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界初开,灵气最盛,一界将灭,次之,赤霞天属于后者,时日不多。
数万年以前,灵气开始枯竭,一层层境界由虚变实,化为不可破开的枷锁,使得修行之路愈发艰难。
人族修士封山门闭死关,妖族众妖互相吞噬欲返祖,万鬼夜行入冥河企图避过轮回。
绝境之地必有英雄显,有人睁眼成道,强行开天。
七十二座雄城拔地而起,作为第一道封印,保证大地不裂,三十六件至宝徐徐升空,于星空中布下惊世法阵,只求苍天不崩。
那一日,成道者碎道,为万物生灵开路,蔚蓝的天空不再,枷锁亦不再。
有人说他最后找到了路,也有人说他至死也没有寻到方向。
暮年的赤霞天,在用它余下的生机,等待着下一个成道者出现,它希望有人能去帮它问问,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也希望有人能去替它跟那个拼尽全力燃血换天的家伙说一声对不起。
北地,云落山脉最高山,天丛山下,建有一城,城外四方筑起高墙,城内暗藏五千黑甲,一条河流横贯其中,河上有船,能驶出密林,城后有一条幽幽小路,可直上山巅,踏寻百座山门。
山上的众多门派是一方世界,山下的宏伟城池是一方世界,河流去往的山外又是一方世界。
平日里,山上的修士下山采购,需拿出门派交予的令牌申请入城,外来的商队想要入城换取物资,同样需主动递交通关文件,作为七十二镇守城池之一的静安城,其历史之悠久,兵力之雄厚,自建成起于此地震慑八方无人得以撼动。
宁惹山上百位仙,莫惹城内一黑甲,讲的便是在此城里经常发生的一些故事。
今日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蝉鸣鸟叫。
城北区有个很出名的大酒楼名为栾云居,专取附近山里的灵兽做食材,制成美味佳肴供人品尝,从厨房端上桌的饭菜,不仅色香味美,吃后更是堪比吞下灵丹。
栾云居后方,有条百米长的小巷,叫做雨后巷,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其他皆是铺面。
巷子口第一家铺子是卖文玩字画的,在它门口经常能看到个老头坐着揉核桃,两眼贼咪咪的望着街上的姑娘,不时摇头,不时点头,紧靠在他旁边的铺子是个打铁的铁匠铺,李老汉一把年纪,习惯每天带着儿子从早敲打到晚,对面卖布匹顺带量衣的张姨有时候会受不了他们发出的声响,选择换上一身新衣裳出来唠叨几句,一到这个时候,她隔壁住着的王大哥准会第一时间出现劝她消消气。
赵德柱家住在巷子中间的位置,可以说他是从小听着屋外吵闹声长大的,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端着小凳子跑到各个铺子门口与人聊天,聊天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街坊看到他来了会给他一点瓜果零食,自己父亲是个教书先生,白天要待在学堂里给人上课,母亲早起忙活了一天,闲暇时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摆弄针线,妹妹不咋喜欢搭理自己,宁愿蹲在娘亲旁边静静看着,也不肯陪他出门溜达一圈。
“麻烦各位了。”
黄昏接近饭点的那会儿,整条巷子里都弥漫着饭菜香气,他爹总是掐着时间出现在巷口,身穿一席白衫朝他走来,笑着跟大伙连连问好。
“走,回家吃饭了。”赵德柱两手抱起凳子,跟在父亲身后,走在夕阳下,走在肚皮咕咕声中,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肩膀看起来好似与天丛山一样高。
“帽儿爷爷,您一个人坐在这瞅啥呢?”
巷子口的大桃树下,摆放着一张带扶手的藤椅,藤椅边上有块平整的大石头,石头上总是放着一些吃的,闲来无事,老头会背着手从铺子里走出来晒晒太阳,反正他那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用不着太费心思去管。
远处,赵德柱喊了一声,慢慢悠悠拖来自己的小凳子,坐到了老人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把玩的东西,是一对表面光滑无棱角的暗红色小核桃,圆滚滚的没有尖,五指轻轻拨弄一下,会发出“哒哒”声,仿佛有马儿正在面前奔跑。
“去去去,别打我核桃的注意。”老人没回赵德柱的话,反而是扭过头瞪了赵德柱一眼,嘴里没好气的说道。
“哼,这玩意又不好吃,我打它注意干嘛。”
赵德柱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把老人手边放着的食盒拿了过来,圆形两层,有个盖子,外面通体刷着大漆,上面刻画着山水人物,里面暗红色格子装着各式坚果。
他右手伸出两指抓起一枚炒制过的坚果,左手交叉用力将果壳捏开,轻轻向掌心一磕,果仁向下掉出,抬手抓起过仁放在食盒一边,然后接着去剥下一枚。
老人姓薛,不是本地籍人士,早些年家里有个儿子外出闯荡,来到了静安城,每过一段时间会往家里寄回一封家书,年复一年,从未断过。
薛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送信的信使门清,但凡送完了官家老爷那,下一步保准是第一时间跑去薛府门前敲门。
这敲门有个讲究,动作要轻,耳朵要尖,通常都是轻叩门,细听动静,怕扰着里面主人休息了,说不好要挨顿板子,不过,对于经常与薛府打交道的人来说,倒是用不着害怕,只要在大门推开缝隙的瞬间,拱手哈腰,盯着门槛后的鞋尖问上一声好就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听见来人的回应后,换上一副笑脸,同时两手呈上信件,这递出去的手不用急着收回,隔一会儿会有几枚银豆子落下,算是打赏信使有眼力见,看得清头顶上挂着的牌匾。
那一日,薛老起的要比往常早一些,或者说,每次有家书将要寄回的头一晚,老爷子总会莫名其妙的睡不好。
“早起天凉,多添件衣服。”
“昨夜你写信的时候,有没有帮我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这浑小子,一出去就玩迷了心,也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屋子里,阵阵幽怨声响起,薛老爷穿上干净的衣袍,起身前去洗漱,扭头看了眼书桌上的毛笔,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张木桌上面摆满了文房四宝,摊开的白纸上压了两支毛笔,毛笔旁边斜放着一封封好的信件,在它旁边,有一摞大小颜色各不相同的东西,是薛老爷家小子往家寄回的家书,最上方一封的内容,说的是儿子在外遇见有宝贝出世,已经确认了消息真假,欲与同行的伙伴一起进山取宝。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更甚,薛家小子是个执拗性子,有传音玉简不用,非要写信寄信,离家时薛老给他安排了随从,准备好了盘缠,备齐了防身用的法宝,得,一出城门,全给老爷子送了回来,照自家浑小子的性格来看,这进山取宝的事情,当爹的拦不住他,劝了他也不会听,等下收到的信里,多半是一句问好,一句勿念,其余全是在讲自己一行人于取宝途中发生的故事,还有自己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的聪明,如何如何的厉害。
“老爷,中午该用膳了。”丫鬟守在一边,远远看着院中藤椅上端坐的薛老爷,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心里是又怕老爷饿着,又怕不小心吵到了老爷休息。
奇了怪了,今日信使怎么还没来?
吃过午饭后,妇人见老爷还坐在院里没有起身,于是悄悄唤来下人,吩咐对方立即去找一趟送信的家伙问个究竟,到底是忘了是忙了是没有,必须给个准话。
一等再等,眼看天黑,老爷子似睡着了般,闭目养神了好些个时辰。
“夫人,今日没有寄回薛府的信函......”
门边的夫人表情微变,静坐着的薛老猛然睁眼,一股子无形杀气从他身上散出,又诡异一收,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来不及向夫人解释,薛老赶紧回屋取来传音玉简,一把将其捏碎,这提前烙下印记的玩意,使用起来不麻烦,在捏碎后会自动激发其内法阵,强行将两端连接,现在内部的银色气旋已经出现,代表着法阵开始运转,稍后闪烁一下便代表着连接成功。
又是等待,又无动静,老爷夫人嘴里有一万句话要说,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事已至此,再无等待下去的意义,二人顾不上安排好家中事物,简单收拾了点东西,便决定连夜赶赴静安城寻人。
时过多年,该等的人未等到,陪在身边的人却是先走一步,他每日雷打不动的坐在树下,不知路过的行人,会不会有人认出他头上这顶从不换洗的圆帽,也不知,那个忘记给他报个平安的混小子,还会不会出现在这座城池之中。
话说回来,薛老的脾气之古怪,整条街的人少有人愿意和他说话,赵德柱能安稳的坐在他身旁一边剥果壳,一边光明正大的把果肉拿起来往自己嘴里送,也是因为他父亲作为教书先生,于字画方面曾请教过薛老,受到了薛老赏识,如今老人牙口不好改不掉嘴里的喜好,需要个人在身边伺候,赵德柱有吃有喝,偶尔还能从对方嘴里听几个有趣的故事,倒也乐意经常往巷子口跑。
“大街上都是行人,有个啥好看的,您这每天雷打不动的坐在这里晒太阳,不无聊吗?”
老人将手里的核桃揣回口袋,换了一方纸扇,弹指打开了扇子在胸前扇了两下,道:“天地初开,一切皆为混沌,是为无极,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此乃大道之本。”
老人眯着眼睛,又道:“啧啧,你看那边那个穿着花衣手挎竹篮的小娘子,她的两仪就很大嘛。”
赵德柱听后一头雾水,挠了挠头,继续边吃边剥,诸如此类的奇怪话语,他总能从帽儿爷爷口里听到,但每一次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可能是对方说的太深奥了,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盏茶时间过去,赵德柱拍了拍手,将盘里的果仁递去薛老面前,老头伸手接过,丢了两粒入嘴,然后问道:“对了,赵家小子,再过几天你就该满八岁了吧。”
薛老吃的很慢,一粒果仁需要咀嚼七八下甚至更多次才得以咽下:“今儿不讲故事了,送你个宝贝,再麻烦你一件事,这宝贝可值钱的很,要不要?”
赵德柱一脸古怪,回身看了眼身后薛老开的铺子,烫金色牌匾写着集贤斋三个大字,下方一扇嘎吱作响的木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尽是些看上去像宝贝又不咋值钱的东西,此刻脑袋里猛然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的话,这做人做事切记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莫要被贪念糊了眼睛,上了奸人的当:“看看。”
“你这小子。”薛老哈哈一笑,揉了揉赵德柱的脑袋,说着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物。
是一枚四四方方的翠绿色玉牌,正面刻了个薛字,背面雕龙刻凤好生夸张,拿在手里对着天空看去,不管哪一面朝上,薛字都能显现出来将龙凤盖住。
“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出去闯荡,记得替我去雄安城薛家带句话,就说我薛文生在外落了根,不回去了。”
次年春季,雷雨时节,赶在清明到来的前几天,薛老爷子走了,安静的坐在桃树下,仿佛等候太久睡着了一般。
那枚玉牌赵德柱收下了,一直贴身佩戴,也一直记着薛老爷子拖他办的事,不过,作为同样是七十二镇守城池之一的雄安城,远在南疆,路途有些遥远,真要去到那里就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