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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轻城七日

七月三日,阴

叶子不喜欢这个暑假,刚高考完的她来小姨家做客,一个陌生的城市,第一次来。

她不是不喜欢这个城市,也不是不喜欢这里的人。只是因为陌生,不熟悉的街道,不熟悉的礼节,不熟悉的面孔,甚至不熟悉的天气。

她自南方长大,习惯了温润的空气,这里的干涩让她浑身难受,虽然盛夏的温度比南方低上不少,但绝对谈不上是避暑的好地方。

今天,她决定去市图书馆逛逛,颇为无奈的选择。下了公交,她还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被那图书馆的造型,那是一座四层高的“大楼”。之所以叫它大楼,是因为它的占地面积不算小,加之它是一个扁平的“词典”形状,更加突显出了它的“阔大”。

叶子喜欢拍照,她围着大楼走了一圈,给这座新建的楼来了一次免费写真,然后点点头,很满意。

崭新的书架,崭新的书,叶子不是很喜欢,她随手抽出一本,扉页上写了一个名字,易轻尘,被盖上了一方红色的章。在图书馆的书上写字属于破坏,是要罚钱的,叶子不禁哑然失笑。

易轻尘,黑色的行楷字体,张扬无比,却是很好看。叶子看着这个奇怪的名字,忍不住想这个“易轻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张狂无匹吧?

七月四日,小雨

下雨了,没法出门,叶子却没有不开心,昨天从图书馆回来,叶子心情很不错。那张扬的字,让她对这座古朴的城市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叶子觉得自己的少女情怀似乎又在泛滥,昨夜似乎还做了一厢春梦,现在想起来,耳根还有点烫烫的。

叶子铺开一张纸,下笔,易轻尘。怎么也写不像,而且越写越离谱。她不禁有些许懊恼,怎么当时就没想起来拍张照片呢?看来明天还得去一趟那个“词典大楼”。

渭城朝雨浥轻尘,叶子缓缓读着。从唐诗取名并不罕见,但能取得这么自然却并不容易。“叶子”是她的乳名,顶着这么一个乳名长大,她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女汉子,和她的名字格格不入,叶倾城。

倾国倾城,叶子爸当时对自己的创意很是满意的,叶子也一直挺喜欢自己的名字,在小伙伴中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直到她看到“易轻尘”。

七月五日,晴

易轻尘很郁闷,因为那本书的事。图书馆是今年开馆的,开馆当天办借阅卡半价,前提是要借一本书。他从书架里随手拿了一本,借回去之后发现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胃口,但却习惯性地在扉页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事情就由这三个字而起,还书的时候,工作人员说要扣费,身无分文的轻尘当场就傻眼了。后来工作人员让他用借阅卡抵押,改日赎回去。

易轻尘同学拿回自己的借阅卡之后,很是愤愤不平,于是他决定再去看看那本签了自己大名的书。

书架前站着一个女孩子,个头不高,易轻尘站在她背后,视线恰好可以平平地从她头顶看过去。易轻尘在书架上扫视了一遍,没有,再来一遍,还没有。右跨一步,低头,看向女孩子的手,果然在她手里,扉页,易轻尘,红色的章大大咧咧地躺在他名字上。

易同学出离地愤怒了,正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拿出手机,对着扉页连拍两张,开心一笑,轻念“易轻尘”。

“哎”易轻尘下意识地答应了。

女孩被吓得猛然转头,脚下一个趔趄,高跟凉鞋在这一瞬间发挥了它“不稳定”的特性,女孩虽然被易轻尘扶住,但还是扭脚了。

人不走运,喝口凉水都会被噎着。易轻尘说他就是那个喝凉水的人,他陪女孩去了医院,挂号写名字的时候,女孩说:“喏,我叫叶倾城,你写吧,你字写得好。”

易轻尘觉得现在就像被人扇了一个巴掌,仿佛是在提醒他说,都是你那三个字惹的祸。

叶倾城,易同学默念着,他从侧面看了看女孩子的脸,还挺漂亮的,倾城虽夸张了点,但还称得上美女。

“你可以叫我叶子,就是树叶子的叶子啦。”

“哦。”

“你的名字很诗意。”

“哦。”

“你的字写得挺好看。”

“哦。”

“手机给我”叶子的声音瞬间提高五度,装傻是吧,老娘还治不了你了。

叶子把她的手机号输进去,输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写了叶倾城,然后对着自己自拍了一张作为头像。打给自己的手机,保存号码,然后对着易轻尘拍照。她看着易轻尘那张“欠钱”的脸,心里就一阵不爽。

“来,给爷笑一个。”

易轻尘还真忍不住笑了,苦着脸笑。

“比哭还难看,就这张了。”

七月六日,晴

易轻尘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昨天的事让他郁闷不已,晚上打游戏泄愤,导致他晚睡。

该死的铃声,他骂道。

强撑眼皮,一张奸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叶倾城,他手一抖,手机掉在了脸上。

“喂,你干嘛?”

“你声音怎么焉哒哒的?”

“手机掉脸上了。”该死,怎么说了这么一个答案,他的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果然,那边一阵狂笑。

“你当我导游吧,带我好好逛逛你们市的景点。”

“你的脚……”

“不碍事,已经好了”,叶子飞快地回答。

“那好吧,我二十分钟后到。”

易轻尘准时出现在叶子面前,红肿的眼睛,青黑的眼眶,就像被人揍过一样。最显眼的还是那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随着他的走动一颠一颠的。

看着易轻尘这般造型,叶子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从包里拿出了梳子,走到易轻尘面前,踮起脚尖给易轻尘梳理那杂乱的头发。一股淡淡的香味扑进易轻尘的鼻腔,他的脑子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空白,竟是忘记了把头低下来。

一个路过的大叔,看到叶子的这番动作,会心一笑,脑中必然是回忆他年轻时候的美好,易轻尘却是羞得无地自容,耳根一阵发烫。

“呐,现在帅气多了。”叶子满意地说。

“附近有山吗?我们去爬山吧。”

听到叶子这么说,易轻尘心里直打鼓。他问道:“你的脚真的不碍事吗?”

“放心好啦。”

易轻尘带着叶子来到了一座很小的山,上下山的人不是很多,这座山垂直高度不超过四百米,是当地老年人晨练的不二选择,山上有座观音庙,香火不错,据说求子挺灵验的。

叶子的脚没有好利索,易轻尘很早就看出来了,他不敢说什么,他很是怀疑要是自己说出来,这个粗暴的女孩子会不会立马就爬到他背上。上山的时候,叶子好几次疼的呲牙咧嘴,不知什么时候,易轻尘开始挽着她,愣是把她拖到了山上,到了上面的时候,他俩都是气喘如牛,易轻尘对着叶子笑了一下,很自然地。

后来,叶子说,少年的那个笑很温暖,暖过她在那个城市遇到的所有阳光。

叶子去观音庙拜了拜,满脸虔诚。易轻尘瞬间对这个女孩子多了许多好奇,他开玩笑说:“人家都来是求子的,你该不会也是吧?”

果不其然,叶子白了他一眼,随后眸子里的光暗淡了下来,满怀孤寂。

七月七日,晴

昨天,叶子是被易轻尘背下山的。宽厚的背像一个天然的垫子,略微带胖的身体使得易轻尘的肩膀一点也不硌人,叶子第一次觉得胖子的那一身肉也是有点用处的。

叶子想着那个少年的侧脸,不禁莞尔一笑,恰好被小姨看在眼里。

“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没,没什么。偶然交了一个朋友,挺有意思的。”

“谁家的孩子?俊不俊?”

“哎呀,小姨,瞎说什么呢?”

恰好在此时叶子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易轻尘打来的。

“你的脚还疼不疼了?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我就在你家楼下。”

“我马上下去。”

挂断电话的她在小姨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落荒而逃。

俊?易轻尘的容貌远远谈不上俊,比起小姨夫差远了。

今天的易轻尘行头比昨天好多了,白色的短袖,红色的五分裤,搭配的颇有味道,让人眼前一亮。叶子第一次认真看易轻尘的脸,额头略宽,浓黑的眉毛向两鬓直插,眼神精光奕奕,别有一番味道。

“我们今天去玩水吧,游山玩水,也算齐全了。”

“好,不过傍晚再去吧,夕阳下的翠微湖是它最美的时候。”

“那我们现在干嘛啊?”

“去医院。”

叶子百般反抗,终究无效。给叶子检查的护士很年轻,看着这两个神态古怪的孩子,开玩笑说:“别担心,你女朋友的脚没什么问题,不影响日常行动,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就行。”

易轻尘的脸瞬间就红了,竟是哑口无言,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颇为尴尬。

傍晚的翠微湖果然很美,金色的阳光扑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荡漾泛着点点金黄,在游人的眸子里不知疲惫地闪耀。叶子和易轻尘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阵沉默,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尴尬中。

叶子喜欢这份宁静,她知道自己性格里的热烈是假的,只是为了掩盖无时无刻挥之不去的孤独,她害怕一个人独处,也害怕吵闹,无论那种环境都摆脱不了那种孤寂深藏心中。

眼见的余光撇到易轻尘,又是侧脸。叶子突然觉得很安心,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永远陪她这样坐着,哪怕不说话,或许也不会觉得孤独吧。

七月八日,大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就算是在北方这样降水不多的城市也很是常见。

叶子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这突然让他有了一种身处南方的感觉,孤独,让人疲惫的孤独。

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易轻尘的。

“嘿,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吧?”

“不喜欢。”

“我有一个好玩的地方,你信吗?”

“快说,说不出来是小狗。”

“去唱歌,不是KTV哦,有惊喜。”

窗外的雨停了有一段时间了,马路上的水也不再是那么放肆地奔涌了,仿佛越是激烈的热闹越容易陷入让人疲惫的宁静,就像晚会,就像情感。

易轻尘把叶子带到了一家琴行,空无一人。易轻尘看着满脸诧异的叶子说:“我家的,我妈今天有事,让我照看一下,恰逢今天大雨,没人上课,所以就是这番光景。”

“就咱们两个?”

“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后来,叶子说,那天他和易轻尘唱了好多歌,叶子唱累了,易轻尘就一个人唱,一把吉他,一副已经有点沙哑的嗓子;一个孤独的眼神,一颗渐渐温柔的心。

七月九日,阴

叶子要离开了,很仓促的决定。因为父亲出差结束了,来的时候是被父亲带过来的,回去的时候,当然要带回去。

今天早上的火车,来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叶子在火车上给易轻尘发了一个短信,草草介绍了一下情况。

好久之后,那边才回复了过来,就一个字“哦”。

“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吧,我也不知道。”

“我似乎有点喜欢上你了。”

“哦。”

“你的肩膀很柔软,侧脸很好看。”

“哦。”

“你的吉他弹的很好,嗓音我也很喜欢。”

“哦。”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果然发飙了。说实话,我突然很想你。”

“哦。”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今年冬天,我会去你那里看雪,顺便说一声好久不见。”

他现在一定在笑,她想。

她现在一定在大笑,他想。

渭城的朝雨又至,浥去轻尘,易轻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时光,却从未感动,那个女孩,叶倾城,仿佛是他的朝雨,从此让他不愿沾染凡尘。

倾城,她从未想过要倾国倾城,却不知不觉中为一个人倾了心,或许那个沉默的男孩没有她想要的张狂,但夕阳下的那张侧脸却能安定她一生。

轻尘,倾城,从此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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