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时隔多年,林阿狗逐渐成熟,经历丰富了起来。也看不透彻叶落闲当年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那遗憾的模样不像是作伪,可这个‘人’擅长作伪。
叶落闲敲打了下桌子,伸手在林阿狗眼前晃了晃,等到林阿狗回过神来,叶落闲盖棺定论道:“这本‘通神录’名过其实了。本来应该是神海境淬炼神魂用的,但有几页残缺,以及小篇幅的修改后,在汇元境就可以修炼,你可别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好事。真要修炼下去,魂魄会被锤炼的千疮百孔。说的直白点就是行尸走肉,成为具有破绽的容器。说的再直白点,就是有人馋你的身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林阿狗挠挠头,叶落闲讲过很多颠倒黑白的故事,林阿狗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剧情反转。只是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不怕狗急跳墙?
林阿狗看过去,只看到叶落闲手里掂量起一方玉玺,跃跃欲试的说道:“说书先生常说些戒指老爷爷的故事,说到精彩处却是满堂喝彩。可是他们说的不对,若是以己度人,设身处地的想想。”
叶落闲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林阿狗的师父也知道再隐藏下去没有意义,在扳指里沟通起林阿狗,蛊惑道:“阿狗,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他这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将这本‘通神录’据为己有!人心叵测啊,孩子。”
林阿狗的师父说着,在扳指空间里面作法,屋内顿时妖风大作,吹的门户沙沙作响,同时也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开脱道:“阿狗,不要听信谗言,受人挑拨,你涉世未深,只知人,知面,不知心。念你重情重义,不忍出手,那师父便豁出去,便是拼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要替你铲除祸端!断不能看你交友不慎酿成大错!”
扳指老人不清楚叶落闲是以什么手段探知到了他的存在,但林阿狗是没有机会透露出去的。自半年前在黑市买到扳指,林阿狗就没离开过扳指老人的视线。
扳指老人按捺不住要对叶落闲出手,任何有可能影响到他大业的人或事,都要扼杀在摇篮里!林阿狗脸色也冷了下来,尝试着跟扳指老人沟通:“师父,我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
扳指老人越发恼火林阿狗的不服管教,动了真怒,手势不断变化,喝骂道:“你不懂其中险恶!”
林阿狗也恼了。
粗暴的取下来翡翠扳指,像是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敌人,用尽了全身气力往地面上砸,以林阿狗十八脉汇元的力量,可不弱于寻常的神海境武者。翡翠扳指在地面上旋转着,石砖都被刮擦出了粉尘来,眨眼间裂开,露出大块泥土地。
林阿狗气急败坏的喘着气,用脚踩在了还在旋转的翡翠扳指上,面向叶落闲的时候又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扳指老人虽然被砸的头晕目眩,却很快稳住心神没有被打断施法,只是林阿狗的举动让事情摆到了台面上。扳指老人顿时没了虚与委蛇的想法,也不再去顾及后果。只有杀了眼前的人,扳指老人才能心安。
叶落闲悄无声息的后退了几步,手中抓着那枚四四方方,代表着一城之主,刻有龙纹的玉玺,玉玺散发出三丈金光护住了叶落闲的周身。确认防护的密不透风后,叶落闲才是把那停顿的话说完:“世态炎凉,是人皆不可信!”
空中凝聚出一道深绿色的手印,朝着叶落闲压了过去。林阿狗反应极快挡在叶落闲身前,可是还没等站稳身子就被叶落闲拉到了后面去。叶落闲欺身上前提起巴掌大的玉玺拍向正前方,空间似乎都震荡出了涟漪。
金光如佛光普照,神圣不可侵犯。手中的玉玺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在虚空中若隐若现的映射出虚影来。叶落闲肃然道:“是你先动的手!”
叶落闲特意赶来是为了帮林阿狗除去隐患,做足了诛杀扳指老人的准备,只缺个事出有因的由头。扳指老人的先发制人,让叶落闲没有了多管闲事的芥蒂,也是一直在等待的东风。
玉玺的虚影撑破了手印,施法的扳指老人右手也被玉玺的力量灼烧殆尽,一时间被对方制住半点动弹不得,看着魂体的破损不免胆怯了起来,转念一想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又换了副嘴脸,干脆传出了声音来:“哼,老夫可没你这娃娃所说的那般险恶。”
扳指老人毕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能屈能伸。形势比人强,该低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里负担,道:“念在你与阿狗交情不浅,老夫刚才出手并未尽力。不过是一时情急的试探罢了,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那是馋他身子。下贱!”叶落闲啐了一口。这话说的乍听上去还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前辈高人,实则不过是贪生怕死的鸡鸣狗盗之徒。叶落闲冷道:“藏头露尾之辈,也敢妄自尊大?”
扳指老人眼睛眯了起来,活了几十年,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遭被个十来岁的孩童用言语侮辱。偏偏还奈何不了他。以扳指老人的经验来看,叶落闲不好对付,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思维。想要活命,关键的突破口还是在林阿狗身上。
“阿狗,你与这小友说说,师父待你如何?”
被玉玺压着,扳指老人感到喘不过来气,连称谓也变的尊敬了不少,从小人变成了小友。
林阿狗沉默了。要说这位便宜师父,林阿狗带在身边能学到不少皮毛,也是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心态。自认倒霉惯了,平白无故的好事砸到头上还真有点不适应,就连叶落闲也揶揄着说过‘好像突然就转运了一样’。
又在城南的重牢里待过些时日,表现的异常出色,在笑里藏刀这方面下过番苦功夫,就是把刀架在人脖子上还能有说有笑的唠着家常。即使叶落闲没有赶来镇压扳指老人,林阿狗也会随时提防着。
林阿狗一直不说话像是在斟酌着什么,叶落闲倒是不急,只是把玉玺再次往下面压了一压,压的林阿狗的师父在扳指里哀嚎,强忍着怒气提醒道:“阿狗,师父待你不薄!你倒是说句话啊!”
叶落闲像是没听到扳指老人的话,谈笑着说道:“得势不饶人,饶人不得势。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看还是永绝后患的好。”
林阿狗低下了头,他相信叶落闲的话,也信扳指老人是要害他,可即使是虚情假意,相处久了也于心不忍。把头埋的越发的低了,算是为扳指老人哀悼。道:“欺师灭祖在佐古王朝是大逆不道的事。”
在扳指老人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候,林阿狗的话锋一转,又抬头笑道:“可是公子的道理都是对的。对的就要虚心接受,这话也是公子说过的。都记在心里呢。我阿狗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快刀斩乱麻的道理都听的快起茧子了......”
林阿狗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很多。
两人默契的笑了起来,林阿狗背过身去道:“还是想着回避一下。”
叶落闲读懂了林阿狗的心思,故意松懈了几分施加在扳指老人身上的压力。
你求道心,我便还你道心。
我是对的,你也得是对的。
玉玺似乎感应到了叶落闲的想法,虚影再度裂了个口子。
扳指老人的魂体被压的险些支离破碎。事情已经发展了竭泽而渔的地步,现在扳指老人想要做的事正是杀鸡取卵。叶落闲给足了扳指老人行动的能力,当扳指老人抬起头,尽是怨恨与不甘,从头顶那条空间通道穿了过去。
一搂烟气从扳指里钻出,被烧灭一条手臂的扳指老人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虚弱感,似乎很是忌惮叶落闲手中的玉玺,出来后根本没有报仇雪恨的打算,生怕被玉玺再次镇压就没有了活命的机会,用尽全身魂力朝着林阿狗的后背冲刺过去,厉声喝道:“林阿狗!你不仁!莫怪师父不义!”
林阿狗释然一笑。
道心无缺。
———————
丑时。
驿站还是那个驿站,夜深人静的院子里,熟睡的林阿狗躺在大床上,伴随着轻微的鼾声,盖着条淡黄色的‘金线莲花’被,额头上有被大印盖过的痕迹,枕头下压着本泛黄的黄皮古籍,古籍里夹杂着纸张。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
屋外正下着大雨,雨来的突如其来,让许多来不及躲闪的行人淋成了落汤鸡,街道上总有些人在谩骂着‘老天不开眼’,也有人喊着‘收衣服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很多事都是没办法的。
相比被城主府公子挽留的林阿狗,城里有户姓杜的人家可不好过,再想要在城里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在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了。城南重牢的典狱长现在精神异常的亢奋,大半夜从被窝里跳起来掰着手指头玩。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批被打断手脚丢进来的死囚,也不清楚还有几批会被打得半死再往这里塞。
太安街死了位青楼女子,死在了房事上面。成为了这次事件的导火线。城主府那边在请示了公子的意思后,已经到了零容忍的态度,大动肝火的韩统领夜间生活难得的丰富了起来,四处拿人问罪。也亏得那姓俞的汉子没有赶上这么出好戏。
雷厉风行的韩统领虽然挨家挨户的问候杜姓人家的产业,却没有刻意闹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与爱显摆的俞姓汉子有着本质区别。只是那批下手不知轻重的粗糙汉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把人给活活打死。挠头的动作倒是跟韩统领如出一辙,无可奈何的说着‘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
这事很快传到了杜姓人家耳里,能够当家做主的人全都憋着一肚子的臭气,暗骂在这节骨眼上还有些管不住下体的混账。以前女子被采补的事情也偶有发生,城主府会拿人问罪,但都是就事论事,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殃及池鱼,此举是有震山敲虎的嫌疑。
细想下去事情又透露着几分诡异。
对外,杜姓人家没有放屁,只是将势力收拢了回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准备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多生事端。各自闷着火齐聚一堂探讨大事,最后的结论是任由城主府去折腾闹腾,没有去一决雌雄的决心,同时是在酝酿着面临必死之局最强力的反扑。
杜姓人家近两年居心不良,城主府的好战分子早就看不惯杜姓人家,不怕把人逼紧了眼。只是苦于找不到好的由头,又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才一直引而不发。
当风雨来临,锋芒残留着血迹,铁骑一触即发,在城里肆意驰骋。马蹄声如雷,打杀声震耳。平民百姓蒙在鼓里,不明所以,只是听说城主府有了大动作,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事,又是在针对谁?
盘根错节的大家族收到了风声,纷纷责令家中子弟不要去凑热闹。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在太安城哪怕是强盛如四大家族,也都是闭门不出,以免看到些不该看到的,遭人惦记上。
而赵家雅致的庭院,沐浴过后的赵家三小姐香气扑鼻,怀里抱着古灵精怪的赵丫头,眨动着好看的眸子,轻呼了一口香气,埋怨道:“真是不安分。”
本来是带着赵丫头在外游逛的赵清钦,在收到家里的传讯后,不情不愿的回到了府上没有再去逛夜市,越想越是气愤,非要拉着赵丫头一起睡,不时就要掐掐赵丫头稚气未脱的笑脸,像是要把对城主府的怨气发泄到赵丫头身上。夜里总是要吹吹枕边风的,比如那句‘你那小郎君’,就能把假寐的赵丫头羞的脸颊通红。起先赵丫头还会反驳两句,到了后面干脆别过头去说是要睡了。
赵清钦没有睡意,又把赵丫头说得不敢再搭理她,作茧自缚之下只好自说自话了起来,说着说着,又会扯到赵丫头的话题上,说是赵丫头年纪大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要不就许配给城主府公子。
吵的赵丫头翻来覆去睡不好觉,越听越烦闷,委屈的嘟起了小嘴,抱着枕头说要回闺房。
而屋外大雨瓢泼,赵家的莺声燕语劝不住城里的腥风血雨。城里闹了多大动静,造成了多少伤亡,没有人知道。仅是城南重牢粗略统计也有百八十人。
要说城主府的底蕴,杜姓人家更多只是猜测,以前倒是偶有摩擦,但这样的场面却不容易遇到。一番火拼下来,血湖宗伤亡惨重,心中也是胆寒。被打的溃不成军,哪还有半点玉石俱焚的硬派作风。卑躬屈膝的想要再跟对方议和,那些土匪却得理不饶人没有高抬贵手的样子,本以为就要全军覆没,却被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压下了那些土匪的一腔热血,那姓韩的统领看威风灭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开口言和,像是得到过谁人的指示一样。
最终的结果是,城主府以一人轻伤的代价鸣金收兵,大摇大摆的从杜姓人家家门口走过。倒不是说欺软怕硬见好就收,只是城主府公子授意就是如此。
幕后的主使心安理得,在二层三重檐歇山式高大宏伟的城门楼里,与人品茶论道,谈笑风生,虽然看不出修炼的天赋,但在城主府的熏陶下,对功法、武技有着独到的见解。高谈阔论的讲解把旁听的将士说的服服帖帖,替人解惑之余却不传道,每每涉及修炼上的疑难总是笑而不语,称是不敢妄言,只讲些功法武技上的窍门。
可在将士的心目中,这位公子的形象却显得越发厚道。太安城里但凡有心的稍微打听打听,谁都知道城主府公子没有修炼的天赋。若是再去教导别人修炼,反而像是信口开河,无人敢听了。
直到宵禁,到了将士换岗的时分,伏案疾书的布衣孩童留下了守门的校尉,递过一本蓝皮的书籍,上面记载的是一门炼体的法门。
守门校尉姓王,天资不算高,修为迈入了神海境,在王朝境内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在太安城却没了太大的作为。不过,靠着资历老,经验丰富也混到个不错的职务。校尉有个不错的名,守门。
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世清白没有太高的追求,想着虎背熊腰的孩子肚里也没什么墨水,又爱坐在门槛上发呆,最大的出息大概就是给大户人家守守门了。于是就给改了这么一个名,以前是什么名校尉没有印象,只是听人说还没‘守门’好听。
一身轻甲的王守门被交代了几句,捧着本书籍不知所措的楞在原地,只恨书到用时方恨少,老脸一红,跟人说道:“公子,不瞒你说,我有些不太识字。”
叶落闲沉默了会。不怪王守门不思进取,平日里要盘查来来往往的过路人,换了岗又得休息,抽不出时间不说,这个年龄也娶妻生了子,哪还有心思去念什么学。而且修炼这事上面也马虎不得,要是让不懂行道的人曲解了意思,免不了又是些麻烦事。
秉着一事不劳二主的道理,叶落闲说道:“我说与王叔叔听,若是有说不好的地方,可要多加指正。”
叶落闲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怕王守门觉得中途打断会有以下犯上的小心思。听不懂还要装懂,说到最后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白费了苦心。王守门没有推脱,身边找不出学究天人又信得过的人,家里那头母老虎读的书可不比王守门多。拱手道:“多谢公子!”
没有俗套下去,两人从一层的大厅走到了二层的独间,重新落座后,叶落闲徐徐说道:“既然是炼体,有药物辅助肯定事半功倍,列的药方都是些常见的药材,熬制起来没那么多讲究,清水煎熬两个时辰即可,口服。记得多备些金疮药,跌打损伤是难以避免的。”
刚一开口王守门就泛起了小感动。这位可是城主府的公子,这么平易近人自然让人受宠若惊,性子直的王守门那句‘我皮糙肉厚’的话,也差点脱口而出。
在叶落闲慢条斯理讲解功体图时,剑眉虎目的王守门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兴奋之余险些拍桌而起,越听越练越觉得贯通,在通俗易懂的絮说下,很多晦涩难懂的地方都显得那么直白,不由又听得入神了几分。
直到详尽的叙述完炼体的要领与法门,王守门都没有开口提问,生怕扰乱了这玄之又玄的心境,又像是把学识都消化了进去。临了起身,王守门对这位公子再没了隔阂感,自发向叶落闲抱拳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公子高才!”
烟雾缭绕在屋里,像是置身仙境,屋里铺着地暖暖意洋洋。看了眼快要燃烧殆尽的檀香,叶落闲说道:“是王叔叔天赋高。”
王守门左手抱着书籍,右手抓挠着脖子,咧嘴笑了起来。没想到反被夸了,这可是少有的事情。笑着翻找到檀香在台基点燃,想了想,还是说道:“公子也要注意身体。”
“好。”叶落闲应的倒是爽快,伏案时声音又低了几分,呢喃自语:“还是得再等等。”
王守门无奈,知道这位公子彻夜不眠是在等什么,钦佩公子重情重义的同时,也贴心的合上了二层独间的门户。从二层下到一层后有轻甲在身的将士向他问好,将士都知道楼上是公子到访,也就没去过多打扰,各自履行着职责,不该问的不问。
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晕起几圈涟漪。叶落闲的所在,窗户对向是城门外,看不到王守门揣着书籍回家的身影。只是当凉风吹来,却有一人望着天上电闪雷鸣,仰头轻叹出声:“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