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碎末
铃未央闻言楞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大夫都快给她气笑了,好在铃未央听到了这句话已经没在绷着一张脸,面对着和颜悦色的漂亮姑娘,大夫也很有耐心的解释道,“你们小姑娘接触朱砂的不多,像你这个年纪的也就是用来化妆吧?”
铃未央点了点头,她画大花脸的时候偶尔也会用上。
大夫取过药,招呼小蝶来服侍怜绣喝了,他补充道,“纯度较高的朱砂可作药用,但药用的量极少,否则容易中毒......不过就老朽看来,这姑娘应该还没有到要吃朱砂的年纪,说实话过量的朱砂很难瞧得出来,你要不提醒......”
铃未央半晌没说出什么,咬了咬下唇。
谢霖感觉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铃未央看着小蝶给怜绣灌下药之后,对方半跪在床沿,开始呕吐。铃未央于心不忍,抬手拉起了门帘把她们隔了开去。
“大夫,我这拿了早上她吃过的糕点,您......能不能麻烦您给看一看?”
老大夫瞧见那姑娘面色煞白,冲谢霖使了个眼色,取过铃未央手里的纸袋子就往边上捣鼓去了。
谢霖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怎么不肯理你二公子?”
铃未央生硬地扯开了话题,“说起来今日还真是谢谢二公子了,倘若二公子没来,未央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梅铃,”谢霖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长篇大论,铃未央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他,他发现对方的眼眶是红的。他接下去的话一个字都倒不出来了。
“你......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这个动作让谢霖又一次误以为梅铃站在他面前,随即她垂下了眼眸,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个师家的姑娘,是不是叫师婉?”
这回沉默的是谢霖,他生硬道,“确实,但这和你碰到的事情,有什么联系么?”
“绣坊里新来了一个姑娘,她说她叫林诗婉......”
果不其然,谢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眨了眨眼,没去看铃未央,“我猜你下一句话应该是,你带来的龙须酥都是她做的。”
果不其然,铃未央颔首应了。
谢霖掐了掐眉心,“只是一个花名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你打算把那个人怎么样?”
铃未央靠在墙上,思索了片刻道,“我打算什么都不做。”
谢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怀疑是她方才倚在墙上的时候磕到了脑子,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肩,道,“就这么放过她?你不如先问一问怜绣答不答应?”
铃未央看到了他的暗示,楞了一下,还是乖乖地靠了过去,“说什么呢?既然她选择了朱砂,就是料定了我拿她没有办法。这一次是朱砂,只是一次警告。”
我仍在这里,你拿我无可奈何。
“如果我继续做刺激她的事情,那么这样的事情就会再次上演,甚至于变本加厉。”铃未央抬眸看着谢霖,“我觉得这样很恶心。这种人,这种行为,令人反胃。”说罢梅三小姐挑三拣四的老毛病又上来了,她坐得笔挺,丢了一句“硌得慌”给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终于体会到方才那位大夫被她气笑了的感受。
不得不说,这个人要是心情不好,确实有拉着她周围的人一起郁闷的建树。
怜绣只觉得她要把自己的胃一起吐出来了。
小蝶的手还搭在她的脊背上,安抚似的顺着,“怜姑娘没事了,都吐出来就好了,别怕啊......”
怜绣的手指紧紧地拽着小蝶的衣摆,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她一松手就会离这个世界而去,她只觉得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中烧,眼前还会时不时的被一团黑影迷住。
“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胃里翻江倒海,除了胆汁,能吐得都吐了个干净。她的脑子还不太清醒,她依稀听见了朱砂,中毒这般的字眼。突然间,早晨胭脂的笑脸在她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怜姑娘,我家小姐今儿早上新做的龙须酥,吩咐胭脂给各房都送上一点。”
怜绣正巧在梳妆,闻言瞥了一眼,笑道,“诗姐姐有心啦......不过,这龙须酥怎么是这个颜色?”
胭脂赔笑道,“厨房里的白糖不够了,差人去买来不及,就掺了点红糖......”
怜绣笑了笑,“可是做给铃姐姐的?诗姐姐真是有心了。”说着将头上的一个珠花摘了下来,递给胭脂,“诗姐姐一定没见过这样子的珠花,把这个给她,也好讨诗姐姐一个欢心。”
亏她还以为诗绣这般是因为昨日冲撞了铃绣,特地来赔罪的,结果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想要铃绣的命。
一样都是绣坊里的姑娘,怎么有的人心肠就如此歹毒?
“怜姑娘,你要不要再多躺一会儿?”
小蝶看她强撑着要起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关切道。
怜绣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血丝,惹得她一双琥铂色的瞳格外的吓人,她面容惨白,眉宇间都透着一股子病态。
“不了,我要找铃姐姐。”话音未落,她又开始咳嗽。
铃未央一撩门帘走了进来,轻声道,“找我?”
怜绣冲小蝶使了一个眼色,小蝶带着不放心的目光打量了她俩,还是没有多嘴乖乖地退了出去。
“姐姐!她,她要害你啊!”怜绣的声音压得很低,她的眼底还有没有褪去的湿润。
“我知道。”铃未央平静地答道,“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就带你回去了。”
“姐姐!”怜绣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看清了铃未央眼底的青紫,和对方眼中的血丝,这才意识到昨晚上铃绣唱了轴戏,今儿早上就陪着她这么胡闹了,自己未免太不懂事了些。
“冷静了?”铃未央不温不火道。
怜绣点了点头,她的手紧紧地拽着铃绣宽大的衣袖,就像当初怜绣刚来绣坊的时候。那时这个小姑娘谁也不信,谁也不愿意见,仿佛谁都会害她,她第一次见坊主的时候只会惊恐地大叫。往常她都会躲到柱子后面,但是那一次,她躲到了铃绣身后,小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袖子,一个没留神把人家的袖口的针线抓松了。铃绣发现自己每次出来看绣坊的热闹都会引火上身。
“姐姐不走,姐姐没事。”她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叮嘱道,“这次的事情是姐姐牵连到你了......”
“姐姐,是有人要害你......”
铃未央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怜玖,这件事情还没有定论,不可以说出来,让人引起了误会,让她还怎么在绣坊里做人?”
怜绣没能把话接下去。“未央,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你这么善良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铃未央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大没小。她正色道,“你是因为对生姜过敏才晕过去的,明白了么?”
怜玖乖乖地点了点头。铃未央正想起身,怜绣依旧拽着她的衣袍不肯放手。
“怎么?”铃绣挑眉,“未央可不是断袖,赶紧给我撒开。”
怜玖深吸了一口气,装出一副老成的口气道,“有些人不会因为你的善良而让步,有些事情一定要去争取,姐姐,你不能总是这办的好说话。”
铃未央揉了揉她的发心,怜绣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句以下犯上之类的不轻不重的训斥,可铃绣只是道了句多谢提点。
她有些怔怔的看着这个总是被她唤作是姐姐的人,她向来是知晓铃未央此人不喜争,因为她们所能争的不过是名与利,这些她都看不上。也就是这一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的这个所谓的姐姐,并没有比她大上多少。
这个总是胸有成竹,棘手的事情遇上她总鞥迎刃而解的人,自己其实也只是由过半大的孩子。她过早地被人定位成了大人,也只能顺水推舟地担起了那么多责任。
等她缓过神,只看见铃绣公事公办地同老大夫说着什么,谢霖差小蝶去看看她,她也没能听清那两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大夫,如何?”
老大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这袋子糕点,你从哪弄来的?”
“就今儿早上,一个朋友送来的。”铃绣眨了眨眼,“您都查出什么了?”
“过量的朱砂碎末,被打磨的痕迹很粗糙,应该是摔碎了的朱砂珠子。这个剂量确实足以致死,但是朱砂的毒性来的慢,来的烈,你这个妹妹啊,才能够保住小命。姑娘啊,你听老朽一句劝,这个朋友啊,你要不得。”
铃未央显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含笑的应了一声,随后将手伸入宽大的袖子里,掏了八两的银子出来,郑重地放到了老大夫的手中,“答应了两倍的诊金,今日有劳大夫了。”
“姑娘客气了。”老大夫没想到这个姑娘真的看给他两倍的诊金,“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啊,下次遇上事了请老朽来给你算一般的诊金。”他话刚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这大家闺秀哪个愿意抛头露面的啊?真是得罪过了。
“泽城杜家”铃未央不咸不淡道。随后小蝶搀着怜绣,谢霖走在她前面,替她撩开了门帘。
回去的时候谢霖喊了一辆黄包车,一路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