄，荒郊野岭，正是杀人密谋的好地方。
果不其然，原本四周沉寂，只有悠远的鸟鸣。可突然草地发出异响，被宋飞鸢听到，她猛地掀开轿帘。埋伏的刺客看已经暴露，从四面八方迅速逼近，他们身着黑衣，看数目，估计有几十人。
“啊！”刹那间，随行的宫女尖叫起来，四散逃窜，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尖叫声此起彼伏。刺客无暇顾及宫女，直逼轿内两人，宋飞鸢利落地拔出剑，刀光剑影。
六七个刺客围攻宋飞鸢，虽然难以瞬间拿下她，却起到了拖延时间的作用。剩下的刺客大刀一挥，从马车帘子的一头直接刺穿另一头。微风扬起，红衣女子从车内轻功飞出，有几个刺客早已等在马车外，另外几个步步紧逼，把红衣女子包围了起来。
“将军！”宋飞鸢大喊一声，用力挣脱开刺客，却被突袭来的一人用刀锋直指向腹部，她猛地发力，将身一扭，避开了尖锐的刀刃，却被逼退了几步。就在此时，刺客围攻上前，红衣女子只得与之周旋，手无兵器，她难以招架，立刻被人发现了破绽，背部被割开一道猩红色的伤口，渗出的血与红衣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将军！”宋飞鸢向她奔去，没想到刺客却突然洒出迷魂香，她毫无防备，虽然催用内力屏息，但没跑几步，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十几个刺客追着红衣女子，她被步步逼向河边。她刚刚反应虽快，仍然是闻到了一点迷魂香，感觉头晕乏力。身前紧逼的刺客都像有了分身般。她一个站不稳，一头扎入了涌动的河水中。
“追不追？！”几个刺客立刻上前，看着翻滚的河面，询问头领。
“她已受伤，又中迷魂香，没命离开此河，不追。回马车！”
刺客听令，迅速回到马车。马车附近，好几个婢女中了迷魂香，躺倒在地。
“头儿，要不要灭口？”
“呵呵，不灭！他倒是想的美。他只付了杀柳如烟的价钱，没说另外的人，想要灭口，得加钱！”
“头儿，那这几个婢女还有车夫什么的就这样放着？”
“放着！就算他们醒了跑了，有什么关系？明哲保身还来不及，谁会相信他们？”被唤作头儿的人拍了拍手，从远处的草堆里又冒出几个人来，其中有婢女，有车夫，有嬷嬷，还有另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她手腕纤细，面容妖艳，花瓣唇微微上扬，嘴角尖锐，看着极致妩媚，竟有几分妲己的姿态。”
“辛苦几位。”红衣女子把一袋银子放到领头的人手中，却并未松手，“壮士，我相信今日过后，你们能如食哑药一般，不然……”
“姑娘放心！我们恶水楼帮人做事，从不多嘴，不然也不能在江湖上立足。”
“那甚好。还有，从今以后，要叫我柳将军。”红衣女子语气温娇，似掐着蜜糖般。
“是，柳将军。既然事已办成，那我们便先行离开了。”说罢，他一挥手，十几个刺客跟了上来，消失在密林中。
随着刺客的离开，跟随红衣女子而来的一行人也纷纷上前，六个宫女站在马车后，车夫则坐上马车，侍女站到她身边，扶着她上车。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整顿好后，马车行驶，渐渐远去。此刻，倒在地上的宫女中有一人，募地睁开眼，随后缓缓起身。
她快步走到已晕厥不醒的宋飞鸢旁，拍了拍她的脸。
“飞鸢，醒醒，人已经走了。”
宋飞鸢朦胧地睁眼，连忙吐出嘴中含着的凝神丹，干呕了几声，“真苦。”
她把宋飞鸢扶起来，接着立刻赶往河边，顺着水流走了几步，果然看到躲藏在岸边草丛中调养吐息，身着红衣的魏袭。
“小袭，可有大碍？”
“并无。”魏袭摇摇头。刚刚的红色斗笠已经在打斗中不见了。
“唉，如若我武功好点，也不需你来顶替我，好在我鲜少以真面目示人，因此才能以红衣误导这些刺客，让他们以为你就是柳如烟。这伤倒是你替我受了。”
“主子说笑了，这等小伤对于我们江湖中人来说本不算什么。反而，没想到这严狗竟阴险至此。”
“的确。”宋飞鸢赶来，看见靠在树旁的魏袭，坐了下来，为她处理伤口。她一边拿出纱布和金创药，一边说道：“看来，他们是想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没想到，我藏着掖着我的样子，竟然有一天会被严狗加以利用，他倒是有计策，呵呵。”
宋飞鸢微笑了一下，“他有计策，你不是更有计策？既然这些都在你意料之中，那下一步，想必你已经想好了。”
柳如烟嘴角上扬，眉目微弯。
“的确。”
京城，严府。
“大人，宁王回报，事已办成。莫姬已经坐上了去祁国的马车，不出两日就能到达祁国。”
“好，好啊！”严峙中抚了抚胡须，十分满意地笑道，“这柳如烟，她定没想到，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啊！”
“大人……小人还是觉得心中担忧，万一这祁太子认识柳将军……”
“嗯？”严峙中语气一紧，目光锐利刺向金修。
金修察觉言语有失，连忙改口：“如若祁太子认识柳如烟那贱妇，那我们岂不是……？”
“呵！他们哪来的机会认识？！就算认识，人都是宁王派去的，他凭什么知道是我做的？况且柳如烟已死，也翻不出什么风雨来！对了，柳如烟的尸首呢？”
“恶水楼并未呈上。”
“混账！明明说好，要柳如烟的项上人头，竟然没有，恶水楼是怎么办事的？！”
“刺客……刺客头领说，柳如烟落入水中，难见尸首。或许几日后会有浮尸……”
“落入水中！！！”严峙中神色一紧，严肃起来，“万一她没死，岂不是白费我一番心思？！”
“头领说，柳如烟背部受刀伤，入水之前，又中了迷魂香。估计活不成。”
“估计？！我要的是一定！！！快！去府上筛查有无知晓柳如烟面貌的，让他带十个暗卫去柳如烟落水之地附近把守勘察，再带十个在祁国境内巡视，一旦发现柳如烟还存活，立即刺杀！”
“是！属下告退。”金修作揖，离开严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