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时节,气温回暖,厚重的棉服被人们塞回木箱,换上薄薄的单衣出门走走,任由春风拂过发丝,感受暖阳照在身上,此刻张开双臂伸个懒腰,最是舒服。
巷子口的桃花开了,大桃树下,见不到那张藤椅,见不到那个喜欢坐在藤椅上把玩核桃的老人了。
薛老是个不喜欢和人说话的人,来的时候,没跟街坊们打声招呼,走的时候,同样没有与街坊们打声招呼。
赵德柱家不大,从大门走进来,是个直走二三十步便能走完的内院,父母住在北房,东厢归赵德柱,西厢归他妹妹,饭厅、火房、杂物间皆有,算是样式简单,但五脏俱全。
大早上的,赵一轻轻敲了两下赵德柱的房门,掩着嘴巴小声说了句:“娘亲买了肘子!”
俩人轻声踱步的趴在火房门口,探着脑袋闻着味,连早饭都没吃硬是等到了中午,一条白色云龙从母亲手中的大锅里钻出,穿过整个小院,稳稳落在饭桌的正中间。
一锅炖了两个肘子,留一个晚上等夫君回来再吃,赵德柱母亲伸手取来小刀,于锅内轻轻划上几下,借着小刀与筷子很快将大些的骨头剔了出来,接着分肉,挑出一个放在旁边干净的盘子上,另一个则是留大半在锅里,抬手从木桶里舀出两大勺米饭,倒入锅内,就着汤拌了拌,直接推到了赵德柱面前。
正所谓肥瘦相间,不够再添,赵德柱顾不上细嚼慢咽,抱着锅就开始张嘴大吃,这浓郁的肉香包裹住每一颗饭粒,在舌尖碰触到的瞬间极速扩散开来,根本来不及细细体会,第二波便接踵而至,下一秒香气完全占据口腔,更是猛烈的向着鼻腔冲去。
肥肉到了嘴边,先是轻轻一抿,让它在嘴里化开,而后张开嘴用牙齿粗暴的咬住瘦肉,向右狠狠一扯。
赵德柱一口还没咽下,已经弄得自己鼻尖处,下巴处,全是油和汤汁,两个腮帮子鼓着像个青蛙,惹得母亲与妹妹不停发笑。
“慢些吃慢些吃,你老爹说了,从今天开始,往后顿顿都有肉,你只管好好修行,好好读书。”
“呜呜...知...呜...呜呜...知...呜...道...呜呜......”
短短一年时间,雨后巷口的第一家铺子,从灯光昏暗的字画铺,变成了个叫卖声大小能盖过旁边打铁声的药材铺,里面新来的东家留了个大胡子,腰别弯刀,见谁都乐呵呵的,就是遇见张姨冲出来咆哮,他都能顶着笑脸,以赠送养颜草药之法轻松化解。
“柱子,来了呀。”
胭脂坊里有个胭脂姑娘,叫张秀兰,她不准别人叫她张婶,只准叫姨,其中原因只有女人知道。
张秀兰是个爱美的主,每日起床洗漱以后,会打开自己的衣柜,精挑细选出几件今日要穿的衣服,头饰、耳环、项链之类,也要一件件拿起,再一件件放下,不停在镜子前摆出各种造型,直到觉得自己一身穿搭满意了,才会舍得慢慢坐下,继而拿出胭脂水粉,给自己化上一副美美的妆容。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子,这把妆奁做砚台,十指做画笔,于脸上拨弄年华之事,比起城里面那些个书法大家,可是更具鬼斧神工。
“这一大清早的,咋冒出来了这么多人?”
雨后巷位于城北区中心处,四周开满了酒楼商行,自打天一亮大街上便是热闹非凡,而相比于正街上的忙碌景象,巷子里的节奏会稍慢上一些,毕竟这里的铺面不大,零零散散还有些住家,多数路过此地的人都会选择先去前面正街上看看,实在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转个弯回来瞅上一眼。
昨晚下了点小雨,大桃树下落着好些桃花,旁边药材铺门口,地上摆放了一地的东西,大胡子忙里忙外的正在招呼着人装货卸货,压根没发现马儿在低头偷吃,倒是赵德柱出门时转头一眼瞧见,心想着这畜生居然还是个挑食的主。
张姨为了保持身材,从来不吃大荤大腥,基本上三餐皆为清淡,无外乎青菜配汤,煲粥就着小菜,他娘亲与张姨关系不错,闲暇之余会聊上几句解个闷,偶尔互送点东西,自然是知道对方这个饮食习惯的,所以,每逢家里腌了咸菜,便会让自家小子跑腿给人家送去,当然,今日去往胭脂坊的目的,不只是简单的送个东西去了就回,而是由于孩子开始修行了,需要麻烦对方帮他做两身修行时穿的衣裳。
“啊啾!”一个喷嚏打的老响,赵德柱抱着罐子,险些在胭脂坊的门口摔倒,抬头细看眼前,看到的是一排排布匹挂在墙上,垂下一段好似画卷,下方有人正伸手捏着一角,在观察手中布匹的面料与花纹,还有人弯腰从墙边取来长杆,将墙上挂着的衣裳取下,在自己身上来回比划,试了又试。
怎么说呢,跟帽儿爷爷那的昏暗腐朽感比起来,这里明显要色彩缤纷太多,不说多的,就数这十几二十个姑娘来回走动发出的吵闹劲,就不是一般小铺子里能见到的。
“张姨在哪?”
寻了半天没瞧见人,赵德柱心里有些情绪了,说实话,这香气弥漫的地方,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人,根本没地落脚,你让他抱着个罐子往人堆里挤,他可是实在不想进去。
但话又说回来,新衣服不能不做啊,自己好歹算是个修行者了,行走江湖的,怎么样也得有身像样的行头吧。
“这里这里!快过来!”就在他犹豫的同时,一只手从柜台后举起,朝着门口挥了挥,赵德柱踮起脚尖向里看去,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颇有风韵的妇人。
与旁边那些略带青涩的少女不同,张姨的身材保持极好,妆容又显年轻,唯一能看出年纪的,是眼角处的一些细纹,但这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又出现的恰到好处,使之成熟中带有独特的风情,暗藏一抹媚意。
行走间,赵德柱听见有人与张姨姐妹相称,他眉头一皱,小声嘟囔了一句:“呸!明明四十好几的人了,居然和小姑娘互叫姐妹,真不害臊!”
柜台的一侧,张秀兰左手抓着右手手臂,斜靠在楼梯扶手边,嘴里正在与客人说话,赵德柱小小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跟前,便见她掩嘴笑着跟大家说了句稍等,然后拉着赵德柱后领向后走了一步。
“娘亲知道张姨喜欢吃粥,这不,家里正好腌了些咸菜,特意让我给您送来,还有小子最近开始修行了,得麻烦张姨给我量量,做两身修行时穿的衣裳。”
张秀兰满脸笑容,捏了捏赵德柱的脸蛋,伸手接过他怀里的罐子,将罐子暂时放在柜台内,一指身前的空地,道:“转两圈让张姨瞅瞅。”
作为一个合格的成衣匠,手里的活肯定扎实,眼里的活更不用说,就拿这面前转圈的事来说吧,在赵德柱闻声点头,两臂微微张开开始转圈后,一系列数字便出现在她脑海当中,比如袖长该做多长,裤腿该放到几分,取什么布料制作穿起来最舒适,一切的一切都清楚的很,唯一有些需要注意的,是这半大小子在长个子,得留心再多费些布料,最好在袖口和裤腿处藏上一截方便以后收放,总体来说,不是个什么麻烦活。
几圈转完,赵德柱发问:“张姨,还要转吗?”
张秀兰拉起袖子,伸出右手,用大拇指与中指,在他面前又随意比划了两下,思考片刻后,道:“可以了,回去忙你的吧,到时候做好了给你送去。”
一时间,赵德柱心里满是古怪,心想着这也没拿尺量,也没说个价钱,咋就转一圈打发自己回去了。
三日后,张姨亲自上门送来衣裳,赵母听见屋外传来的叩门声,赶忙拉起裙角前去开门,赵德柱紧随其后,心里甚是好奇,他到现在还没有搞懂,这不用尺子测量是咋能做出衣裳的。
“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街坊邻里,给孩子做两身衣裳,哪能收你银两呢。”
见母亲与张姨为做衣裳的钱争了半天,赵德柱一转身,先一步回了自己的屋子,三下两下脱去自己身上的旧衣服,换上刚拿到手的新练功服,缠上腰带,站在镜子前一下捏捏领口,一下揉揉袖子,越看心里越是喜欢,还真别说,这麻料做的衣服穿着是舒服,轻薄无束缚感,一拳一脚使出感受的格外清晰,就是穿在身上有些大了,不挽起裤脚容易踩着,怪心疼的。
一炷香时间过去,赵德柱换了一身装扮,昂首挺胸的从屋里又走了出来,碰巧遇到被吵醒的赵一,只听他轻咳一声,然后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将双手背于身后,一步一停的慢步走向大门处。
“见过二位夫人。”两手袖子轻轻一抖,伸出胳膊抱拳行礼,赵家母亲愣了,张姨同样愣了。
“不就是件新衣服,神气什么。”赵一不客气的揪了他腰间一把,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娘亲下一秒黑起脸,抬手作势要教训赵德柱,但始终没落下去手。
“倒是有几分赵大哥的俊俏。”张姨夸了一句,嘴角翘起笑成了花。
接下来,赵家小院里,三个女人莫名其妙的聊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堪比五十只鸭子,赵德柱他是听不懂又插不上话,干脆嘴一撅回屋子接着修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