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宝巷镇,已是第二日傍晚,先到茶楼拿了出门之前跟茶楼老板说好的银子,然后带着给余姨和裴静瑶买的胭脂,这才回到“静心”书塾。
回去之后,得知余姨带着裴静瑶去南海探亲,杨平凡免不了有些失望,但也很快就释然了,他知道余姨是南海人士,很小的时候,裴叔一家回去过一次,这次余姨带着裴静瑶回去,也许是许久没有回老家吧,杨平凡这样安慰着自己。
晚上,裴槿木给杨平凡下厨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肴,杨平凡陪着裴叔小喝了两杯,这才回房。
在屋内练习了两个时辰的《太乙经》,杨平凡倒床而眠。
第二日清晨,杨平凡与裴槿木两人吃完早点,此时正在书房内喝着早茶。
杨平凡将这十来日的经历和一些感叹详细的给裴槿木说了一遍。
裴槿木听完之后,只是儒雅一笑,“小凡,你可知九天之外另有天?”
杨平凡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接着沉思了一下,这才开口,“裴叔的意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裴槿木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了看杨平凡,“小凡,裴叔给你说两个以前年轻时候听到或者遇到的小故事吧。”
杨平凡点了点头,虚心聆听。
两个故事不长,但是有些伤感,裴槿木很快就说完了,杨平凡听完之后,只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即是点头,又是摇头,他不明白为何裴槿木会给自己说这样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说一个寒门出身的大官老人,在告老还乡的时候经过一间不起眼的青楼,想到自己年轻时候进京赶考路过这里,跟同乡一起进去喝过酒,见过一位让他此生只有一次相遇相逢便相别的女子,经历过很多人生起伏的老人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很多事很多人都忘记了,唯独记得一些年轻时候在外人看来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想念那个年轻的还是读书人的自己罢了。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一个江湖侠客,年轻的时候青衫仗剑走天涯,很快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只是年少轻狂行事冷酷,得罪了不少江湖中人,那些江湖中人打不过他,最后只好把毒手伸向他年少时的青梅竹马身上,当他赶回家乡的时候,那名苦等他去江湖上闯出一点名气就回来娶她的女子就惨被杀害,见到女子的尸体,侠客觉得苍天弃他,瞬间入魔,屠尽江湖各大门派,后来再一个得道高僧的点化下,侠客放下屠刀,入了空门。
裴槿木儒雅一笑,喝了一口热茶,也不去解释什么,接着才询问道:“现在你还想去江湖走走吗?”
杨平凡认真思索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
裴槿木不再言语,只是从书房内拿出两本书籍,“这里有两本秘籍,一本是练刀法的,一本是练剑的,张老道走的时候留下来的,你看一下你想练什么?”
“是刀法厉害,还是剑法厉害?”杨平凡看着两本有些发黄的秘籍,不由好奇询问。
“刀剑其实都一样,只是在什么人的手上。”裴槿木认真说道:“按照我的理解,心中无刀,处处是刀,手上无剑,万物皆为剑。”
太有禅意境界的话,杨平凡似懂非懂,沉默了一会儿后,最后选择了先学刀。
学刀,有了秘籍后,杨平凡像是进入了汪洋大海中。
前面一周,杨平凡按照秘籍,单纯的重复着刀法入门的简单动作,枯燥无味,但杨平凡依然坚持。
每日除了练刀,就是打坐修行《太乙经》
天底下的刀法剑笈,都没有捷径可走,行走江湖,一旦对敌,只有论生死。
练刀初始于岁初,此时已到春分。
天气虽然冷,但练刀时,杨平凡始终光着膀子,一副身子愈发精壮,加上之前与袁崇等人厮杀所留下的伤疤,此时与常年征战沙场的老卒无异。
刀法,已有一分成就。
春分之后到谷雨,一本刀法秘籍招式杨平凡全然入心中。
这一日,裴槿木告诉杨平凡,刀法剑笈一途,不比三教中人修习的天道,最重要的是滴水穿石,小成以后,与《太乙经》内外兼修,往后的成就,需要看他的个人造化和毅力,杨平凡点了点头,还有几日,他就年满十六了,他知道裴槿木说的这些话,是在提醒自己。
自己往后的造化,需要去江湖中走上一趟了。
…………
在水粉郡与杨平凡分别之后,桂白一路往荆州方向而去,经江陵到武陵,最后到施恩,每两年下山去上京城,桂白都会来一趟施恩。
越临近施恩郡,桂白越有一种近地情怯之感。
十八岁那年,桂白第一次下山,掌教师兄告诫他,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是老虎的女人,能躲就躲,他将信将疑,山上不是有两只老虎了吗,难道山下的老虎更厉害?桂白傻呵呵的对掌教师兄一笑后说自己一定遇到了一定跑的快,山上的师姐和师妹就已经很厉害了,如果下山的老虎能厉害,那自己这个所谓的国师脸面何存啊。
掌教师兄笑呵呵的看着他,目送他下山的背影,喃喃道:“这个傻孩子啊。”
下山后,桂白一边游行,一路往上京城方向而去。
路过施恩郡,他遇到了她。
只是一次很简单的相遇,很单纯的相识。
那年。
他十八。
她十六。
正值意气风发。
正值花样年华。
她的家族得罪了一个当地的豪门氏族,为了家族的利益,她要嫁给那豪门氏族的病患少爷,她不甘心自己的命运如此,于是她逃,打算逃离自己的命运。
只是她根本逃不了,在被自己族人抓住的时候,他救下了她,救下了爱穿蓝衣的她。
家族老人出面,告诉她,如果不嫁,全家上下三百余口,难活命,于是她屈服了。
她谢绝了他的好意,在一座酒楼上,喝了杯桃花酒,就此再见。
两年后。
他再一次来到施恩郡,还是在这酒楼上,他又遇见了她。
他知道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病患少爷,她的家族,活了下来。
又是一杯桃花酒。
随后每两年,他都会来一趟施恩郡。
酒楼上,桃花酒。
他知道她已经在夫家站稳了脚步,他知道她利用手段当上了当家人,他知道她怀了第一个孩子,他知道她夫君的病开始严重,他知道她除掉了夫家的敌人,他知道她在夫君去世前又怀了一个孩子……
他知道的,很多很多,一杯桃花酒,一份倾诉情。
荆楚三月桃花开,遍地粉红如云烧。
今年,再一次来到施恩郡。
只是酒楼上,没有出现穿蓝衣的她。
他点了一壶桃花酒,就那样静静的坐着,映入他眼前的,不是那袭蓝衣,而是她两个不大不小的孩子。
大的是女孩,叫思桂。
小的是男孩,名念白,字严谨。
思桂念白,思念桂白。
女孩告诉他,她在去年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走的时候,拖着病倦的身子去了一趟酒楼,喝了一杯桃花,最后的目光,是落在那座叫武当山的方向。
那一刻,他老泪纵横。
杯中的桃花,洒满一地。
不曾哭泣的他,身平第一次嚎啕大哭。
在她的坟前,他拿出黄纸,写着:“祝灵儿是桂白心中的老虎。”
一张黄纸,随风而起,灰飞烟灭。
初春细雨,绵绵而下。
十六岁那年,她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说声再见,往后的每两年,她都会对着那背影,挥挥手,轻轻低语一声再见,对自己,也是对他说,只是今年,该是他对她说再见了。
再见,再也不见了。
世间遗憾事,往往起始于再见二字。
而世间幸运事,往往在于之后真正再见之时。
只可惜。
遗憾事多,而幸运事少。
她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封信,生平第一封信,也是生平最后一封信。
她让他,带着她的两个孩子离开,因为她的强势,她走后的夫家容不下两个孩子,多年前,他没有带走她,多年后,他带走了她的两个孩子。
一杯桃花入口中,一杯桃花洒黄土。
此生,再也不会来施恩了。
他让两个孩子再看一看,这叫施恩的地方,再看一看,这坟,再想一想,他们的娘亲。
漫天的桃花,随风随雨,纷纷散落。
他带着她的两个孩子,背对着施恩,桂白朗朗大声:
“荆楚三月又逢春,只见桃花不见人,死生轮回三千载,唯有相思不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