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旁边,帝王悲声呢喃着拉开宋酬的衣服,只见宋酬的胸口赫然一个窟窿,窟窿四周鲜血早已凝固,帝王愣在当场,视线逐渐模糊,有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无声的流在宋酬的尸身上,隐匿了。
宋酬听到那声熟悉的呢喃,浑身一怔,睁开眼。
阿宋……这个名字,从她成为皇后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过了,如今再听居然是在她身死之后,真真是讽刺啊。
帝王呢喃着重新帮宋酬拉好衣服,在宋酬冰凉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铛~”的一声响起,幽怨回肠,震惊了整个长栎城,那是皇后的丧钟。
浓浓夜色中,城中百姓惊醒跪了一地:“皇后娘娘——”
齐府里,齐洛凌皱眉,而后,面色缓和,平静下来,松了一口气。
宋后死了,他不用再进宫了,她终于可以登上那个位置了。
而宋家灵堂里,枯坐的宋城在听到钟声响起后,颓然倒地,无尽悔恨。
他戎马一生,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数十年,死而后已,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把女儿许配给皇家,更不该辅佐当今陛下登基,他悔不当初啊!
钟声沉寂,帝王疯了一般跑出宋酬的寝殿,揪着李忠贤的衣襟大吼:“谁!是谁!谁敲的丧钟!给孤查!”
帝王大怒,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李忠贤战战兢兢的说着。
“陛下息怒啊!国母逝去,理应如此啊!”
“滚!!!”帝王放开李忠贤,一脚踢在了李忠贤身上。
宋酬皱眉,飘了出来,看着发怒的帝王,猛然觉得自己竟然根本就不懂他!
帝王吩咐人收敛了漓月的尸体,怒气沉沉的回了御书房,太监总管李忠贤和一众宫女太监也跟了回去,从御书房到宁仁宫这一段路,帝王乘坐御辇走了无数回,今夜却是头一回走了回去。
这一夜,宋后大殇,宫里变了天,帝王下旨斩杀了敲丧钟的太监,吩咐内务府不许准备宋后的丧仪,让人用了一口水晶冰棺将宋酬装了进去,放在了寝殿。
而这一切,身为鬼魂的宋酬看在眼里。
敲响丧钟的太监的惨叫声持续了一夜,宫里人人自危起来,丽贵妃更是坐立难安,帝王一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宋酬回到自己生前住的宁仁宫睡去了。
到了第二天,太阳高悬的时候,宫里处理后宫事务的人还是丽贵妃,但位分却降了一级,又变成了丽妃,皇后的金印也被帝王收了回去。
丽妃不敢问,后宫的妃嫔们也无人敢去丽妃宫中请安,也没有人敢生事,人人闭宫不出。
而宋城则依樾芜说的进了宫,禀明了帝王,帝王和颜悦色的答应了,还赏了黄金万两。
在哪之后,宫里变了天,帝王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就连李忠贤也是除了帝王吩咐不再敢说话,而受帝王之命杀了“宋樾”的裴毅和一众将士也被灭了满门,朝堂上的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人人都只是上了朝叩了万岁后就退了朝,好好的处理好自己的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帝王的枪口上。
过了几日,到了“宋樾”下葬的日子,帝王微服带着太监总管李忠贤去了,远远的看了一眼又回了宫,樾芜将宋樾送了回去,宋城对外称收了样子继承宋家,然后远走行商了。
而帝王则除了偶尔处理政务,便是去宁仁宫日日夜夜的守在宋酬的棺旁,累了就在宋酬生前睡过的床榻上休息。
宋酬就那样看着帝王,偶尔也回回浮生斋同樾芜说宫里的事,再回回宋家老宅。
樾芜也不管宋酬,阿茹娜则去了其他地方修炼。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突然有一日,帝王极少上朝,差人请来了南疆的巫女。
而此时距离宋酬的忌日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到了寒冷的冬季,可帝王却说对不起宋后,要为死去的宋后准备祭礼,希望能召回死去的宋后的魂灵,进行忏悔以得宋后的原谅。
可是,宋酬都没有下葬,何来祭礼一说。
招魂之事荒谬而又邪门,数百支白色蜡烛在中宫宋酬的水晶冰棺周围燃烧着,南疆的巫女在烛火间围着宋酬的棺材跳着诡异的舞蹈,唱着凄厉的歌谣。
寝殿所有的门窗开着,有冷风吹来,风声渐急,一直呼啸着到寝殿的最深处,每一个角落,巫女们的影子在风中摇曳着扭曲。帝王笔直跪在宋酬的水晶冰棺前,身形消瘦,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是忏悔也是祈祷。
风中不知道是谁的哭声飘着,有巫女扬着化有诡异符咒的白帆声声唤着“魂兮归来”。
宋酬就在一旁看着,眼神悲悯,她想告诉帝王,她想说,容珩,这是错的,容珩,你要做一个好君主。
可是她无法触碰到容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容珩荒废朝政。。。
招魂之事荒诞不嵇,传出宫闱后惹来了长栎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人人传言,是帝王害死了宋后,寝食难安才想着招宋后的魂灵忏悔。
朝臣心中也起了怨念,可无人敢说,就算有不怕死的进宫劝谏,帝王也置之不理。
在祭礼进行了一个周之后,南疆的巫女提议,让帝王日夜住在中宫祈祷,这样才能早日请来死去的宋酬的魂灵,明明是极为可笑的说法,但帝王居然听从了巫女的建议,从此常住在宋酬的寝殿中,闭门不出,再未上朝。
宋酬看着日渐消瘦的帝王心里平静了下来,突然之间对帝王的怨恨也淡忘了,有的只是心疼。
一直到年下,招魂之事依旧进行着。
第一个坐不住的人是丽妃的父亲和寒丞相,丽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掌管着武将的选用奖惩及兵籍、军械粮草、军令、关禁,尤其是在帝王闭门不出后,丽妃的父亲权势日益增长并和寒丞相勾结在了一起,把丽妃推上了摄政之位。
丽妃的闺名是宁恬,因为长相美艳,被帝王封了丽妃。
女人摄政是容家称帝至今从未有过的先例,但帝王闭门不出,将朝政置之不理,对丽妃摄政也表示默认再加上丽妃的父亲权倾朝野,寒丞相也对其持赞许态度,朝野上下便无人敢反对。
宋酬看着心里对帝王容珩是又气又怜,最后一气之下在某一天太阳刚落下山坳,黄昏之际索性懒得再看容珩,气鼓鼓的回了浮生斋。
樾芜正在窗口摆弄着一件白日里买来的纸鸢,看着气鼓鼓回来的宋酬也没在意,任由宋酬从自己身旁飘了过去,反正在她眼里宋酬每一次回来都是那样,极少有开心的时候。
宋酬看着看都不看自己的樾芜,鼓着腮帮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就冲着樾芜冲了上去,想附在樾芜身上,樾芜嘴角上扬,美眸中满是好笑,转身冷冽的看着冲过来的宋酬,抬手就是一个结界,宋酬嘭的一下撞到结界上,撇了撇嘴,可怜兮兮的认错:“啊~仙上!我错了嘛!好不好,你就放我出来吧!”
说着,宋酬还眨巴了一下眼睛。
樾芜冷冷的看着宋酬,低低笑出了声,嗓音清冷:“呵,胆子大了啊,小宋酬,都学会偷袭了啊!”
“呵呵~”宋酬干笑着,捋着耳旁的青丝,一脸尴尬的道:“哪有啊!人家就是跟仙上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呵~”樾芜冷笑着瞅了一眼宋酬撤了结界放下纸鸢,坐在了卧在了软榻上:“行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看着樾芜撤走的结界本来笑逐颜开的宋酬闻言脑袋耷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坐在了窗台上,有月光打下来,显得宋酬的神色越发黯然了。
宋酬低着头无声的流了半响眼泪后,抬头将容珩请南疆巫女招她魂灵的事和丽妃摄政的事说了一遍,樾芜嘴角上扬道:“听你说来,他倒是对你情深义重啊!”
“呵~”宋酬自嘲,晃着双腿讽刺的道:“我生前他对我百般利用,甚至要杀我父兄,灭我家族,死后却对我万般追思,有何用?”
樾芜懒懒道:“你们人界有一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吧。”
宋酬愣了下,道:“是吗?可是在我印象里他从来都是个利益为先的人,若是真的对我一往情深,怎会在帝位稳固之后那般对我。”
樾芜略微侧首,眼波斜挑:“许是他大梦初醒也未可知。”
宋酬茫然:“是吗?”
“是不是你自己感受才知晓,旁人怎会懂。”樾芜淡淡的说着,拂袖,宋酬便重新回到了宁仁宫。
宁仁宫里,这一次和宋酬以往看到的情况的都不一样,以往还留了些许宫灯,寝殿的门窗都开着寝殿里还是亮的,烛光是红色的,巫女们只是举着白帆围在宋酬的水晶冰棺周围唱跳着,语气平缓低沉,可是这次却是不同的。
这一次,寝殿的屋顶上挂满了长长的一条条的白帆,门窗禁闭着,所有宫灯都熄了,烛光也是幽幽的青色,巫女们洒着纸钱,举着白帆唱跳着,吟唱声时而高扬时而低沉,容珩跪在水晶冰棺前,磕着头,面前放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烧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着阵阵古怪的腥味,火焰是血红色的,袅袅的烟雾攀升着,仿佛能冲破屋顶直达云上。
宋酬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眉头紧皱,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随着烟雾的越来越浓到了极点。
渐渐的浓稠的烟雾凝聚成了一个女子的形态背对着宋酬而立,帝王容珩顿时失态的起身奔了上去,宋酬好奇只觉得女子的背影异常熟悉飘到了女子面前,在看清女子面目的瞬间,宋酬惊讶的捂着嘴,成为鬼魂的她摔倒在地。
那竟然是她自己的模样!
宋酬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女子转身看向了宋酬,目光怨毒的冲着宋酬奔了过来,只一抓便吸走了宋酬大部分的灵力,帝王看不到宋酬只是茫然的看着和宋酬模样的女子,宋酬浑身虚脱,只觉得灵魂就要散去,猛然挣脱,回了浮生斋,视野中最后见到的是容珩满目依恋的看着袭击自己的女子呢喃着:“阿宋,你回来了……”。
宋酬长发凌乱犹如一块破布般无力的飘落到樾芜面前跌落在地上痛苦的看着樾芜,身形虚弱,身影虚化,隐隐有魂飞魄散的征兆,樾芜眉眼间满是严肃,一指点在宋酬的额间,灵力便顺着樾芜的青葱如玉的指尖流进了宋酬的体内,宋酬的身影慢慢的凝实了,樾芜这才收回灵力,问道:“皇宫里有道士?”
宋酬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丰沛的灵力修补着她的魂魄,她这才好了些,双手有些疲惫的撑在地上,最后实在撑不住了,索性躺在了地上。
樾芜拧眉,探入宋酬的神识,许久后,皱眉收回,目光微冷:“那是魅的精魄,可幻化成人心之所向之人,吸人精魂。”
“什么!?竟然这般危险!还好我跑得快!”宋酬想着方才自己差点魂飞魄散的场景,心有余悸的拍着自己的胸口。
樾芜点了点头,宋酬突然问道:“所以……容珩心之所向是我是吗?”
樾芜轻笑:“是与不是,你自己知晓。”
闻言,宋酬脸色悲凄:“我原以为他是不爱我的,没想到竟然埋藏得如此深,深到连他自己都不知,直到我死了,才惊觉。如此我死了也不算难过。”
“嗯。”樾芜神色清冷。
宋酬又问:“这样下去容珩会死吗?”
“会。”樾芜斩钉截铁的说道。
宋酬猛然起身:“求仙上救他!百姓不能没有君主,容珩是个好帝王。”
樾芜定定的看着宋酬道:“这便是你眷恋人世迟迟不去的原因?”
“什么!?”宋酬惊异出声,不明所以。
樾芜道:“老身剜你心的那日,你早已身死,可是你的魂灵死死的赖在身体里不走,老身这才强行把你的魂灵拉了出来,带回浮生斋。这才损伤了你的记忆。”
宋酬怔愣,樾芜又道:“后来,老身探知你的神识,这才发现你心有不甘,还有眷恋,可这眷恋到底是什么,你自己却不知晓,老身自然也无法知晓了。但老身吃了你的心,自然要帮你完成心愿,不让你成为孤魂野鬼。且你这般眷恋人世,肯定会被阴邪之气侵袭成为怨灵,所以,你现在可知晓自己的眷恋人世的原因了?倘若这个就是,老身现在就去帮你收了那个鬼东西,毕方是最爱吃这种东西的。”
“毕方?”宋酬好奇着问道:“就是那上古六大创世神之一的毕方?”
“嗯。”
“哦!”宋酬满脸惊奇,惊讶于樾芜的厉害,居然能和那种人物做朋友。
可宋酬却不知,毕方于樾芜来说只是一个有些许法力的小辈而已。
“所以,是也不是?”樾芜有些不耐烦了。
宋酬沉吟不语。
她这一生,只活了二十年,未认识容珩之前,她最爱的便是戏曲《牡丹亭》,认识容珩后,她最爱的便是容珩,可容珩对她却是满满的算计之心,最后,她还因此而死,她心里是怨的,可是,她还是能明白容珩身为帝王的桎梏与无奈,猜忌,所以,她不怪他。
她眷恋人世的原因是容珩吗?她不知道。可容珩为了她,荒废朝政,她心里是过意不去的,这天下,百姓,不能因为她而亡。
思绪良久,宋酬坚定道:“是,我要他,要这天下平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