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载着昏迷过去的赵子晋的马车,驶过几条宽敞的石板街,最后停在了李府家的后门口。
车上的两个家奴打扮的壮汉,从马车里拖出来一个大麻布袋子,由一人扛着,另一人跟在后面掩门。
等两人离开后,驾驶马车的车夫若无其事的继续驾着马车绕到前门口,从李府家的侧门进入,再将马车停到马厩里。
此时李府后院的一间偏僻小屋里,因为所有的窗户全部密不透光,因而整个屋子里都是漆黑一片,教人伸手不见五指。
那两名家奴将人抬到了这间屋子门口,敲了敲门就走了,根本就不敢在门前多做逗留。
这几日,自家老爷中邪招鬼的事情都在府里头传开了,听说夫人请来了高人相助,那高人就在这屋子里头替老爷作法驱鬼呢!
兴许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现在就在这屋子里头,谁敢胆大靠近?不要命了吗!
就在这两人离开后不久,一只黑漆漆的大手从门后打开了一道缝隙,以快到令人看不清的速度伸出,将这个大麻布袋子一把抓住猛地拖进屋子里面,旋即又快速的关上了门。
屋子里头,那只黑色的大手先是将麻布袋子揭开,然后点燃了桌上一盏油灯。
油灯被点亮后,发出了泛着青白色的幽幽火光。
这微弱的烛火,照亮了麻布袋子中露出的赵子晋那张还在昏睡的脸,也照到了屋中一角的床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张本是圆胖的脸,如今已是干瘦到有些脱形了。
他睁着一双眼睛,眼窝凹陷,颧骨高突,一头数日未洗的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顶上,整个人看上去邋遢至极。
他的脸上有着些许恐惧的神色,可是眼神中又带着渴盼活下去的希冀。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他就不该贪念那些幼女的滋味,更不该控制不住自己欲望,将她们玩死了一个又一个,然后让人用布袋装着那些尸首,放进石块,再丢到护城河里去。
眼下自家正是受了这些死去之人的咒怨,整个人才会被恶鬼缠身,日日夜夜都无法入睡。
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有无数冤鬼来找他。
他也知道自家是自作自受,可是他还是想活下去啊!
他还有那么多的钱没有花完,有那么多的女人没有玩,他还不想死啊……
当那只漆黑的手托着那盏青白色的油灯,来到这位李府老爷跟前的时候,后者闻声歪过头来,眼带哀求的看向自己眼前这位身披道服的中年人。
“天师,天师救我啊……”
“放心,你府上的人已经为你找到一个替死鬼了。待到今夜子时,我便会施法将你身上的怨气都转移到这个替死鬼身上。不过今后,你再不可做残害幼女之事了。”
听了天师这话,李老爷整个人犹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眼神中倏得冒出了一股子精光来。
他连忙开口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多谢天师,多谢天师愿意出手救治小人啊!”
这位中年道人闻言只是面无表情的回道,“我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你不必谢我。倒是这个替死鬼,似乎家中还有一位母亲健在。”
“天师请放心,等我身子好了,我就立马派人去此人家中送去银钱,保证能让那妇人安享余生!”
中年道人微微颔首,却不再言语了。
这位李府老爷,虽然行事有伤天和,但是既然对方的夫人找到自家头上来了,那他就只能按规矩办事。
眼下被府中下人送来的这个年轻后生,看模样也是个穷人家的子弟。
这年头,穷人家的孩子一不能文,二不能武,根本没有任何出路可言。
用这小子的一条性命换他老母亲下半辈子的安生,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中年道人托着手中的油灯,回转到躺在地上的赵子晋跟前。
他将手中的油灯搁在桌子,然后从衣袖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刀来,朝赵子晋慢慢的靠近。
……
白水城上空,太阳渐渐西斜准备落山了。
赵家小院里,赵氏刚忙完了今天的活儿。
她站起身来,用汗巾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开始打扫院落,收拾收拾厨房准备做晚饭了。
然而一直等到她做完晚饭后,才发现自家晌午饭后跑出去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归家。
赵氏将做好的馍馍搁在锅里头热着,擦了擦手出了厨房的门。
“晋儿,晋儿你在房间里头吗?”
她先是对着赵子晋的小房间喊了几声,里头无人应答。
赵氏不放心,又走到屋子里头看了一遍,只见房间里面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见儿子并不在家,赵氏猜想孩子肯定又是去隔壁家找胡项玩了,便出门去寻儿子。
她来到胡家门口,敲响了人家的院门,出来开门的是胡氏。
赵氏露出笑脸和人打了招呼,然后才问道,“我家晋儿是不是在和你家胡项玩啊?这小子跑出来一个下午了,连晚饭都不知道回去吃,我是来喊他回家吃饭的……”
胡氏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
“赵家的,你家子晋今天下午就没来我家串过门儿,我家项儿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呢。你是不是记错孩子出门前给你说的话了?”
赵氏一听自家儿子不在胡家,整个人的脸上瞬间就慌了神。
胡氏见她有些不信,便打开院门,让她进了自家院子。
赵氏看到了胡项,忙问他今天有没有看到过赵子晋。
胡项摇了摇头道,“从今儿个下午起,我就没见着过子晋了。中午收摊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他下午有事要办,等事情办成了再回来告诉我。赵婶,子晋他去了哪里难道没有跟你说吗?”
赵氏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家眼前一黑。
一股子可怕的念想,瞬间就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的儿子不见了,她的子晋不见了!
眼见着赵氏转身拔腿跑了出去,开始到处去找儿子,胡氏眼瞅着心里也多了几分担心。
这好端端的孩子忽然不见了,换谁都得急啊!
正巧胡屠户听到外头的动静,这会儿从里屋里走了出来。
他出生问胡氏,“刚刚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听着像是子晋他娘过来说话了?”
“赵家的过来找子晋,说是孩子到这会儿都还没回家呢,太阳都已经下山了……”
胡项也开口道,“子晋今天还和我说过,他下午有事情要办,可他没跟我说是什么事儿,也没说他要去哪儿。”
胡屠户听完两人的话后,不禁眉头一皱。
赵子晋这孩子,性子是个憨厚的,夜不归宿这种事情,他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就算是出去办什么事情了,也不能办到现在还不回来吧?
要知道这会儿日落之后,白水城的大街小巷里的商铺们也都已经关门了啊!
胡屠户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兴许赵子晋是真的出事了。
“走,咱们家的人也出去帮子晋他娘一起找找,他娘一个人找不了多远。”
随着胡屠户一语落下,胡氏和胡项也都跟着锁上院子出门了。
白水城里,夜色悄无声息的翻涌了出来。
大户人家的门口,用来照着夜路的灯笼早早的就挂上了。
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双腿早已走到疲惫不堪的赵氏,仍然沙哑着嗓子,一声声殷切的喊着,“晋儿,晋儿你去了哪里?晋儿,娘在找你啊!你要是听到了娘的喊声,你就回个话呀!”
“晋儿,晋儿,晋儿……”
她近乎嘶哑的声音在幽静深长的街巷中不断回荡着,然而却无人回应。
约莫寻到快亥时的时候,胡家三人找到了已经累倒在一处上坡路的路口的赵氏,后者此时脸上已是泪水纵横,整个人绝望到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胡氏上前一把将人搂住道,“赵家的,你这样找不是办法啊!走,咱们去官府,让他们的人也帮着找。”
赵氏脸上的泪顿时哭得更凶了,她捂着脸道,“我,我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没带银钱……”
夜里这个时候想请官府的人办事,没有银子是行不通的。
人家大半夜的都在被窝里睡着快活呢,谁愿意白白的出来帮你跑腿干活?
胡屠户开口道,“我身上带钱了,要多少钱我先垫付着,回头再算。现在先找孩子要紧!”
赵氏闻言立即俯下身子要给胡屠户磕头,后者连忙避开,让自家媳妇儿赶紧将人拉起来。
胡氏一边拉人一边劝说道,“赵家的,你这是做什么!简直是羞煞人了!咱们两家好歹也是邻居,帮个忙能算点什么?走,咱们上官府去。官府人多力量大,肯定能帮上忙的!”
赵氏这会儿嗓子已经快哑了,听了这话她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心里头却是在想着,等把子晋那个小崽子找回来,她一定要先好好抽他一顿,再让他去到自家师父跟前叩上一百个响头!
胡家人的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她赵家绝不能忘!
夜色黑得越发的深沉,清冷的月色将这路上四人的身影拖拽的极长,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操控着这些个黑影变化无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