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影棠占了顾从安的书房,拿着那礼单,研究傅立鸣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见她神色认真,顾从安也没扰她,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给她添茶递水。
傅立鸣曾教过他们一种密文,那礼单上是他的字迹,排列又没有什么规律。
这不是傅立鸣的习惯,他是个极有条理的人,不会将给她的礼单写得这样乱。
不合常理,便是有问题。
她一拿到礼单,打眼一扫瞧见的密文便是——小心二哥。
傅鉴侗排行老二,早些年陆影棠都喊他二哥。傅立鸣也清楚,可这小心傅鉴侗是什么意思?
在灯下细细地将礼单上的密文破译了两遍,陆影棠有些失望,但也还算意料之中。
密文只有六个字。
往禤家,阿炤院。
陆影棠抓了抓头发,“啧”了一声。
顾从安听见,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
她正烦着寻个什么由头才能名正言顺的走一趟江城,再瞒过傅鉴侗的眼线去禤家。一抬头瞧见顾从安,眼前一亮。
被她那样瞧着,顾从安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顾家与禤家可有生意往来?或是……可有生意在江城?”
顾从安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还是细细想了想。这几个月他已接手了顾家不少生意,可在脑中捋了两遍,只找着了江城的几单短生意。
陆影棠撑着额头叹气。
顾从安察觉她是想去江城,思索一阵,道:“棠棠若想名正言顺的去,也并非全无办法。”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准备着用午饭小睡。
两人下午又去看了场电影,陆影棠觉得索然无味,恰逢有角儿来星城亮嗓,便遣副官买了票,一入夜就往戏楼里钻。
进了包间,陆影棠用热帕子净手,借过副官递给她的香烟,擦了火柴点上。
她吐了个烟圈,透过烟雾瞧见顾从安在看她,挑眉道:“先生怎么这样看我?识不得我了?”
顾从安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抽烟,但转念一想,军营里那些大兵多少都有点烟瘾,她被带着抽烟也是合乎情理的。
他笑,“夫人吐烟圈的样子,甚是勾人。”
陆影棠愣住,调戏不成反被调戏。顾家家教甚严,此等恶习是一点不能沾的,可他这生活习惯良好的少爷竟能容忍她抽烟?
原是不能忍的,可他一想到昨夜瞧见她肋下狰狞的伤疤,一想到她这五年吃了这样多的苦,忽然就觉得她这么一点恶习,也不是不可以忍受了,甚至有些可爱。
陆影棠牙尖嘴利,甚少在口头上被人占便宜。
副官瞧见陆影棠难得吃瘪,没忍住笑了一下。刚好给她瞧见,撞上了枪口。
“你笑什么?”
副官迅速收殓笑意,板起脸,“回少帅,没什么。”
陆影棠瞥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跟先生学着些。早点娶个媳妇。”
年近三十未有娶妻的副官被她一言戳到痛处,艰难应是之后就不再出声,假装自己不存在。
将在顾从安身上吃的亏讨回来了,陆影棠终于舒坦了,惬意的抽着烟,等戏开唱。
她抽的是烟身细长而味道淡的女士烟,她指间夹着烟,微眯着双眼吞云吐雾,媚态天成。
看得顾从安有点渴,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陆影棠一根烟未燃尽,戏便锣鼓喧天的开始唱了起来。她叼着烟,从栏杆里往下看。
星城的花鼓戏是极好的,陆影棠也喜欢,闲时总是要来听的。
未多一阵,来星城亮嗓的角儿便亮出了他唱腔,也算是应了他的艺名,惊鸿。
当真是一开嗓便惊鸿。
惊鸿的唱腔和身段都是顶好的,顾从安也许久没听戏了,当即也来了兴趣,起身到陆影棠身旁站着,也往下望。
副官是个戏疯子,也被这唱腔惊艳了,往前挪了些,低低的跟着戏文唱了起来。
陆影棠知道他喜欢听戏,便回回听戏都带着他。
可惜没听多久,异变陡生。
有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喧天的鼓点掩盖了所有声音,一时竟无人察觉。
直到破空声响起,陆影棠偏头,抬手便将飞刀截在指间。省得掉下去伤着无辜百姓。
陆影棠反手把飞刀飞回去,转身拔出副官腰间的配枪,拉开保险一枪打在来人右肩上。
枪声一响,大堂的观众都惊慌失措,作鸟兽散。可喧天的锣鼓声连停都没停一下,戏台上仍演着戏文中的生离死别。
戏一开锣就得唱完,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
那刺客没蒙面,陆影棠看清刺客的脸,愣了一下。
刺客见陆影棠认出他,一发狠,左手拔出两把飞刀,想杀顾从安。
刀锋近在眼前,顾从安被吓住,定定盯着,动弹不得。
副官连忙上前截住一把,另一把刺进他的手臂。他把它拔出来,浑不在意地扔在地上,上前卸了刺客的左臂。
副官的血流到刺客脸上,他想咬破口中藏好的毒,却被副官卸了下巴,求死不得。
“把他嘴里的毒抠出来。”陆影棠收枪,熄了烟,在一片锣鼓喧天中安然坐下,还给顾从安递了个安慰的眼神。
“你如何逃出来的?”陆影棠翘起腿,饶有兴趣的看着被重新接好下巴的刺客。
“你、你……”刺客说话不大利索,适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才五年,你就欢欢喜喜的嫁与旁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欢欢喜喜的呢?陆影棠心想。
可面上笑着,“不然呢?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刺客语塞,又听陆影棠接着说:“他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没对我说过欢喜,我为什么不能欢欢喜喜嫁与旁人?”
刺客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她又道:“说说吧,除了你,还有谁?”
刺客咬牙沉默着,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陆影棠想了想,笑,“应当只有你了。”
她向刺客开枪。
你也是个可怜人,什么都不要知道,就这样去死吧,就这样,恨我就好。
副官扛着尸体下去,一转头陆影棠才瞧见顾从安有些发白的脸色。
“吓着了?”她把枪放下,手肘撑住桌面,“顾先生可瞧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杀人如麻,手段狠辣。”
顾从安深呼吸,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刺客会说这样的话。他也在想,她……嫁与他时,心中可有一丝欢喜?
“没有,我的手段或许更狠辣。”顾从安毕竟是个学外科的,要是陆影棠真被伤着了,他能活拆了那刺客。
陆影棠不太信,“那你脸都吓白了?”
“我……”
顾从安话没说完,就听喧天的锣鼓声停了,敲门声格外刺耳。
副官在门外道:“少帅,惊鸿老板求见。”
顾从安噤声,陆影棠道:“没问题就放进来。”
不多一时,仍是花旦扮相的挺拔男人进屋,一言不发的在陆影棠面前跪下了。
“惊鸿老板,这是?”
惊鸿弯下腰,对她一拜。
“少帅贵人事忙,想必是记不得一个小小戏子了。”惊鸿直起腰,红唇微动,“四年前大雪之夜,承蒙少帅赐衣才得以苟全性命。今日听闻少帅在此,冒昧拜谢。”
四年前惊鸿还不是角儿,几个少爷见他身段好,想辱没了他。他不肯,只着单衣被少爷们的仆从押着跪在积雪颇厚的大街上。
那样的冷,当真是刺骨之寒。惊鸿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死了,可他听见有人说话,“你们是挨打挨少了?便是个戏子也不能给你们这样折辱。”
陆影棠那会儿已经是少帅了,亲自给惊鸿披了披风,又吩咐副官带他去暖暖身子。
她本就看不惯那些仗着祖上的财产和英名为非作歹的少爷,又让她见着此事,自然是借着这由头收拾了他们一顿。
可惊鸿不知道,他只知道陆影棠态度强硬护了他一回,救了他一命。
且她遣副官送他回戏班子,不少人都瞧见了,以为少帅护着他,他在戏班的日子也好过了。
熬了几年,成角儿了,便想着再见陆影棠一面,向她道谢。
听完那段往事,陆影棠笑,起身扶他起来,“地上凉,惊鸿老板别伤了身子。赠衣一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惊鸿老板何必挂心。”
陆影棠眼里尽是笑意,可她那样直勾勾的盯着惊鸿的眼睛,他竟有些慌乱,起身时还踩到了衣摆。
顾从安在一旁瞧见惊鸿身段极好,那面相即使隔着厚厚的油彩也能瞧出来生得不错。又听说还有这么一段因缘际会,有些酸涩,起身一把扶住险些摔回地上的惊鸿。
他与陆影棠说:“这种粗话我来做就是,夫人且歇着。”
陆影棠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又听他这样说,干脆放手,坐回去,“有劳先生了。”
留惊鸿说了会儿闲话,夫妻两个就出了戏楼,预备着寻个餐厅用晚饭回府了。
听戏的兴致都被败光了,再留在戏楼也没什么意思。
一出戏楼,陆影棠就低声与副官讲:“盯着些惊鸿,如有异动,杀。”
顾从安听不太分明,只听见“……惊鸿……杀……”
他愣住,她有恩于惊鸿,为何要盯着他?甚至要杀他。
陆影棠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但没想给他解释。
“我给先生三日,若后悔还来得及。这三日里先生可瞧清楚了,现今这位陆影棠还是不是你欢喜的那个陆影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