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这形势不对啊,我军与战军已在此对峙月余,莫日根坐看我方将大宁城外的各处堡寨修好,这不合兵法啊?
不难看出,如今的咸镜南道无冕之王的盖家家主有些焦躁。
陈林思忖了片刻仿佛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下定了决心似的问了一句好像与时事完全无关的问题:府尊觉得如今我们应该如何做才能保证盖家的富贵?
盖文秀略显细长的眼睛觑了他一眼,似乎想通了什么事一般,看来我们的陈别驾也有了心思了。
陈林跪了下来道:陈林受老家主重恩,但却不是个忠君之人,常深夜难安,心怀愧疚,直至今日少将军仍以重任相托,陈林无以为报,只愿少将军能让陈林把话说完,陈林虽死无怨。
这时在帐外守备的阿銑闯了进来,刀已出鞘,只待文秀一句话便可将陈林斩杀。
盖文秀缓缓的说道,陈林,你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如果你的话不能让我满意,说着指了指阿銑手中的刀,你应该知道它的威力。
陈林却仿佛没有看到阿銑进来自顾自的说道:少将军可知我的真正身份?
盖文秀的语气很平缓,仿佛并没有人主被背叛之后的愤怒,倒像是在跟一个阔别已久的朋友闲谈:我看过你的诰身,你是爷爷的书童,之后被爷爷看中,收为掌书,参赞机密。
是你一力主张化家为国,如今的盖家能够雄霸咸镜南道,有你的一份功劳。爷爷去世之后,父亲的能够顺利继位也是借你之力。
陈林矜持一笑:少将军谬赞了,都是老家主雄才大略,陈林只不过是附其尾驥罢了。
只不过少将军说的是之后,我的真正身份是青龙会帮主的长子,昔日老家主和家父是至交好友,便让我跟随老家主。
盖文秀的神情有些复杂:那爷爷为什么还要留着你?
陈林回道:也许是老家主认为先家主不足以保家吧,而把我留下也是为了让盖家有个后路。
如果是这样,似乎就可以理解了,盖文秀挥手让阿銑退下:你的意思是让我归降青龙会?
不敢,少将军果敢英断,但似乎对天下的消息有些滞塞了,若无吾弟的支持,杜国英如何拿得下义州重镇。
盖文秀有些吃惊,也不敢再拿之前对待下属的看法来度量眼前的昔日臣子了:贵会的目标也何?不知陈世兄可否告知?
陈林假装没有发现文秀用词上的变化,心安理得的回答道:盖世兄在治军武功上的确算得上是一代英豪,但在政治经济这等国之大事上却似乎迟钝了些。
文秀对于陈林几乎批评的话语也没有在意,陈林在政经二事上也的确是极有分量,远的不说,盖家能够拥有武装数万将士的财力便是最好的证明。
还请陈世兄指点。
当阿銑从新进入大帐的时候却发现气氛已经一变,陈林高座主位,而盖文秀却变成了宴请自己坐下的“侍者”。
阿銑拿敢怠慢,连称不敢,但也耐不住主君的接连宴请最终还是忐忑不安的坐下,只是心中仍然有些怪异,为何仅仅一个下午的功夫,两个生死相向的人就成了至交好友?
三人坐定后,陈林开口道:盖世兄,阿将军,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是青龙会的会首,执掌帮中法度,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说道:这杯酒是给二位陪着不是,一直瞒着二位。
阿銑不知该不该接话,只能看向盖文秀,只见文秀微微摇头,转而说道:我等三人也算是发小,虚话就不必说了,还是谈谈正事吧。
陈林称了一声好:少将军是盖家家主,咸镜知府,可知这天下何为政?
盖、阿两人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只需要聆听和思考。
很快陈林便继续说,政治便是体制,就像我们高丽国,便是贵族勋贵、地方武人豪族和国王三方共天下,在这个体制里盖家可以稳定的拥有自己的利益。
盖文秀明白了陈林语中的未尽之意,勋贵和武将对于各其他阶层的优越来自于体制权利的保证,但如今的王族和贵族勋贵两个阶层被外来的战军连根拔起,那么原先的体制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陈林的话其实蕴含着两个问题,第一是盖家有没有重建体制的信心和能力,第二则是盖家想不想和青龙会以及交敌的战军一起来面对新的对手,建立新的体制?
文秀问道:若是我盖家想要重建体制又如何?
陈林起身行了一礼: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若是少将军能够击败盘踞在高丽北境的六万战军部队,
之后挑动南方各道那些蛮子和高丽王政府的争斗,东连金国,求得一个小国封号,金国继续在方有一个牵制肯特国的帮手,定然应允。
勤修内政,伺机经略南地,方为王者之道。
文秀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阿銑低叹了一声,陈林敢于提出此策,必非虚言,只怕金国朝廷中也尽有青龙会的内线,盖家有能征惯战的将才,也有阿銑这种武力强悍的英才,但唯独没有像陈林这样有足够手腕应对各项危机的政治家。
至于青龙会会两边下注,这一点也不会让文秀感觉到奇怪,不管是名门望族还是江湖大派,他们都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盖文秀制止住了阿銑的插话:陈世兄无需试探,盖家有几斤几两世兄清楚,而文秀也清楚,充其量也就是个一地豪强,不敢妄称天数。
陈林心中赞叹盖文秀的聪明,乱世英雄起四方这话没错,但像他们这样的豪强大派却也不会把整族的命运压在虚无缥缈的未知之上。
那盖世兄是想投降了?陈林有些半开玩笑的挪瑜着盖文秀。
阿銑忽的站起身来:陈帮主请慎言,我家主上随势寡力弱但也绝不会任人侮辱。
盖文秀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这个亲兵头子,这声厉喝恰到好处。
陈林连忙称谦,文秀也喝止住了阿銑接着道:不知陈世兄可否回答我的问题?
陈林一愣,反应过来文秀这是要看自己的底牌,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就算是投降战军,也需要有一个坚实的盟友,而作为盟友盖家必须了解青龙会的目标和利息诉求。
那陈林先问盖世兄一个问题,盖世兄认为盖家可以在降战之后继续拥有多少?土地?船队?还是部众?
不等文秀开口,陈林便接着说:愚兄可以保证,海陆两军可以由盖家继续掌控,但咸镜南道的土地是必然会收归高丽王政府的。
阿銑拍案而起:这还有什么好谈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陈林冷冷的看了阿銑一眼,没有说话。这反而更加激怒了阿銑,一拳出手直击陈林庙门,旁边的盖文秀却看的明白,以阿銑的一身横练外功,这一拳若中,陈林绝无生还之理,只见茶盖从他两指中飞旋而出直中阿銑手腕。
文秀起身将阿銑按在座位上,对陈林抱歉道:阿銑就是这个脾气,请世兄勿怪。
哪里哪里,阿銑此番忠心护主,本是遵守天道纲常,愚兄何敢怪罪,陈林云淡风轻的说道,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双手微颤,显然是后怕之极。
更震惊的是阿銑,自己一身横练武功,就算排不上一流上等,但一个中等是跑不了的,但少主只用一个杯盖便让自己无力动弹,果然是深不可测。
盖文秀似笑非笑着说道:阿銑之语虽然莽撞,但也非没有道理,这自古以来,军无粮则散,而以府兵策也是陈世兄昔日提出并着手实施的,若收走田地,这些将士们何以生计啊?
陈林也缓和了过来:这是舍弟送来的制书,盖文秀翻看着,发现其中极为精细,几乎每一个小卒的安排尽数囊括其中。
贵会还真是神通广大,如此无微不至。
陈林也听出了文秀话中的嘲讽之意,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盖世兄不必多心,此制书是我按照战王子的意思草拟的,若盖世兄不愿降,陈林愿陪盖世兄走到最后。
盖文秀摆了摆手道:算了,陈世兄还是说说我们两方该如何合作吧?
陈林只觉心里一松,终于拿下来了,他以一介文士孤身险地,他甚至不敢想像,如果此事不成,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陈林退下后,阿銑扑通一声便跪在文秀年前,文秀将他拉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像什么王子。
说着叹了口气,你啊,武功不错,但太感情用事,又不喜读书,也是我的错,一直让你在我身边做一个侍卫。
阿銑刚想开口辩解,却听到文秀说道,我意已决,你从今天开始便跟在他的身边,他要做的事很危险,还不知要杀多少人才能做成,但盖家要想长保富贵,却又必须要走这条路。
盖文秀打发走了众人,一人坐在酒桌上独自饮酒。
爷爷,孙儿做了弑父之事,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但愿爷爷在天之灵,保盖家一门在这乱世之中生存繁衍,连绵不绝。孙儿日后愿入无间地狱,偿己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