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官员都缴税，反正他们地多，积蓄也多”，杜甫说。
“杜拾遗说的办法本也是好的，只是就怕还没收到官员家的税，我们两个的脑袋就要挂在城门上了，这倒也不打紧，就怕皇上的宝座也要坐不稳了，宇文融大人的前车之鉴，杜拾遗忘了吗”？
“那就只能在百姓身上下手了吗”？杜甫怯怯地问。
刘晏郑重的点点头，问道：“陛下回京路上赏的那个高弦，子美可还记得，现在是户部员外郎”。
高弦，杜甫当然记得嘛，回京路上献牛羊，皇上赏了个户部员外郎。又被自己施计吓唬李辅国，最终李辅国把许合子老妈委托给他的那个茶商。
“高弦为何而富，子美可知”？
我要是知道，我不也富了吗？还用的着把老婆孩子送富县去。这问题有点欺负人了，杜甫都不想理他。
“因为他也不交税。他家有茶田万亩，每年却只交一点茶叶，运茶到京师，一路穿舟过县，不用交半文关税，到了京师，也只是收他一点交易税，微不足道。如此经年累月，商人怎能不富呢”。
“高弦、朱斐、杨保，鹿庞发家致富，虽然也是世代积攒，勤勤恳恳所致，但是与列位先帝，还有太上皇的不与民争利的国策还是息息相关的，大唐百姓的富庶，又哪个和这些与民休养的国策无关呢？如今国家有事，上皇蒙尘，也到了富商百姓们出力的时候了”。
“如何出力”？杜甫问。
“其实也不新鲜，《盐铁论》子美应该知道吧”。
杜甫当然没有迂腐透顶，汉武帝的御史大夫桑弘羊，制定了盐铁专营的国策，与民争利，为武帝的穷兵黩武提供了厚实的财政基础，后来霍光辅政，召集儒士和桑弘羊辩论，渐渐把盐铁专营给废止了，就有了著名的盐铁论。其实本质是法家和儒家的辩论，所以杜甫还是知道的。
“我和第五琦、元载已经商议了盐业专营、重新铸钱的条陈，如果陛下批准实施，每年可为朝廷增收千万缗”，刘晏胸有成竹，又不无惋惜的说。
“愿闻其详”，杜甫问。
“首先，把卖盐之权收归朝廷，第五琦会去沿海产盐之地，招募人员煮盐，旧有从事盐业的人也可一并收募。煮盐所得，一并由朝廷收购，然后加价十倍，如10文收盐，则110文卖与盐商。盐商贩卖到各地，一律不再收任何税，若有人贩卖私盐，论罪当诛。我们算过，仅此一项，就可以每年为朝廷多收500万缗”。
“其次，重新铸钱，请陛下恩准铸重宝，一枚可换十枚开元通宝”。
“这是为何”，杜甫又不解了。
“1000枚重宝的重量是100斤铜，1000枚开元通宝的重量是640斤铜，一枚换十枚，也就是相当于朝廷用100斤铜兑换百姓的640斤铜，如此反复兑换铸造，开元年间的民间财富就都收回到朝廷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杜甫还能说什么呢。
盐是盐商卖的，钱是合法兑换的，税是没有增加的，但是财富的确全都进了朝廷的口袋，简直和桑弘羊一样，说户部三位大人点石成金一点都不为过。
“若是还不够朝廷支出，只能再加征关税、茶税，把铁器和酿酒的权力也收归中央了，但愿不要如此”，刘晏说。
“若如此竭泽而渔，民穷财困，怕就真的要官逼民反，盗贼四起了”，杜甫说。
“杜拾遗所言极是，只愿收了盐利，重新铸钱，聚得天下财富养军，三五年间朝廷能平了叛乱，陛下英明，励精图治，再把我等以聚敛无度治罪，把这盐利还与百姓，让天下真正太平”。
杜甫终于是对刘晏敬佩了。苟利国家，临危不惜身；功成身亡，不计身后名。古大臣之风也。
“圣人没有教的事，总也得有人去做啊，要不这天下还是天下吗”，刘晏叹道。
刘晏吐尽胸中抱负，多日烦忧不免轻松了很多，看杜甫那么沉重，又笑着问他：“子美可知我为何不把那乞丐抓起来治他谣言之罪”？
杜甫道：“抓人这事不是户部管的，大人不抓也是应当的”。
“也不全是，本来谣言和抢粮相关，我就是拿了他送京兆府治罪，也是职责所在，无可厚非。只是出了这样的大事，京师百姓会相信，仅仅是因为几个乞丐编造的谣言吗”？
“百姓都认为宫廷才出大事，如果朝廷拿几个乞丐问罪，怕是不能平息谣言，反而生出更多谣言了。倒是李公公杀一儆百，乞丐们还不吓得噤若寒蝉，消停一阵子，等再过几年天下太平了，乞丐也就少了吧”。
杜甫心想，这人才智无与伦比，以后他问话还是不回答的好，不如自己问的，于是开口说道：“依大人所见，三五年间叛军能平吗”？
“当然能平，我们没钱，叛军更没钱。我们有盐，叛军的盐够自己吃就不错了，局促一隅以对天下，岂能不平。没钱造什么反，可不是找死吗？莫非真的有无知匹夫认为凭一张利口，无知脑袋，就可以东征西讨了”？
“这种身在民间，却不知百姓疾苦的蠢货，从来都不会少”，杜甫说。
“前线军队吃饭穿衣，哪一件不是百姓一针一线供养的呢，战争之事，岂是儿戏”。
两人说完这些，户部派出去维持购粮秩序的郎官也陆续都回来了。刘晏听他们汇报，杜甫帮忙记录各种数字。最后杜甫建议，拿出一部分粮食，在东市西市施粥救济贫民。他之前在兴教寺用李公公的名义每天施粥，给贫民发放衣物，知道粮价一涨，贫民就会更多，若不及时救济，怕是用不了几天，就要有人饿死了，户部的人自然没有异议，刘晏就安排人连夜准备，明日开始先在东市施粥，并让人去请京兆府协助维持秩序，避免发生踩踏事故。等明天朝会，请示了皇帝，再加派禁军协助，然后东西两市，以及城中其他地方也都开始施粥。
谈完这些，各自散去，杜甫和刘晏知道明天还要早朝，就睡在户部了，晚上，少不了又向刘晏请教货殖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