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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Americano

Americano,風の歌を聴け

说起来,人们眼中的高中生是什么样子的呢。脑海里似乎蹦出了几个关键字,诸如校服、学习、考试、体制化。如果再往不普通的共性想,难不成是,社团活动、在线聊天、恋爱、男生的篮球、女生的护肤和穿搭、聚餐和吃喝玩乐、结伴的出游……原来高中生活这么丰富多彩啊,真让人期待呢。

晚上和何矣拼饭的时候,我就向他描绘了这样美好的生活图景。然而何矣却不为所动,咽下最后一块红烧肉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是啊是啊,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口中的汤自己钻进了气管,我用力地咳了几声,把眼泪憋回去。“喂喂喂,你要对我抱有信心好吗?”我用筷子指着何矣,而他只是把眼神撇开,可能是在欣赏食堂众生相。

“那么你准备报什么社团?”他转头问我。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生硬地转移话题啊。”我感觉到眉毛抽搐了一下。

“那有什么办法,”何矣无辜地耸耸肩,“还是要我说出来,你就是个交际白痴?”

“我也没叫你说出来。”我狠狠地咬住筷子。

*

回到班里,刚在座位上坐下,孙成舟就把一本花花绿绿的册子往我桌上一推。我看到上面题着“高一届社团汇总(附意向统计表)”。

“你报什么啊?”孙成舟没有抬头,只是一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没想好,你准备报什么?”我一转头,孙成舟赶忙把笔记本“啪”地合上。

“没……啊……我也没想好。”他非常拙劣地试图装出自然的表情,但显然他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我也没有准备放过他。不过,这个因果好像不是很连贯的样子……管他呢。

“写什么呢?”我保持着揶揄的眼神盯着他的笔记本。

“不是,就……就我们班一些同学。”他支吾道。

“这样,”我先是做出了一副了然的样子,随即嘴角上扬,“你可以啊。这才一个多月,就有特殊想法了?”

他华丽地被我击败了,最后在我“我知道你是好同志”的安慰下,不情不愿地把笔记本摊开给我看,一面嘟囔着“要不是没写什么隐私……”

我接过来一看,才发现他写的都是我们班同学的名字和社团意向。现在轮到我陷入了错愕,“你写这个干嘛?”

他依旧支支吾吾地说,“就是……看看他们选什么,参考一下。”

“参考一下?组班后才多久,你和他们混熟了?这么快交到好朋友了?社交之花啊。”

“没有!所以才是……参考嘛。”他的眼神躲闪,肯定心里有鬼,只是我还没看出来。

算了。我把视线重新投到他的宝贝笔记本上,一行一行扫视。

都是些认识但不太熟悉的名字。粗粗一览,大部分都是体育社、动漫社、电影社,其他的社团都显得极其冷门。这似乎对我没什么参考意义。我合上本子,还给孙成舟。随即仔细思考起自己的去向来。

我大概生来就不是人群中心。从小学开始虽然一直都有职务,但从来不是班长中队长这样的“群众领袖”。成绩平平,没有差到被特别关照,也从没有好到万人之上。朋友吧倒也不少,但大多是泛泛之交,称得上好友的一直都只有何矣一个。不论从何角度都只能说是“普通”的一个人。

这种性质的“普通”让我成为存在感最低的那个人,就像问起初中同学,他们回忆起我时总是会说“啊,许淮安啊,我知道他,文艺委员嘛,嗯……”然后就想不起再多的评价了。所以我在一般朋友的眼中就是一堆类似“设定”的东西,就象是用VB程序随机生成的网络小说路人角色,而且是被当成工具人使用的那种。至于性格、经历、兴趣之类,他们就一无所知。其实不仅他们,连我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有没有爱好。

再看向孙成舟,他却可以在短短一个月内交到新朋友,怎么做到的?“嘿同学你好,我是孙成舟,认识一下好吗?”像是这样?单是想象这个画面就让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不尴尬吗?但转念一想,这方面的畏畏缩缩大概就是我永远固守着自己旧有的朋友圈的原因。毕竟就连遇到熟人打招呼这一点上,我都会在“打”与“不打”之间纠缠好久,最终选择一个“不作为”的逃避行为。

“呼……”我强行打断无休止的自我探索,开始翻看面前的“社团汇总”。

果然最热门的社团都是放在最前面的。而且单凭他们天花乱坠的介绍和优厚的奖励政策,我都有点心动了。后面的社团就显得有些卑微,化学英语这类学科社不谈,滑板、魔方、表演、绘画、广播这些社团都只占了一面的版面,而且失去了彩印的资格。况且这些社团本身不具备资金来赠送奶茶明信片这种奖品,能够被吸引的人大概就是真的感兴趣的吧。这些社团真的是靠一届一届的热爱坚持下去的啊。我不禁产生了一点敬意。

最后是一则社联的通告。左上角画着一个卖萌的颜文字。

*****

学弟学妹们好啊!这里是社团联合协会(简称社联)的通告。

这本小册子上所登记的是我们学校现存的所有社团。按照要求,每个同学必须且只能报一个社团。但由于同学们未必能获得入社资格,所以意向可以多选。如有入社意向,请在附件中的表格上填写,再由班长撕下并交给我。一周内我们会把结果统计出来,并通知各个社团社长开始组织面试,请同学们密切关注学校广播通知,不要迟到了哦!

另外,社联也需要招新了。前面一面有关于社联的介绍,请有意向的同学们积极报名!(社联不算一个社团,所以进入社联的同学们还可以再报其他社团的,请放心填写。)

如有其他疑问,可以询问社联的其他成员,也可以来问我。我们活动时间基本上都会在二楼的社联室的。谢谢大家!

社联主席

高三(6)班吴忆

*****

“我喜欢社联主席的名字。”我戳戳孙成舟。

他继续盯着他的笔记本,头也没抬。“我想听到的是把‘的名字’去掉之后的句子。”

“低俗……”回头想想自己刚才还在这么揶揄他,我把“不堪”两个字吞回肚子里。好在他也没接着计较,抬头问我:“怎么样?有想法吗?”

“没有,一个都不感兴趣。”我耸耸肩。“在烂俗和无趣之中选一个,你选什么?”

“你是说电影社烂俗还是物理社无趣?”

“……都是吧。你先回答我。”

孙成舟把我手中的“社团汇总”夺去传给后排,一面回避了我的问题。“既然你这么磨蹭,那就别让后面人等着。”

“唔……”我往后靠着椅背,“可不可以不报的?”

孙成舟继续在本子上唰唰地写着什么。他没有理我。

*

“你肯定没有仔细看过那个通告。”何矣出教室的时候还在整理他书包的肩带,虽然我们不同班,但我吃饭和放学都要去他们班找他,可能是在经营唯一的友谊。

“我都能背下来了。”我说,“我喜欢社联主席的名字。”

何矣斜眼瞟我,“那你有没有看到‘必须且只能报一个社团’这几个字?”

“看到了啊,我只是在想,”我说,“不报会怎么样。”

“怎么样?”何矣哼了一声,“不就是社联主席找上门嘛,你刚好见一见那个‘名字很好听’的学姐,多自然。”

“诶,”我茅塞顿开,像个老干部似的搓了搓手,“那不是坚定了我不报的决心?”

“是啊,见色起意嘛。”

“只是名字很好听而已,人不一定好看的。”我反驳道。

“在你潜意识里已经确定她会来找你的吗?万一是副主席呢?”何矣笑得很灿烂,“他我见过,看起来像个体育老师,胳膊有那么粗。”说着他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西瓜的形状。“怎么样?Deep♂dark♂fantasy!”

“……我从来没说我期待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那你准备报什么?”我问。

这时刚好走上寝室的拐角,何矣要拐弯而我要继续上楼,他愣了愣,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抬起了手,一面往前走去,“还没想好,不知道!”他大大咧咧地喊道。

*

最终还是何矣一语成谶。周四我在班里自修的时候,孙成舟突然贼兮兮地拍了我肩膀一下,指指后门。“有人找你。”从他的表情中我判断出事情不简单,于是我十分谨慎地从后门探出头去。

入眼果然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哥们。他没有穿校服,套头衫的袖子撑得鼓鼓的,估摸着手臂有我大腿那么粗。果然是副主席啊……心里咒骂着何矣的乌鸦嘴,我往外走一步,正好对上他转来的眼神,不禁整个人滞在原地。那汉子倒笑得很爽朗,右手挠了挠头,看起来还有点憨厚的感觉,“那个……许淮安是吧?”

我极具分寸地点点头。

“来社联室一趟好吧,跟我来。”说完他就转身离去,语气和行为上似乎都在暗示我必须跟他走,而我本来也没有胆量去忤逆他,于是便快步乖乖跟上。

他带着我在行政楼里拐了几个弯就走到了“社团联合活动室”的门口,也没敲门就直接推了进去。跟在后面的我在他伟岸的身躯消失后,最先看到的是垂下一半的百叶窗,几缕阳光穿过帘隙照进来,让整个房间带有一点温柔的氛围。然后我看到沐浴在阳光下的办公桌,各种档案夹和资料袋略显杂乱地堆在桌上,穿着高年级制服的学姐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外套的袖子捋到小臂一半的位置。看到我进来她的眼神从暗淡中醒过来一点,她拍了拍手,“好啦!都到了,可以开始了!”

“副主席”按亮了房间里的灯,随即拉开门出去。这时我才注意到靠墙的位置还坐着两个人。他们坐得比较开,可能是陌生人吧。那个男的我没有印象,但那个女生是我同班的,我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下她的名字,最后露出我标准的社交性笑容。

“余……知秋?你怎么在这里?”

也许我笑容中的做作成分太过明显,我看见她的嘴角勾了一下。拜托,有那么烂吗?下次我不笑了。

“和你一样啊。”她说。

我露出了尴尬的笑,这次一定特别真诚。确实,不和我一样又为什么来这里呢?我把目光投向边上的男生,他长了一张邻家男孩的脸,校服里面搭着一件白T,看起来是那种女生很吃的阳光类型。对上我的目光,他点点头。

“罗非语。”他说。

名字好像挺霸气的,人却这么随和,反差感好大。“许淮安。”我向他点点头。这样打招呼似乎挺自然的。我惊讶于自己一瞬间的顿悟。

“好啦,看这里!”学姐又拍了拍手,然后伸手摊开面前的档案夹,“我是社联主席吴忆。现在就你们三个还没有决定社团意向。”她把我们轮流看过一遍,一面介绍着,“罗非语,八班的。许淮安和余知秋,十二班的。你们现在想改主意吗?我马上把数据录进去。”

姑且没有人回应。吴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右手往太阳穴上按了几下。这似乎是一个很常见的表达棘手的方式。“可是你们必须要加入一个社团啊,你们进去了不参与活动也是可以的,很多高三学生都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学姐。”罗非语的发言拯救了我们尴尬的处境,“我真的不想参与那些社团,那些人际关系……我不喜欢处理。况且,我只是在找一个有意义的去处。”

“唔……可是你没有找到啊。”吴忆拿着笔在桌上笃笃笃地敲着,象是这场对决的背景乐,刻意增加着紧张的气氛。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都只有那种持续而单调的音节。

最后吴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把笔往桌子上一拍。“哦,其实还有办法,就是太久没有出现过,我都忘了。”

然后房间里紧张的氛围突然转化为了期待和希望,人们的情绪变化得真快。我们都用希冀的神情注视着学姐,而她只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用笔头指着我们。

“你们还可以自己创建一个全新的社团。”她说。

创建一个社团意味着什么呢?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首先,你会出现在接下去几届社团成员的头上,被冠以“创社人”的名号——如果这个社团继续存在下去的话。其次,显然这几个不走寻常路的异类会被大家记住,然后可能会被议论。这可能违背了我一直以来的处世信条,枪打出头鸟,如果太过瞩目,必然会陷入囹圄不能自拔,被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束缚得动弹不得。退而求其次,大隐隐于市,做一个普通人,从而平稳度过三年高中。从这个层面考虑,我的“社交恐惧”大概是有来由的,而且论据充分。那么我为什么还在为此困扰呢?

正当我打算说点什么婉拒的时候,一直没有讲话的余知秋开口说,“可以。”

可以?包括学姐在内的三人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凝视了三秒后,学姐把笔夹在二指之间无规律地摆动着,依然摆出标准的微笑。“那么学妹你想创建一个什么社啊?”学姐说,“好像大部分的兴趣爱好都已经包括在里面了。”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学姐,”余知秋说,“我们学校还缺一个文学社。”

想好了。意思就是,她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我看着她露出自信的笑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学姐愣了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手,“好啊好啊,等下你留下来办一下手续,几个表格填完了就可以了,你就是L中文学社的第一代社长啦!”说着学姐俯下身去,在办公桌的几个抽屉里翻找起来。她的声音还从桌子底下传上来,“那两个学弟呢?什么想法?”

“嗯,”我听到罗非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学姐,我就加入文学社好了。”

“嗯……”学姐重新直起身来,把一摞打印纸和一支笔递给余知秋后,把头转向我,“那你呢?”

“我还在考虑。”我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学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能纠结啊。”她笑着说,“依我看啊,你就去文学社好了。你看现在文学社总共两个人,也太寒酸了点。”

“还有其他人啊……”

“其他人哪里知道你们今天搞了个文学社出来?”学姐转向了余知秋,一面笑着说,“学妹你就把他名字写上去就好了,你们三个可以组一个‘创社三巨头’什么的。”

这是何等恶趣味的打趣啊……我在内心深处白了她一眼。像是任由天命了一般,我重新倒回椅子上。

很快余知秋就填好了表,学姐粗粗一看后向我们挥了挥手,“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可以走了。以后你们就是一个社团了哈!”

那还真是谢谢您嘞。我第一个走出了社联室,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三步之后有个人拍了拍我肩膀,我回头一看,罗非语朝我笑了笑。

“什么事呢?”我平淡地问道。

“也没有,”罗非语笑起来真是阳光灿烂,糟糕,我都要被他融化了,“你看,这不都是社友了嘛,认识一下。”

“嗯,高一(12)班,许淮安。”我十分正式地回答道。

他的笑容松动了一下。我成功了!我在内心欢呼。我对这种阳光灿烂积极向上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他们掩饰自己的忧虑悲哀,换上一副老好人中央空调般的标准笑容面具,用他们的光芒掩盖掉其他所有微不足道的亮点,他们就是人群中心,leader,交际花。我并不是在因为自己的普通而艳羡他们,只是相信着“每个人都不完美”这样的铁律,厌倦于他们的伪善和不真诚。

“我知道你叫什么。”他挠了挠头,“你今天会来参加社团活动吗?”

“大家都不认识,不会很尴尬吗?”

“社长不是你同学吗?”

社长?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余知秋,这家伙这么快就上道了啊。“同学又不一定熟的。”

“可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啊。”看着他迷惑的表情,我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天哪,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明知故问啊,看起来要把你老好人的名号除去了。不过说实话这样还让我对他多了一些好感。我有受虐倾向?不是吧?

“我不擅长交朋友,不行吗?”我让我的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

罗非语顿了一下,随即绽放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没关系的,多聊聊就熟了嘛。”

为什么在他口中交朋友就变得那么简单自然啊?我突然想起之前他说的一句话,“你这种人,为什么会说那种‘讨厌交际’的话啊?你不是挺擅长的吗?”

“擅长就一定喜欢吗?”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不为人察觉地僵硬住,我便没有继续追问。眼神从他脸上挪开,瞥向别处。

“我会来的。”趁他还愣在原地,我大跨步地走开了。

*

回到座位上,孙成舟立即凑过来。“那个猛男找你干什么去了?你……那啥还好吧?”

“‘那啥’啥啊?乱七八糟的。”我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他社联副主席。懂?”

“哦——”孙成舟把这个语气词拖得抑扬顿挫,生怕我读不出里面的调侃意味,“是社团的事吧?怎么样?不是说要见那个名字很好听的学姐吗?”

“见倒也是见到了。”我抽出一本习题册。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又白了他一眼,“挺好看的。”

“哦——禁断的姐弟恋啊……”他又开始装神弄鬼了,我没有理会他,好在这一次没有持续太久,最后他又问,“那你最后报了什么社团啊?”

“没报。”我说,“加了一个现场建的文学社。喏——”我指了指坐在斜前排的余知秋。“她不是也去了吗?就她现场建的。”

孙成舟的眼神突然滞住。“余……余知秋?”我很耐心地点点头,他的眼神恢复了神采,“可以啊,奔着女孩子去的吧?”

我没理他,埋头算起了函数,斜眼瞟了瞟孙成舟,他拿出他的祖传笔记本,又开始写些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说,“你知道上一次创社是在什么时候吗?”

“总不会是很久远的事吧。”

“那也没有,是一年前的事。”他伸出一根手指,好像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样子。

“你等等。”我忙拍了拍他的桌子,指了指我的草稿纸,“故事不长吧,我这题才写了第一问。”

“那就长话短说,”他清了清嗓子,这似乎不是一副长话短说的样子,“当时是学生会管的社团,但是中间出了些事,很多社长对学生会干部都有不满,然后就自发组织了社联,从而逐步成为正统的学生组织。”

“就这样?”这种故事怎么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你给我说清楚,‘中间那些事’是什么事?”

孙成舟却一摊手,“学长也不太清楚。不过好像和吴忆有关系,你可以去问她。”

很好。我决定不再理会他。漂亮学姐的笑里藏刀杀伤力可强了好吧?我何德何能再和她对峙?我重新低下头,在草稿纸上找起刚才计算的中断处。

*

下课铃响的时候,孙成舟啪地合上物理书,背上书包就风尘仆仆地跑了。记得这家伙是……篮球社的?怪不得这么积极。话说男生打篮球什么时候是约定俗成了,我不配当男生吗?说实话,我一直不能理解这种运动的意义何在,背负着全身各处受伤的可能性,和筋肉壮汉们肢体碰撞,这不是自虐吗?

这样想着,我从抽屉里抽了一本村上春树塞到书包里。好歹是文学社,看看书喝喝茶,倒也是不错的去处。然后一双米白的Air Force走进我的视野。

“许淮安同学,”我抬头,正对上余知秋藏着笑意的眼神,“你今天去社团的吧。”

“好的,社长。”我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没想到她用的竟然是“……的吧”句式,客气中暗藏着逼迫的含义,不愧是你。从此我应该对女生的笑进行一次新的定义。

果然余知秋走出教室门的时候脚步有些轻飘飘的,右手还甩着活动室的钥匙,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这个女人也绝非善类。我在心里已经把她和吴忆学姐一起并入了“绝对不能惹的女生”行列中。

由于文学社是新生社团,只分到了一个四楼的活动室,边上则是女生偏多的手工艺社和绘画社,总之人都不多就是了。我走上四楼,一路上没遇见什么熟人,老师倒撞见几个。在门口确认过几遍门牌号后,我推门进去。

“哇——”闻到这股味道的我不禁发出一声极度舒适的感叹。很显然有人在里面煮咖啡,烘豆萃取时的香气萦绕了整个房间,再加上斜斜地射进来的夕阳,让人感觉惬意而温暖。

“真是个适合颓废的好环境啊。”

听到我发表的评论,倒在椅子上的罗非语发出了一个可能是表示赞同的音节。房间里布置得很简单,有一张偏圆的大桌,围着它零星的有几张椅子,其他地方就是一些散乱堆砌的柜子和箱子。大概是以前废弃的储物室吧。靠窗的插座边上摆着一张方凳,上面架着咖啡机,豆子的残渣还附着在壶壁上。

余知秋把一杯咖啡推到我眼前,很普通的棕褐色,看起来比较清澈,应该没有加过奶。我端起来啜了一口。

有点苦。

“你为什么做美式?”我咂咂嘴,舌尖上有一种微微苦涩的感觉在扩散。“味道很一般啊……”

“第一次见面嘛。”余知秋毫不在意我的刻薄评价,伸出食指在空中摆了摆,“美式就是很淡的黑咖,初印象嘛,平淡一点就好。”

“还有这种讲究。”我赞叹道,这些人竟然已经开始研究咖啡的物语了,真是丧心病狂。我又指了指墙边的那台咖啡机。“这台咖啡机你买的?”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我哪有这么多钱?”

“吴忆学姐借她的……”罗非语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一边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你是已经变成废人了吗?”我忍不住揶揄他一句。没想到他竟然回我一个“嗯”。看到余知秋又要笑出来的表情,我忍住了回击他的冲动。又喝了一大口美式,这种又酸又涩又苦的白开水实在无法激起我品尝的欲望。我打开书包,把《且听风吟》取出来,顺着书签的位置继续读下去。看起来他们两个人也有事情做,各自都拿了一本书出来。

于是活动室里安静下来,虽然都没也说话,但也不是很尴尬的氛围。只有咖啡的香气,和夏末太阳的余晖缠绕着。真的,这里就应该是文学社。

这样的氛围没能持续下去,大概二十分钟后,活动室的门被哗啦一声推开。我的位置背对着门,所以没能看见来者是谁。而罗非语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却惊讶地说出了一个我也不曾料到的名字。

“何矣?”

这么说来,何矣也是八班的,应该认识罗非语。正想着这家伙找来干什么,他直接抽出了我身旁的凳子坐了下来。

“你这是……”我正想开口询问,何矣先是对罗非语点点头,然后转向我。

“我遇到怪事了。”他正想接着说下去,我忙伸手止住了他。

“你确定在这里说?”我眼神往余知秋瞥了一眼。

何矣看了她一眼,却摇摇头说,“没关系的,想听就听嘛。”

余知秋放下了书,罗非语也把眼神抬起来,何矣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就我今天去广播站面试,本来是在二楼辅导室的,可谁知道那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在里面走了几圈,却隐隐约约听到谁的呼吸声,你说这奇不奇怪,一个人也没有啊。”

罗非语的眼神逐渐变得好奇起来。我叹了口气,“你也别瞎想了,是不是你走错了教室啊,什么呼吸声,八成是吓自己的。”

还没等何矣反驳,余知秋就合上了书。不会吧?这种话你都信?“反正也没什么事干,去看看就是了。”她说。

“我还有事,你们去吧。”我说着对她扬了扬手上的书。

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着说,“你不是喝了我的咖啡吗?许淮安同学?”

……可恶。所以我说女生的笑自然而然地带有邪恶气息了啊。于是我默默地把书放回书包里,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随后瞪了偷笑的何矣一眼。

*

似乎正如何矣所说,二楼的辅导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的讲台,下面的桌椅都摆放地很整齐,就和没有人来过一样。我们四个人走进去,很随便地围着教室转了一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更别说听到什么呼吸声。

正想说点什么嘲讽何矣的时候,余知秋从地下拾起了一张纸,朝我们挥了挥。

“广播站面试地点因故改为一楼活动室,请新生们相互转告。”

“喂,”我拍了何矣一下,“你这家伙也太冒失了吧。”

何矣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可是这案子没结束啊?”

“案子?”我说,“没听到你说的呼吸声啊。”

这时靠近讲台的余知秋向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静下来之后,我似乎真的听到了什么。我往前走了几步,随着靠近讲台,均匀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就像是——有什么人在睡觉。我绕过讲台,站在黑板那一侧往讲台的下层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真的有个女孩子蜷缩在洞穴一样的空间里睡得正香。

余知秋把脸靠近那个女孩子,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咳咳”。

睡着的女孩子像鱼一样弹起来,整个讲台都震了一下。意识到有人在看着她,她慌忙从讲台底下爬出来。这是我才看清楚她的脸,怪不得这么眼熟,这不是我们班的吗?

余知秋倒比我先叫出她的名字,“赵琪琪?”

赵琪琪的脸唰地红了,她后退几步,慌忙把头低下去。“嗯……嗯。”她嗫嚅着。

我们三个男生自觉地退后,把场子交给女生。余知秋走两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没事的。”

我从来没见她说话这么温柔过。

没想到赵琪琪好像很吃这一套,下一秒就把头埋在余知秋的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而余知秋一边用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抽出一只手给我们比了一个OK,还冲我们眨了眨眼。……好像这女人安慰起人来得心应手的样子,果然不容小觑。我为自己的结论又添加上一个论据。

过了一会儿等赵琪琪哭声止息的时候,余知秋把她从怀里抽出来,按着她的肩膀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事了吗?”

“……可以。”赵琪琪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平息,说起话来还带着一些颤音,“我要去面试广播社,可是我不敢。”

“为什么?”

“我到这里才发现我走错了教室……然后我就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在面试,他们给我了一张稿纸,让我念,然后……然后上面写着‘我很丑但我声音很好听,谢谢大家。’……我念的时候大家都在笑……都在笑,笑得好大声……”她的情绪又一次失控,眼泪开始止不住地落下来。余知秋愣住片刻,继续抚摸着她的背,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三人则默不作声。确实,我仔细回想关于赵琪琪的印象,除了名字之外,就是脸很大,而且长了好多痘痘和雀斑。至于声音,只有在这个时候专门去回忆,才会有“哦!她声音确实很清澈!”这样的感悟。毕竟人的某些过于突出的缺点会让别人无暇关注你的其他闪光点,尤其是这个颜控盛行的大环境下,就算性格温柔声音好听成绩优异体育健儿,这些优点你统统占有,少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别人在看你时还会犹豫,还会注入一些惊讶和异样的情绪。他们可能在嘲笑你,也可能是在怜悯你,但你能感受到,怜悯比嘲笑还让人痛苦。

虽然正统意义上的“校园暴力”在这里不可能发生,但是“软校园暴力”,无时无刻不让那些不合群的、或是不讨人喜欢的人深受其苦。我不知道赵琪琪经历过什么,可能是一些陌生人异样的眼神,朋友的冷遇,表白的失败,以及在各种各种场合,人们因为过度关注她的脸而从不在乎她的声音。长相,永远是评判个人的基础,也是前提。

呛了两口气之后,赵琪琪哽咽着说,“好啦,我没事了……”

余知秋默不作声,继续安抚着赵琪琪。我怀疑她被情绪感染了,不是吧?你这长相总不至于也要担心这种问题吧?

为了结束不停的哭声,我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

赵琪琪被我吓了一跳,还挂着泪珠的脸转向我,“什么?”

“你可以去多媒体教室录音然后再交给他们,这样你就不用现场念词了。”我说。

“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的,”何矣突然发话,“很多人也用这种方式面试的,反正以后广播的时候不用你们露脸,社长他们是允许的。”

“那……好吧。”赵琪琪抹去眼泪,又抽出一张纸巾擤鼻涕,“谢……谢谢。”

余知秋拍了拍她的头,动作又是非同寻常的温柔。

罗非语腾地一下站起来,“那我下去拿稿子吧,也算有点贡献。”他很灿烂地笑着,我注意到赵琪琪看着他愣了一下。糟了,要是这样把人家俘获了,到时候又来一个拒绝的苦情戏,这人可就罪大恶极了。

不过罗非语很快就跑出去了,帅哥的脸可不能停留太久。多媒体教室在三楼,我们陪赵琪琪走进去的时候,罗非语刚好拿着稿子过来。赵琪琪攥着稿子进了录音棚,我们把门带上。她已经开始念词了。清脆的声音沿着门缝渗出来,我们靠在墙边,默默地听着。

“我或许败北,或许迷失自己,或许哪里也抵达不了,或许我已失去一切,任凭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呼奈何,或许我只是徒然掬一把废墟灰烬,唯我一人蒙在鼓里,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把赌注下在我身上。无所谓。有一点是明确的:至少我有值得等待有值得寻求的东西……”

“其实单听声音,真的觉得她很漂亮,那种清新的声线……”何矣轻声絮叨着。

我们没有搭他的话,但在心里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些事实,是不接受也要接受的。

稿子不长,赵琪琪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握着一个U盘。“录音就让我自己交过去吧。”她笑着说,脸上的泪痕都还未干,“谢谢你们了。”

“没关系的。”余知秋很温和地笑着,“都是同学嘛。”

送走赵琪琪后,天色已经渐暗。我们都默不作声地回到活动室整理书包。何矣告诉我他决定参加明天的面试,因为他对自己的容貌还有几分自信。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挖苦他,只能发出一声苦笑。还有,何矣补充说,你们文学社三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我也想常来玩玩。还没等我拒绝,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反正你们这个社团小得可怜,归不归编制管也无所谓,况且我也不每天都来,就这么决定了哈!

这样说着,也没有理会我的反应,他就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真是的,这家伙。

“明天我来煮咖啡吧。”罗非语笑着说。

“可以啊。”余知秋还没从刚才的温柔中解脱出来,这种语气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

“那我明天早点来。”罗非语从余知秋手里接过钥匙,转身晃荡出门。

我把咖啡杯和勺子洗了,倒扣在桌子上晾。随后看着余知秋把豆渣倒出来,再用湿巾把内壁擦了一遍,最后把它靠在窗台上。抬头的时候她正好对上我的眼神。

“怎么了?”她把一缕垂下来的刘海捋回耳后。

请不要继续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余知秋同学,摆出你不能惹的态度来。我的心中腾升出一种异样的暖意。什么呀,肯定是这个环境太暧昧了。我叹了口气,把眼神移开。

“没什么。我走了啊。”我背上书包。

“嗯。明天见。”她笑了笑。

“明天见。”我回了她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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