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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极暗之夜(下)

在丁飞宇从尹昭手里拿出那条粉红色缎带时,有一种极其尖锐的痛感贯穿了黄桃的脑海。

那一瞬间,她突然回到了自己几个小时前做过的梦里,梦里有一个蹦蹦跳跳从街头跑过的小女孩,她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鞋带被她别出心裁地用一个从废弃礼物盒上拆下的粉色丝带代替,漂亮的粉色蝴蝶结随着跑动在她的鞋尖上一颠一颠。

尹昭其实并没有把一切都搞砸,随着和凶手的一次次接触,他对对方的身份渐渐有了认识。

毕竟在他们共同分享的那片黑暗往事里,尹昭和那个人都对丁飞宇怀着异常深沉的感情。

他们是同类,同类之间最容易明白彼此,所以最后的最后,尹昭搞清了她的身份。

他不忍心直接把这件事告诉丁飞宇,于是他只能以这样婉转的方式,将一个准备好的粉色缎带塞到他的手中。

当初他们一起在医院里寻找被袁尊带走的小元时,安全通道的门口就摆着一只系着粉色飘带的鞋,他笃定丁飞宇一定还记得。

极烈的疲惫感和骤然涌来的大量信息,让黄桃的大脑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疲惫之中,她半跪在地上,意识似乎就要模糊不清,她接上了自己几个小时前做的那个梦,在那个梦里,在当时被暴雨清洗的山崖上,有无数孩子的冤魂在尖锐的哭叫。

黄桃觉得自己理解那哭声了,那种无助,那种绝望。

意识混沌起来,她在那哭声中逐渐描摹出了当时的情景。

**

“小铃,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玩的地方了,你一定还记得吧?我在这里给你捉过蟋蟀。”

袁尊轻声对小元说。

小元点了点头,她温顺而麻木地亲了亲袁尊的脸:“记得。”

袁尊高兴地笑,然而又哀伤起来:“小元,我就要死了。”

他转过头来,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那光几乎要吞噬小元:“不过你会陪我的吧?我们没办法一起生活,最起码可以死在一起。”

小元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的胸腔内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当她在那个地下室里当着其余女孩的面,带着一种令她恶心的微笑表情配合袁尊对她做的一切时,她就已经封闭了自己的所有感觉。

小元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无比无比地更想要活下去,哥哥还在等她,她从见到哥哥的第一面起就在幻想长大以后可以嫁给哥哥,她还没有穿上婚纱和哥哥一起走进礼堂,哥哥还没有对她说出誓言亲吻她的脸颊,她不想死。

然而同时她又不想活下去了,她想起了母亲。

她忘不掉自己有一次和哥哥经过一个肮脏的小巷,碰巧撞见母亲和另一个男人的情景。醉醺醺的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小巷里玩着成年人堕落的游戏,小元忘不掉哥哥在看向那个情景的时候,眼睛里涌出了多么嫌恶的情绪,就仿佛在看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而她和袁尊在地下室里做的,比那还要肮脏一百倍。

她不再是一个干净清白的女孩了,她失去了穿上洁白婚纱挽住哥哥手臂的机会,她不能去想哥哥如果知道她为讨好袁尊都干了些什么时的样子,一想到那种场景,小元就希望自己还是死了的好,哥哥知道那些事比死更让她难过。

袁尊离开了,他已经在小元身上得到了令他心满意足的一切,现在他要回去看一看警察的丑态了。警察被他玩得团团转的场景,同样是能让离死不远的他感到兴奋和满足的场景。

因为对袁尊的讨好,小元得到了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待遇——然而也很有限,她自始至终是清醒的,而其他女孩们都是被乙醚迷晕后才被捆上了车。除此之外,她们的手脚全都被绑住了,每个人都动不了。

而小元清醒地看到了袁尊把处理好的发泡剂放进了后备箱——这车很快就会爆炸,到时候没有人可以活下去。

袁尊离去后,那些女孩们醒来了,她们在身边不停地哭叫,而小元只是麻木地听着这一切。

哥哥不会爱小元了。她在心里绝望地想着,哥哥不会爱小元了。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突然,像有一道灵犀之光贯穿了脑海,小元激灵了一下。

是的,哥哥不会爱小元了。

但是哥哥可以爱……我。

那个在地下室里和袁尊做着肮脏事情的女孩并不是我,那是小元,不是我。

小元可以死掉,但我……还可以活下去。

小元突然获得了动力,她几句话吼住了身边哭叫不休的女孩们,然后她努力地弯下腰去,让自己被捆在背后的手凑到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女孩的脸边。

“用力咬。”小元说,“用力。”

女孩睁大眼睛不明所以。

“还等什么!快咬!”小元暴喝道,因为之前救了短发女孩的事情,以及袁尊对她独一无二的偏宠,小元已经成了这群女孩的权威,“咬开之后我就帮你们把绳子也解开,我们一起从前窗里爬出去!”

女孩不再犹豫,她稚嫩的牙齿啃在了小元手腕上的粗大的草绳上,血很快溢满了她的口腔,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地撕咬着。

二十分钟后,小元拼尽全力地一扯——绳子断了。

接着她花费了十分钟的时间,艰难地解开了自己脚上绑着的死结。

女孩们全都用希冀的眼光看着小元,此刻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小元看了一眼落雨的天空,轻声道:“每个人都救的话时间不够,车很快就要炸了。”

女孩们愣住了。

“这样,你们先让我爬出去,我去后备箱里把发泡剂扔到悬崖下面,这样车就不会炸了。”

事已至此,女孩们只能服从小元的命令,她们侧过身子,让后座的小元从她们中间爬过,然后降下前窗的玻璃,爬了出去。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小元的长发很快被淋了个湿透,她将自己的刘海朝后捋去,露出了一双无比决然的眼睛。

女孩们在车里期待地看着她,然而小元再没有回望,她飞快地向前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重重的密林里。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要救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即使看到哥哥来找自己,即使看到那个警察与其余女孩们一起葬身火海,小元都没有回头。

她不能回头了。

她顺着西南的方向跑去,想要从公路上逃走,虽然大批的警察和附近的居民已经到了,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不久前发生的爆炸上,想要搜寻是否有生还者。

小元很谨慎地在树林中穿梭着,很快就到了公路边,由于当时对袁尊的配合,小元身上的衣服没有被撕扯过,故而看上去还算正常,公路这边并不会知道山那边发生的事情。

她只要搭一辆顺风车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小元之前来过这里,见到过那些穷游的背包客们,于是她仿照着他们的样子伸出拇指,很快,一辆货车停在了小元的身边。

司机伸出头来问小元:“去哪啊?”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但是并不能抚平小元怦怦乱跳的心脏,小元紧张地开口道:“你去哪?”

对方报了一个地名,小元在紧张中并没有听清,不过那根本无所谓。她胡乱点了个头,说:“我也是去那里。”

“那上来吧。”

小元上了车,车上的收音机里放着华语金曲,那声音让小元有些烦躁,然而她竭力地忍着不表现出来。

司机却伸出手来关掉了收音机:“不喜欢的话就关,没关系的。”

小元愣了愣,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光知道你不喜欢。”司机淡淡地笑笑,“我还知道山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情,你是一个应该被判定为死了的人——对么?”

小元的汗毛骤然立了起来,她看向车窗外,犹豫着在这种高速下跳车会不会摔死。

然而司机却像说着平凡的故事一样,依旧云淡风轻:“我还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哥哥。”

小元不想跳车了。

她带着一种见鬼般的表情,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司机:“你是……神还是鬼?”

司机仍然淡淡地笑。

“都不是,我只是有点特别的本事而已——比如能看清你内心的所有想法,你现在的想法……是不是想在车里找一个重物来袭击我灭口?”

小元几乎已经被冻结在了原地。

“胆子真大,心也真狠啊。”司机感叹道,“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

“能够为了一个人和全世界抗争……这种感觉我真的太喜欢了。”司机说,“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还会资助你,让你有钱去整容,变成不一样的人,回到你哥哥的身边。”

“你连这个也知道……”小元睁大了眼睛。

“我什么都知道,我说了,你的每个心理活动我都能够看到——你可以称呼我为读心者。”那人轻声地笑,“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躲警察这种事,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了。”

于是小元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个人为她弄到了新的身份,出钱给她整容,当一层层的绷带从脸上卸下,小元看着镜子里自己小鹿般的大眼睛、高挺精致的鼻尖、丰满小巧的嘴唇时,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哥哥。她想。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不许再叫我“丑小丫”了啊。

读心者对小元没有要求太多,但是作为回报,她必须帮助读心者完成对方要实现的事情,就比如今夜的行动。

读心者要安霆的命,而小元希望让丁飞宇身边的人全部死光——那些警察要杀,尹昭更尤其是要杀的,她不但要杀尹昭,还要让尹昭成为这一切祸端的主谋,让哥哥对他彻底死心失望。

——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克服了如此之多的困难……没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分享他。

读心者有很多手下,而且给了小元调动这些手下为自己做一些“小事”的权利,于是小元给吴梅和尹大力写了信,骗他们来到省城,再叫人杀死了他们。

杀吴梅自然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她拿火钳在小元身上留下的烫伤疤痕,后来做了手术才勉强修复掉。

而杀尹大力,则完全是为了让警方的目光投入到尹昭身上。

那个男人让她感到太不安了,她总觉得在他身上可以嗅到同类的气味,尽管尹昭多年前就已经和丁飞宇决裂,但是小元却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羁绊并没有真正的断开。

而这是她绝不能接受的事情。

**

黄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丁飞宇不见了。

她打开手机,发现丁飞宇关掉了他手机上的定位,现在定位系统里只剩下安霆和黄桃两个人的光点了。

黄桃震惊地发现,原本她认为应该和特警会合了的安霆并没有在山下,而是在西南方。

该死的,该死!黄桃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疏漏,这一夜的兵荒马乱让她大意了,她不该忘记梦里最后那个可怖的情景——

安霆倒在山石之上,流下的血浸透了泥土。

安霆本来就是今夜被猎杀的目标,而他们居然让他一个人走了!

黄桃抬腿就要向西南边跑去,而就在同时,她恐惧地看到,显示安霆定位的那个闪光点,在地图里熄灭了。

——

林晗一边用最后几句话对安霆讲完了她的故事,一边关掉了安霆的手机,扔到了一边。

她刚刚用枪指着安霆,逼他把手机扔给自己,安霆示意她自己过来拿,然而林晗笑着摇摇头:“我不懂擒拿格斗,近身的话,可没有把握不让安警官夺走我的枪。”

那把枪正是丁飞宇被老奶奶拿走的配枪。

如今她要用这把枪杀了安霆。

“为什么要关掉定位?”安霆轻声道,“因为不想丁飞宇找过来么?”

“是啊。”林晗右手持枪,左手轻轻捋顺了自己的发丝,“我好不容易才拥有这个光明的身份,不能平白无故又被糟蹋掉了。”

“是暴乱的山民们在混乱之中杀掉了你。”林晗轻声笑笑,“而我只是被绑架的人质而已,一切与我无关。”

安霆不说话,良久,他淡淡道:“丁飞宇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他还会爱你么?”

林晗笑了,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那么你要他爱的,又是谁?”安霆看着林晗,琥珀色的瞳孔不悲不喜,“就算他喜欢你,喜欢的不过也是一个表象而已,是你伪装粉饰出来的‘林晗’,那不是真的你。”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略带讽刺与同情地笑了笑:“真实的你,还是没有得到他的爱。”

“住嘴!”林晗突然被激怒了,握着枪的手一阵发抖,“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你根本就不明白,当我妈拿着火钳烫我的时候,是他把我抱出去的,他打架受伤的时候,是我给他涂药。”林晗的眼泪流了下来,“即使知道是我杀了你,他一样不会伤害我的!因为你对他而言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人,你根本不明白他,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一片黑暗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彼此深爱,没有任何别的人和事物可以取代!”

她仰起头,眼泪飞快地风干在脸上,林晗恢复了平静,她看向前面的安霆,轻声道:“我哥哥看似冰冷,实际上是能为感情付出一切的人,不信你就试试看。”

安霆的眼睫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他知道林晗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是那样,丁飞宇不会冲动地为了尹昭来到这里,他今夜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一切。

即使他知道林晗就是小元——又能怎么样呢?

“你不懂这种感觉吧?”林晗轻声说,“毕竟……你敢爱谁呢?”

黄桃已经跑到了附近的树林里,她远远地看到了林晗和安霆,巨大的紧张和惊恐让她直接摔跪在了泥土里,然而她还是拼尽全力地向前冲去。

然而太远了,那两个人此刻在她视线的尽头,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她可以看到他们,却没法帮到安霆。

林晗握着枪对准安霆的胸口,突然,一个极度顽劣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盯紧安霆的眼睛,轻声开口哼了起来。

“鬼孩子啊,你快快地睡,睡着了之后,赎你的罪;鬼孩子啊,你别忙着睡,睁大眼睛啊,看清你的罪。”

安霆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度惨白。

那是当年那个阴柔的男人每晚唱给他的歌。

“别这么怕。”林晗轻轻地笑,“我只是整过容而已,并没有返老还童——我不是那个人,我不是读心者——读心者是我的资助人而已,他今夜并没有来到这里,所以负责杀你的,是我。”

安霆看着林晗,仿佛有黑色的雾气从他的瞳孔深处蔓延出来,他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依稀可以看出是咬紧了牙关。

林晗微微笑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然他没有亲自到这里,不过我在这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你的故事,他可全都告诉我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林晗抬眸微笑,纤长的睫毛在黑夜中舒展如蝶翼,“这么多年来你敢爱谁么?毕竟你也知道,你爱谁,他就会杀掉谁。”

安霆的脸色冰冷而苍白,那一瞬间,曾经孤儿院中的那个小男孩在他的灵魂里苏醒了,那些被埋葬在深井里的记忆如同鬼魅般侵蚀了他的肺腑,脑海深处传来那个阴柔男人的声音——“我希望你明白……失去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所有行为都以这句话为宗旨,他把一切他喜欢的东西都摧毁。于是他最心爱的兔子玩偶被拽掉头扔到他的脚下,他最好的朋友被从楼上推下摔死,他觉得最美丽的义工姐姐被烫伤事故毁容。

而他无力抗拒这一切,他不但阻止不了那个男人,他连隐瞒自己究竟喜欢什么都做不到,那个男人掌握读心的本领,他可以轻易地看穿一切。

“你的脸色很难看。”林晗轻声说,“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阴影么?不对啊,我刚刚唱那首歌的时候,你的脸色还没有难看到这个地步。”

“看来我猜得没错……”林晗微笑道,“你现在恐惧的真正原因是……你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安霆的瞳孔蓦然缩紧,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有所行动,然而林晗猛地抬了一下手中的枪,生生逼停了他的举动。

远处,黄桃正在急速地奔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一种奇异的预感笼罩了她。

安霆突然放松了身体,他浑身绷紧的肌肉舒缓了下来,代表的却并不是放松,而是……放弃。

他刚刚一直在试图拖延时间,林晗原本并没有把故事原原本本讲给他的打算,但是他看出了林晗感情用事的特点,不断地挑拨她的情绪,成功地激起了她的倾诉欲。而在林晗讲述完之后,他又成功把话题引到了“丁飞宇爱的究竟是不是林晗”这样消耗时间的论辩上。

每一步他都成功了,只要能够拖延足够的时间,拖到特警发现这边的情况,经验丰富的他们一定会立刻安排远程的狙击手,这样自己就有很大概率生还了。

然而此时此刻,安霆的求生欲突然淡了。

刚刚林晗那一问在他心里激起的是惊天的波澜——

她说,他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这些年来他一直让自己不要和任何人交心,无论是学生时代的冰冷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成年后的玩世不恭、和谁都不走心。都是他自我保护,也保护别人的方式——他喜欢的人都会死去,他不能喜欢别人。

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放纵了自己的心?

仿佛是一个又一个周末的午后,他将车停在那座孤儿院的门口,包子脸的少女踢踢踏踏地跟在他的身后,背着的帆布包里是一大堆的稿纸彩铅和蜡笔。他原本是不喜欢孤儿院这个地方的,毕竟这里埋藏了太多自己黑暗的记忆,然而似乎只要她在,那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地方,一切阴霾的部分都被驱散。

在林晗发问的那一刻,那些模糊的感情终于破土而出,绽开清晰的花朵形状。然而此时此刻这却并不能让安霆感到任何悸动和美好——他只觉得恐惧。

那个男人的目的就是,杀掉所有他爱的人,再杀掉他。

痛失全部后再死去,这就是他的命运。

在这种情况下,他活下去才是对身边的人最大的伤害,还不如现在死在林晗手里,这样的话,至少不会再连累……她。

安霆看向林晗,淡淡地笑了起来:“你懂什么?”

林晗微微挑起眉。

“我有喜欢的人了?谁啊?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安霆耸耸肩,平日里那副花花公子的表象,如同一件穿久了而十分贴身的戏服那样,被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套到了身上,“我想想啊……我爸那个圈子里的姑娘我估计你也不认识,那就是市局里的——市局里一共也没几个女的吧?何况我好像还没混到要吃窝边草的地步。”

夜风把他的话远远地吹了过来,吹到了黄桃的耳朵里。

心脏传来阵痛的感觉,但那一定是因为急速的奔跑导致的。黄桃这么告诉自己。

“还是你觉得我对你动心了?就凭你这张千刀万剐的脸么?”安霆挑起嘴角,笑得悲哀而凉薄,“真的,我要是丁飞宇,十年前就应该把你和你那个妈一起扫地出门。你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妈对吧?那么自私那么丑恶的一个女人,可是说实在话,以你这颗五毒俱全的心,真没比你妈好到哪儿去。”

他成功了,他说出了最激怒林晗的一句话,里面的刻薄如同刀一般,精准地划开了林晗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释放出了她铺天盖地的怒火和杀心。

安霆闭上眼睛。

如果这样能够不牵连无辜的你……那么纵然遗憾,我也绝不后悔。

黄桃的一声尖叫生生断在了喉咙里,石块狠狠地绊了她一下,让她直接摔倒在地,膝盖在地面上蹭出一个巨大的血口子,然而她只用一瞬间就重新站了起来,安霆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画面霹雳一般划过脑海——不要!求求你了,不要!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林晗的眼睛里像烧起了冰蓝色的火,她的面孔因为急剧的愤怒而泛起同样的潮红,林晗面无表情地抬枪对准安霆的胸膛,纤细洁白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地一声巨响。

黄桃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安霆的眼睛猛地睁大。

被惊起的鸦雀呼啦啦地飞上夜空。

而在安霆的对面,林晗的眼睛也猛地睁大。

在她的后背上,一朵血花缓缓洇开。

她艰难地回过头去,身后的男孩黑衣黑帽,冒着烟的枪口无力地从他的手腕垂落下去。

最后一刻,林晗的手指没能及时地从扳机上扣下。

因为丁飞宇比她先开了枪。

他从巨大的山石背后走了出来,刚刚他一直就躲在这块石头背后,林晗说的每一个字都进入了他的耳朵。

没有人知道那短暂的时间里,在这块岩石背后,丁飞宇究竟想了些什么。

往事如流水一般毫不留恋地从指尖飞逝而去,那个生活在泥泞中的少年即便握紧了手指,也再握不住哪怕一滴。

他信任的,深爱的,仇恨的,念念不忘的,都伴随着这最后一声枪响,化作了林间如灰般散去的云。

林晗不可置信地向一边摔坐下去,枪从她的手里掉了下来,被急速奔来的黄桃一脚踢到了远处。

林晗倒在地上,她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着丁飞宇,翕动的嘴唇吐出一个音节:“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那么艰辛地,做了那么多的事,只为从永恒的黑暗里挣扎出来,和他在一条光明的路上手拉着手,好好地走下去。

怎么会这样。

你不明白么,不明白我在其他女孩殷切的目光里,一个人艰难地从前座的窗户爬出去,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救她们——

她们会告诉警察,告诉他们的父母我怎么讨好、怎么献媚那个杀人犯,怎么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对他献出了第一次。哥哥,我只是想当一个清清白白站在你身边的女孩子,我能救她们吗?我能吗?

你不明白我在墓园里看到你在我墓碑前沉默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哥哥,我真的好难过。但我必须埋掉吴小元,埋掉和她有关的一切黑色的过去。

我们重新开始,哥哥,我们重新开始。

安霆在那边打开手机,和支援的特警通话,问他们有没有急救设备。丁飞宇低下头来看着林晗,他开了口,低声道:“林晗。”

他顿了顿,轻声地换了称呼:“小元。”

林晗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她看着丁飞宇,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我能问问你么?”丁飞宇的声音嘶哑残破,“作为唯一一个有行动能力的人,从那些把你当成救世主的女孩们身边爬过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躲在树林里,看着康学斌和那辆车里所有的孩子一起被爆炸的火光吞掉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尹昭当初像对亲妹妹一样对你,精心布置好计划来杀他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林晗看着丁飞宇,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她突然笑了,带笑的脸在血污里天使一样纯真。

“你。”她笑着说,眼泪像流动出的水晶一般从眼眶里掉下来,“除了你以外,什么都没想。”

“我不在乎他们,谁我都不在乎。”林晗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我只在乎我爱的人。”

我只在乎你。

她看着丁飞宇,他的身影逆着光,眉眼和轮廓都在阴影里模糊了起来,林晗盯着他的面孔,恍然觉得那还是十五岁的他,光芒万丈,对所有女生都冷冷淡淡,像一匹孤独的小狼。她爱那个独狼一般的少年,这让她觉得她是唯一可以拥有他的人。

“整容的每一刀都好痛,哥哥你记得吧,我从小就最怕疼了。”林晗轻声道,“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哭,我甚至在心里是笑着的,只要想到每挨一刀我就能离你近一点,挨多少刀我就都不怕了。”

“哥哥你看到过吧?看到过那些该死的女生是怎么欺负我折磨我的,但是我不怕,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世界上的人都讨厌我也没问题,哥哥喜欢我就好了。”

丁飞宇向她走了过来,他黑曜石般沉默的眼睛突然涌起了波澜,像是他内心深处巨大波动的投影。

林晗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赌对了,丁飞宇不是表面那样无情的人,他明白的,他明白。

丁飞宇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下一瞬,丁飞宇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他没有停留一分一秒,只是从她的身侧,那样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一步步地离开了她。

林晗大睁着眼睛,片刻后,她的眼光骤然暗了下去,她的嘴唇落叶般颤抖起来:“不是……”

丁飞宇疲惫地转过身去,他看着安霆和黄桃,轻声道:“小元十年前就死了。”

安霆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我明白。”

丁飞宇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抬起沉重的腿,缓缓向前走去。

“哥!哥你别走!”林晗大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不明白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她的气息紊乱起来,胸口的血洇开来,疼痛让她呼吸困难,她向着丁飞宇的背影费力地伸出手去,身体因为寒冷和失血而痉挛起来:“哥哥我好冷,求你抱抱我,求你抱抱我……”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然而无论她的目光怎样盯着丁飞宇的背影,丁飞宇都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在这个天之将晓的黎明,这个生于暗夜、也成长为暗夜的女孩死去了,而她死时也没能得到救赎,仍然沦陷于暗夜。

自始至终,她都没能得到她生命里唯一的那束光。

**

一个月后的市局。

这一起罕见的案件震惊了全国,涉案的山民多达百人。只是由于最终死亡人数不多,且警方以事态还待进一步确定为由,拒绝了提供详细的案情信息,故而网上渐渐推论,是游客和当地村民之间爆发的争端引起了武力斗争。人们纷纷感叹,三云区近十年内的旅游情况估计是不会好了。

安霆他们和三云区当地警察不眠不休工作了大半个月,详审了所有涉案的山民,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读心者的身份。他们大多只见过读心者一到两面,都说读心者在他们面前永远戴着低沿帽和环绕成一圈的面纱,身穿长袍,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前提是他没有穿有增高功能的鞋。

这些模糊的信息并不能帮助警方找到这个最大的幕后犯人。

甚至即便他们找到了这个人,都难以给他定罪。

山民们当前的口供展现出了对这位幕后人士的极度不熟悉,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之后的指认也是难度极大且缺乏法律效力的,因为法律会认定他们在指认过程中的误判几率非常高。

山民这边无法突破,然而日子总要向前过,安霆等人在大半个月后回到了省城,处理一些收尾工作。

午饭后,安霆和黄桃一起站在楼梯口,喝刚刚配餐发的酸奶。原本发到黄桃手里的恰好是黄桃味酸奶,而安霆则是草莓的,但是安队非常霸道地把草莓酸奶塞到黄桃手里,然后把她手里的那瓶抢走了。

“喂!”黄桃抗议,“我不喜欢草莓!”

“忍忍吧。”安霆耸耸肩,插上了吸管,“谁叫我非常喜欢黄桃。”

黄桃:“……”

全世界最过分的撩,就是这种你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撩了吧!

黄桃不知道的是,说出这话的安霆心里也无端地滑过一丝阴霾。

他或许该克制的,毕竟只要读心者仍然活在世上,他喜欢的人就会永远笼罩在危险的阴影中。

然而……安霆同样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拥有这样的感情,克制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永远是那么的困难。

顾辉映这个时候抱着文件袋走过,他的到来打破了安黄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顾辉映道:“上面已经批复同意了尹昭的见义勇为表彰和褒扬金——只是尹昭没有亲属,也没立过遗嘱,所以褒扬金不知道发给谁。”

他顿了顿:“我和上面申请了一下,要不用这笔褒扬金加上我们几个各自出一点,给尹昭好好办一个葬礼。”

黄桃略有点惊讶,在之前,顾辉映是他们中最看不上尹昭的人,毕竟一个一身正气作风端正,一个玩世不恭纸醉金迷,顾辉映要能喜欢尹昭这种人,那才是奇了怪了。

但是现在,那曾经的偏见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黄桃和安霆都认为顾辉映说的在理,而就在他们要进一步商量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他们身边穿过。

丁飞宇。

黄桃他们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顾辉映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丁飞宇。

“那什么……这是尹昭牺牲那天在身上带着的东西,原本作为证物保存的,现经鉴定已经可以还回去了——我就还给你吧。”

丁飞宇点点头,接过文件袋:“好。”

“噢还有,上面打算给尹昭办个葬礼。”

丁飞宇继续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就在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丁飞宇折了回来。

丁飞宇小声道:“有个不情之请。”

安霆:“你说。”

“麻烦大家不要在葬礼上穿正装,也千万别哭。”丁飞宇摸了摸头,“穿好看一点,燕尾服礼服裙然后喷喷香水什么的,音乐也别放古典乐,摇滚或者爵士都可以。”

“以及……”丁飞宇仿佛有点难以启齿,“阿昭喜欢俊男美女,几位老局长就别去了吧。”

安霆几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了——那是尹昭期待的葬礼,而丁飞宇懂他。

黄桃冲丁飞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放心。”

丁飞宇点点头,他左手拿着顾辉映给他的文件袋,右手拎着一大盒外卖,转身上楼。

“诶,他不刚刚吃了饭么?”顾辉映奇怪道,“怎么刚吃完就点外卖?”

**

丁飞宇来到了天台上,他在楼梯口坐下,这里非常安静,只有他一个人,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撕开那个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没有太多的东西,一块手表,一盒揉皱的烟,以及——

丁飞宇的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一张一寸照片。

上面的男孩穿着警服,在镜头下表情有点僵硬,眉宇之间还满是青涩,那是他从警校毕业时照的。

照片的边角沾了一点血,别的东西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这张照片上有血迹——因为它被放在了离尹昭心口最近的位置。

丁飞宇看着这张照片,他不知道尹昭是怎么搞到的,但是这一瞬,他突然懂得了这个放肆张扬的男孩在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灵魂中沉默无声的感情。

丁飞宇拿着这张照片坐了很久,然后拆开了自己身边的外卖袋子。里面是一盒炸鸡,此刻还带着温热。

林晗是没有葬礼的,而小元的葬礼,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

丁飞宇把那盒炸鸡放在了天台的边缘,这里是他能找到的离天上最近的地方了,他对着那盒炸鸡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他把那张一寸照片放进了钱包里,和这张一寸照放在一起的,是一张有些模糊不清的自拍。那是丁飞宇有次去夜店时尹昭拉着他拍的,说是拿来威胁丁警官,证明他常去夜店的证物。

在那张照片里,尹昭坏笑得非常灿烂,丁飞宇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然而他们的眼神都望向彼此。

丁飞宇合上钱包,双手将它捂在心口的位置。

多年前小城街头的故事,至此已不会再有任何后续,在罪恶与黑暗中挣扎的孩子们永远地留在了黑夜里,只有他一个人从泥泞里走了出来。

而他会走下去,带着所有伤痛和回忆走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不辜负某些因他而生的爱和希望。

丁飞宇打开天台的门,向室内走去,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远方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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