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人随即发出一片癫狂大笑。
罗姐是这里的老客户,定期都会光顾。被她荣幸点单的靓仔都是当红的,比如春哥、阿达这类,据说新人里,也只点过纪祥一个。她酒量惊人,看见她喝酒,常常觉得她的胃已不再是胃,而是变成了蓄酒缸。当然,她坚决要求在场的众靓仔也变成酒缸。
这一晚,真是个群魔乱舞般的夜晚。每个老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花样美男,鲜明的对比之下,让人一次又一次地联想到“**********”。 包房里鬼哭狼嚎,浪笑不断。当下又开始玩骰子,每个女人和她的靓仔一组,摇骰的是女人,输了喝酒的自然是靓仔。
第一轮对战是罗姐输,霍希不得不端起那杯由啤酒、白酒、洋酒混合而成的鸡尾酒,只喝了一口,立刻剧烈地咳了起来。老女人们一齐哈哈大笑,“这个仔还嫩着呢,罗姐快给栽培栽培啊!”
罗姐豪气地取来一瓶苏格兰伏特加,表情如同高傲的女王,“阿希,喝这个!”
霍希颤巍巍地伸手接过,觉得这瓶酒不是一般的重。识货的人都知道,这种烈性伏特加含有如接骨木花和奶蓟等补肝的中药成分,一瓶酒能喝六十五杯而不是普通酒的二十六杯。霍希虽然不识货,但猜也能猜到如此高昂的瓶子所盛的液体,绝不是小事了了。
“而且要一口干了它!”罗姐再次发号施令。
“干?”
霍希闭上眼睛,一仰脖。
“欧————”全场发出一片半人半兽的欢呼。
霍希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股股辛辣的液体犹如一把利刃剌开他的喉咙,从食管直流而下,杀进他空空如野的虚弱的胃。就像盐巴洒在裸露的血肉上一样,一阵刻骨铭心的绞痛油然升起。
“哇……”酒刚喝到一小半,霍希就跪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加上火烫的额头,包厢浑浊的空气,霍希感到浑身沉重不堪,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一瞬间,场子里变得鸦雀无声。谁也没料到霍希会在包厢直接大吐,这是完全触犯规矩的行为。
“小畜生,找死!” 眼见大好的生日派对被一只‘鸭’就这么搅了,罗姐登时暴跳如雷,朝着霍希的头部飞起一脚。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影子飞速闪过,直挺挺地挡在霍希身前。
罗姐那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中他的右胸,“呃……”纪祥闷哼一声,
看着纪祥被踹倒在地,霍希扑将过去,“祥哥,你……”
纪祥手捂胸口,脸色惨白,却示意他别过来。纪祥了几下,手扶桌子勉强撑着,跪爬到罗姐脚边,头重重地磕了下去,“阿希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罗姐高抬贵手。”
“哼,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大小声?”罗姐咆哮着。
在场的没有一个靓仔敢吱生,大家都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纪祥的鼻子开始往下淌血,可他却一点儿不在乎,他的手优雅地举起那大半瓶伏特加,也是一仰脖,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在这期间,“爹爹”闻讯赶来,看到纪祥正在拼酒,罗姐的神态已归于平静,便不多加干涉,只静立一旁,等待这场硝烟的结束。
霍希跪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祥哥……不要……”这声心底的呐喊在经过嗓眼儿的时候,突然中断,灼烫刺疼的喉头只蠕动了两下,嘴里也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知道,这全拜那烈酒所赐,因此更加不愿让纪祥受罪。纪祥已为他挨了一脚,够哥们儿了。如果那一脚当真踹在自己头上,他不死也得患上重度脑震荡。
霍希环视四周人的各种表情,更觉得纪祥比他爸妈还要亲。爹爹杜老大向来以久经沙场自居,自然是一副冷眼旁观的神情;众靓仔有的同情,有的庆幸,更有的竟露出得意之色。
是了,在这行混,人人自危,连自己都快保不住了,哪有力量去管别人的闲事?况且一个“鸭”的命,谁在乎?
今日能碰到纪祥这种两肋刀的朋友,霍希觉得已是个奇迹。他忽然觉得人间还有爱,还有在乎自己的人,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纪祥不负众望,几分钟后,终于干掉了伏特加。放下酒瓶,纪祥的脸红得吓人,一双眼睛更像着了火似的,却又空洞得像个死魂灵。他已然跪不住了,卧倒在地,却仍然不忘乞求罗姐,放霍希一马。
“杜老大,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个这么重情重义的好儿子?”罗姐皮笑肉不笑地对‘爹爹’调侃,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手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酒瓶子,里面盛着的绿色液体被她上下晃动地起满白沫子。
“罗姐,您别生气,今天全部免费,我让他俩再……”爹爹忙不迭地陪笑,却被罗姐粗鲁的举动打断了。
只见她左手一把揪起纪祥的领子,提搂起来,右手高举着酒瓶,喝道:“你不是喜欢做英雄吗,老娘偏偏不让你得逞!去做狗熊吧,你这个毛没长全的小畜生!”
“您别……”爹爹叫道。他怕纪祥毁了容,没法再接客。现在培养一个全能的儿子,多不容易。
“罗姐,有话好好说,行不?”春哥也站了起来,神色严峻。
纪祥就像死了一样,任罗姐摆布着。看见春哥欲上前阻拦,罗姐眼中精光一闪,握瓶的右手直直挥向纪祥的头。
伴随着玻璃的破碎声,已然昏沉不醒的纪祥还是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绿色液体与纪祥额头的血洞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混合在一起,从纪祥的头顶铺天盖地滚滚而下。在包厢那暧昧不明的射灯下,形成一种诡异可怕的视觉效果。
“我的眼睛————”纪祥紧捂右眼,痛得满地打滚。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溢出来,红得刺目,红得令人胆战心惊。
众人都吓傻了,还是爹爹临危不乱,“快去医院!”
霍希在阿达的帮忙下,抗着浑身冒血的纪祥,飞奔下楼。
“祥哥,你千万不能有事!”霍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脚下一刻也不敢停。纪祥虚弱地趴在他背上,有时痛得哼两声、抽搐几下,身上的血业已打湿霍希的背心。两人黏在一起,他能够感到纪祥的心跳正一点一点地变弱。
这种感觉让霍希非常恐惧,就像当年他忽然失去了母亲的音讯,又忽然失去了父亲的疼爱一样。他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刚刚还在温暖的怀抱中,一下子就被无情地丢到冰窟里去。
因为纪祥肯站出来保护他,让他觉得人间还有爱、有美好。但他最怕的就是,正当他准备沉浸在这片美好中时,忽然发现一切只是个梦。
梦醒了,爱也死了!
“不——”霍希一声长啸,尾音未消,就被前方宝马巨大的刹车声给湮没了。宝马的车窗被摇下来,春哥的红发在夜风中乱飞,他冲着霍希喊:“上车,快!”
医生说,纪祥已脱离生命危险,右眼的碎瓶渣也取了出来。要是扎得再深一点,很可能就瞎了。还好你们送来的及时,不然伤口一旦感染,就麻烦了。
霍希向医生鞠了一躬,感激流涕。
“这是你的药,”春哥将抗菌素递给他,“病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昨晚出了一身汗,烧就退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多少钱?”霍希掏出钱包。
“跟我客气什么,咱不都一家的吗?”春哥将药片硬塞进霍希手里,叮嘱道:“生病一定要吃药,把自己身体弄好了,才有气力报恩。”
“谢谢春哥!”
昨夜,只有春哥陪他守在医院,等待结果。当医生通知纪祥脱离危险后,他明显看见春哥松了一口气。平时在夜总会,春哥总懒得搭理他们,可能是年龄的差距,也可能有其他原因。总之,纪祥和他素无来往,这次得他出手帮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这让霍希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春哥往病房望了一眼,拍拍霍希的肩膀,说:“好好照顾阿祥,这小子太重情义,早晚要吃大亏的。”
“我替祥哥谢谢你。”霍希认真地说。
“不用……”春哥叼了根烟,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把烟收了起来,“唉,忘了医院不能抽烟的。”他作势要走,却又折回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块钱,递给霍希,说:“你们商量着买点吃的用的吧,放了那么多血,总得补回来呀!”
“不行不行,我……我怎么能收这个呢?”
“拿着!”春哥皱眉。
“春哥,我还有钱。”
“就你那一点点儿,买擦屁股纸都不够。再说你不补,阿祥也得补。”将钱硬塞进霍希手里,看他不再推辞,眉头才舒展开来。临走前,又若有若无地嘟囔了一句:“跟我年轻那会儿,太像了!”
一连三日,纪祥的身体都在极其痛苦的边缘着。一醒来就是排山倒海的呕吐,次日便一整天不能进食,只靠打点滴勉强度日。因为不能下床,接尿接屎的工作全由霍希代劳。按医生的嘱咐,每天都要为病人擦洗身子,不然躺久了皮肤会生疮。晚上,霍希也得守着,随时准备收拾纪祥呕吐后的残局。因为没人替班,三日的不眠不休,令霍希感到体力不支,但他仍然坚持着,对纪祥不离不弃。
这一切纪祥都看在眼里,很是感动。
幸好老天保佑,到了第四天下午,纪祥终于不再呕吐,并能进食一些稀饭。
“我以为我会死掉呢!”纪祥的嗓子沙哑极了,他的嘴唇仍然白得像纸,只是眼神不再那么黯淡了。
霍希却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他的身上,哇哇大哭起来。那样子,就像个无家可归、可怜巴巴的受气包。
“傻瓜,哭什么,我又没死。”纪祥咧嘴笑了,却笑得那样苍白无力。
“我以为你挺不过去!”
“呵,我还舍不得死呢!”纪祥收起唇边的笑,苦涩地说:“每个人都肩负着一个使命,这个使命没有完成的时候,你是不能死的,也死不了。”
霍希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使命?我怎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