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仪式结束后，胡居理终于得空回到宿舍里，为了参加接下来的毕业舞会，他特意换了一件还算得体的西服。
那是三方之前参加全国交流赛的正装，说是正装，但也相当的寒碜。
他这西装是山寨货，袖扣是画上去的，口袋是假的，衣襟部分甚至都没有完全染黑，一件纯黑西装居然穿出了渐变色的感觉。就连他胸口别的大红花都是校门口摘的野花。
毕竟穷嘛，这种一年不见得穿两回的衣服何必买那么贵呢？胡居理表示认同。
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胡居理竟然紧张了起来，他看着镜子里稍微有点人样的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一个已经被校方退学的学生去参加毕业舞会？就好比孔乙己叫人打断腿后仍然坚持去酒铺排钱买酒，这分明就是接受群嘲的嘛！
“齐冉，有酒吗？”
齐冉从上铺探出颗脑袋来：“你不是从来不喝酒吗？”
“喝一点，压压神。”胡居理说。
“没有。”
胡居理觉得奇怪：“你不是钱给够，飞机零件都能拆下来卖吗？怎么连酒都没有？”
“酒有，但不卖给你。”
“为什么？”
“我只做校内的生意。”
胡居理怔住了，随后自嘲地笑笑，合着这就开始了。连自己的室友都开始把他当校外人士了，曾经的受人追捧到如今的遭人嫌弃，他的人生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胡居理叹了口气，走出门，踏上前往舞会的道路。
关了门后的宿舍安静无比，齐冉手枕脑袋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舞会举办地点选在平时用来排演话剧的剧场，在那个场合，浪漫和典雅的氛围简直就如自来水一般随地流淌。
“胡学长，你看我今天怎么样？”
刚踏入剧场大门，就遇到了必然会是今天瞩目的主角之一，陆晞霏。
深红色的晚礼服衬着她纤细的身形，披肩长发高高盘起用一根玉簪扎成发髻，V字深背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匀称优美的蝴蝶骨。耳垂缀着两颗千面碎钻，像是一颗颗天然的星星围绕着她。
她今天确实美得惊艳，令人窒息。
胡居理不敢多看，眼睛瞥到门口装饰用的花球上：“嗯，好看。”
“你是在说花球还是说我？”陆晞霏问。
“都好看。”
陆晞霏笑盈盈地说：“如果非要让你选一个最好看的呢？”
胡居理说：“那肯定是……”
一个学弟从边上不合时宜地挤过来说：“学姐，舞会要开始了，你快进去吧，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呢！”
陆晞霏点点头，对胡居理说：“舞会开始后你可要第一时间邀请我哦！”
胡居理也说：“你太抢手了，我怕赶不上。”
“没关系的，只要你伸出手来……”
“伸出手？然后呢？”胡居理问。
陆晞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落到了胡居理的身后：“黎哀同学也来了啊？”
“是啊，为了不让我的债务‘更上一层楼’，我必须时刻盯着她。好在我听说今晚舞会有免费的自助餐和酒水畅饮？”
陆晞霏浅浅地笑了，她很清楚胡居理的性格，只要是免费的东西都要蹭一波。胡居理曾经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为了省钱，他早上四点钟蹭食堂员工的早饭，中午蹭自修室免费面包和白开水，晚上就到贫困生救助会勤工俭学，把晚饭和夜宵共同搞定。
后来他就成功被拉入自修室和食堂的黑名单里，甚至有员工进餐时看到胡居理，端起饭盆就跑，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我先进去了，记得邀请我哦。”陆晞霏说。
“你还没说伸出手然后要做什么呢。”
陆晞霏笑意盈盈地凑上前，她和胡居理挨得很近，脸都快贴上了，这让胡居理吓了一跳。
但陆晞霏只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只要举手就好了，我会自己向你走来的。”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吐了吐舌头转身跑进了剧场内。
“哦豁。”三方幽幽地说。
胡居理呆呆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耳根依旧觉得有些痒痒的，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吐气如兰。
胡居理也是苦笑：“这可怎么办？”
“这我可帮不了你，要不你就从了吧？”
“你以为是童话故事呢？就算是童话故事，你见过公主和骑士、马夫、农夫，甚至青蛙私奔的，但你见过公主看上癞蛤蟆的吗？”胡居理相当清楚自己的定位。
“说不定公主大人双目失明呢？”三方冷笑道。
胡居理抓了抓头发，他只是因为答应了陆晞霏才来参加舞会，他可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
他怎么配得上陆晞霏呢？
他踏入剧场之内，没想到场内的气氛已经达到了巅峰，入门处就有一伙人扒着吧台抱在一起哭哭啼啼，说什么“有缘再聚”的话，每人手里抓着和脸盆差不多大的酒杯，咕咚咕咚地喝个尽兴。
五年同学，毕业之后各奔天涯，不知何时能够再相聚，只能此刻祝你前程似锦。
胡居理看到这一幕莫名感到一丝心酸，因为他可能是今夜里唯一不被这个祝福BUFF所笼罩的。
哦对，还有黎哀，不过她已经霸占自助餐的一方开始大快朵颐去了。旁边人哭得越厉害她吃得就越放肆，因为他们忙着哭，没人和她抢吃的。
剧场的舞台被设计成了夜店风格，巨大的灯球在头顶上旋转，无数道光柱扫过在场每一张或喜悦或喜极而泣的脸。
现在舞会还没开始，舞台只是打了一道强光作为背景板，人群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潜行，恣意生长。
“快快！让主角上台！”
忽然靠近舞台的人群传来一阵喧闹，这声势其实在已经沸反盈天的剧场里不算什么，但胡居理还是听到了。
只见拥挤的人群推出来一个人，是桑少，他居然被他的小弟们撺掇着上台，可见这场舞会有多疯狂，小弟都敢明面造反了。
胡居理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
“男主角已经到了，女主角呢？快来快来！”人群里又有人在喊，跟着一群人都在喊。
“女主角！女主角！女主角！”
几个身手如马猴的小弟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把抓中了“女主角”的手臂：“大家都等着呢！学姐。”
胡居理只看到一道靓影被拖向了舞台，但他看不清楚是谁，唯独看到一抹深红色的剪影。
他心里一跳，心说不会吧……
被推上去的女主角是陆晞霏。
陆晞霏显然有些手足无措，面对大家的热情也是茫然不解。这时候照向舞台的灯光忽然变得更加强烈了，陆晞霏被强光一照，赶紧伸手挡在眼前。
“看后面！看后面！”有人提醒道。
陆晞霏转过身去，她能看到墙壁上有什么字投影在上面，可她离得太近，反而看不全。
胡居理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着：“我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寒冬，希望你能伸出手，让我看见春天的到来。”
在全场人的起哄声中，桑少忽然从舞台后面捧出了一大束玫瑰花。还不是普通的玫瑰，是经过超能力加持的玫瑰，它的枝叶花瓣还在缓慢地伸展盛开，像是一场缓慢的电影，象征着永远鲜活的爱情。
这情况胡居理要是还看不清楚，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玫瑰、舞会、情诗……意思简约明了，再讲明白一点就到“吴妈我想同你困觉”的境界了。
可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陆晞霏无比惊讶地看着那束玫瑰花，似乎被完全迷住了。
“你要上去吗？”身边忽然有人说话。
胡居理扭头，借着台上漏出来的光，看清了来人。
左迁。
胡居理本能地后撤一步，警觉地问：“又想打我？”
左迁摇摇头：“我只负责誓约双方的人身安全，不会随意动手。”
“我也是誓约一方，你干嘛还打我？”
左迁静静地看着他，说：“如果我不阻止你，你会把桑少掐死的。”他又补充道：“你那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爆发力太可怕，我只能出此下策。”
胡居理哑然，之前动手的瞬间他没有多少记忆，仿佛动手的人压根不是他。自从他代替了三方之后，偶尔也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多数都是因为三方的情绪失控，所以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失控。
毕竟他们是共用一具身体的两个灵魂，难免互相之间会有影响。
“你要上去吗？”左迁又问了一遍。
“上去？上去……做什么？”胡居理有些迟疑。
他瞄了一眼台上，陆晞霏有些惊慌，用焦急的眼神扫过台下的人群。
她在寻找一个人，找一只高高举起的手，只要那只手在，她就可以毫不犹豫跳下台，离开这里，去到他的身边。
可舞台上太亮了，亮得她根本看不清台下的黑暗，她只觉得台下有很多人，可这些人都在起哄：“在一起！在一起！答应他！答应他！”
桑少今天穿得格外正式，暗蓝色的燕尾服，搭配上梳的大背头。他捧着玫瑰花单膝跪地，一手抱花，一只手绅士地向陆晞霏伸出，以作邀请。
“请原谅我的冒失，但也请允许我的激进。”他说，眼神里充满真挚。
现在多了一只向你伸出的手，你会选择谁？
胡居理恍然大悟，原来桑少那天说不属于他的，是指陆晞霏啊！
他喜欢陆晞霏，不希望中间站着个胡居理。在他心里，胡居理的理想位置应该在他的豪车边擦窗户，然后在他表白成功后狗腿地拍掌祝贺：“桑少牛逼！桑少威武！桑少马到成功！桑少魅力无双！”
可那样她会不会太孤单了？全世界都在撮合他们，可没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
所有人都在为桑少加油助威，居然没有人跳出来对陆晞霏大喊：“跑啊傻女人！不喜欢就赶紧跑！跑之前先踢翻他的破玫瑰！”
三方还在冷嘲热讽：“天下第一心软男，又到了你行动的时候呢！”
胡居理慢慢地把手举起来。
啪！
左迁抓住他的手，胡居理想挣脱，对方却抓得很死。
“你干什么？！”胡居理有些愠怒。
“你和她不合适。”左迁说。
“是是是，不合适，连你也要给我讲什么门当户对的贵族血统纯正论？你是想说我只是一个昔日荣光不再今日被扫地出门的废物学生，一个饭都吃不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穷人，我哪敢去染指她呢？她就像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我去跟NASA申请说我要上月球，对方只给我台望远镜自个儿玩去。人家桑少肯定不一样咯，他们家有钱，随时随地都能让他坐着火箭上天和太阳肩并肩，月亮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胡居理确实被激怒了，开始胡言乱语。
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人家郎才女貌是绝配，轮到你个妖怪来反对？精英教育下的大家闺秀和豪门出身的富家公子，这放在言情小说里都是标准套路，要是作者忽然荡开一笔写千金忽然迷上看门的老大爷，那绝对是脑子秀逗了！
左迁依旧表现得很平静，听完胡居理长篇废话还能不疾不徐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晞霏学姐需要的与其说是一个喜欢她的人，不如说是一个能真正带她脱离苦海的人。而这个人，我只能说，桑少比你适合。”
“你在……说什么啊？”
胡居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发现怎么也看不透这个人。他永远带着谦和的微笑，一副干净的面孔，人畜无害的外形，却又像是把胡居理的内心给彻底看穿了。
“陆晞霏学姐她最希望的，是解除和她未婚夫的誓约。”
左迁依然那么云淡风轻，可他说的话就像是在胡居理的心里丢下了重磅炸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