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除了脚下的路和天边的月牙,都是灰蒙蒙一片。
有虫鸣声,也有水声在侧,靠近了河,也能把河朦胧的模样瞧个大概。
吴千羊就走在河的边缘,同水流的节奏相称,一步步前进。说不上多欢快,也谈不上多糟心。刚告别了朋友,失落是在所难免的。可他明白这种分别也是必须存在的,他也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分别,也大概习惯了一次次分别。除了心中那一丝丝的忧愁之外,心中更多的还是对生活的满足。
往昔的岁月里,他独守着空荡荡的茅草屋,门外月光是如此的皎洁、美妙。蝉声阵阵,微风徐徐。可他却拼了命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温柔的梦乡里。他多希望能在月光下,随着河流奔跑。
如今,梦已成现实,他怎么能不快乐,怎么能不满足。
远方出现灯影,明亮堂皇。一个个灯笼悬在河的上方,照亮了整个夜晚。
“到了!”
吴千羊大叫一声,加快了脚步奔跑。
看清了,灯笼挂在宽敞的石桥上,附近的一切清晰可见。沂县——桥边的山石之上清楚的刻着这两个字,朱红的底,苍劲有力。桥面刻有游龙,张牙舞爪;栏杆上有石狮子,姿态各异。
踏了游龙过了桥去,便进入到了繁华的沂县。卖宵夜的小贩在路的两边,大声卖着吆喝。卖什么的都有,馄饨米线,栗子炒面,应有尽有,排成了排,一路延伸到城市的中心。小贩多,客人也多。身着华丽的富贵人、衣服破烂的乡下人、有偷鸡摸狗的混人、也有谈情说爱的恋人。隔出的道路上满坑满谷,去吃一碗面,喝一杯酒,再舒心不过。
再往前,多家店铺相拥着,灯火通明。那大敞着的堂内,一位青衫老学究手执着醒目,慷慨激昂的说着一段百听不厌的江湖轶事。书到酣处,醒木一响,叫好声、掌声不断。堂内有桌有酒,都是付得起钱的体面人;堂外有板凳和贫苦人,伸长了脖子,不停让身旁的人小些声,可不能扰了他听书的兴致。
今个儿讲的什么?讲的那前国五虎将之一的关英雄,关刀赴会,大慑群雄。你若是来你是那真君子,若不来怎称那三国的将魁元……
吴千羊路过那说书的堂外,也停下了脚步,贯注了神,头也用力往那堂内伸,想要把故事的原委听个明明白白。可他才七岁而已,身体瘦弱不说,个子也矮小,怎能挤过那人堆听个真切呢?
可还不放弃,一个劲的向前钻。突然间,自己身子被抬了起来,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人却已经升到了门梁处,堂内的一切清清楚楚在眼前,明明白白在耳边。低头一看,胯下的赵子牛冲他放了个笑脸。
“今个高兴,听个明白。”
吴千羊也笑了,笑的憨厚、真诚。一股暖流涌过,像这夏日里的风,吹得人心荡漾。
掌声如潮水一般,一次接着一次;醒木也如惊雷,调动着观众的心。一段结束,可谓是酣畅淋漓,好不尽兴。说书的先生下台去休息,换上了一位妙龄二八的少女,敲着小鼓,声音凄迷。
吴千羊年幼,哪懂得愁的滋味,小曲儿起时他就没了兴致。拍拍赵子牛的脸,示意离去。赵子牛得了令,转身离开。吴千羊本想下来,可那赵子牛却不肯,抱住了他的两条腿,悠闲的漫步在这夜市的街上。
高处的景象确实要开阔的多。酒楼的二楼大开着窗,其内明晃晃,几位公子哥觥筹交错,诗性盎然。再往前,窗却紧闭着,其内粉红色的光也亮。两个影子在窗前,紧紧依偎着,影影绰绰中好似成了一个人。
吴千羊不懂,低头问。赵子牛却干笑,支支吾吾的没有答案。他更奇怪了,便要问个明白。对方却弯下了腰,吴千羊吓得神魂俱离。
俩人走走停停,差不多将这沂城的夜市逛了个遍。尽兴了,也饿了,累了。吴千羊只想着躺下来,美美的睡上一觉。赵子牛也是,想着坐下来,美餐一顿,喝个尽兴。偏巧不巧,前方出现一个客栈,名为佳兴。俩人商量着,去了那客栈里。
吴千羊下了地,店小二急忙拥了上来,热情洋溢,笑脸相迎。店不大,却坐满了人,喝酒的、猜拳的、赶考的读书人、腰悬刀剑的江湖人、还有骗吃骗喝的无赖人、天南海北的都有,在此处歇了脚,住一夜,明日各奔前程。也巧了,这佳兴客栈只剩下一间客房,像是老天留给这爷俩的一样。他们当然开心,要了那房,付了定金,又点了饭菜和酒,找个空暇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身之隔的邻桌上,几个男人凑到了一起,酒是一杯接着一杯,放开了声议论近些日子天下发生的大事。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青国。青国举兵十万西行,已经到达了与衍国相接的边界春阳。统领三军的将领正是这青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季方。而衍国以南,真武国同样举兵五十万,到达了衍国的背面。此举为何,天下皆知。
这衍国地少人疏,虽建国至今已有五百余年,可在天下中一直没有多少存在感,要说默默无闻也并非不可。也难怪,南有真武国打压,北有青国虎视眈眈。衍国只有夹在两者之间,在缝隙中飘摇的生活着。可也没人在乎,真要谈起这小小的衍国,估计也只有那大儒生贺峥鸣和国内的衍曲儿了。至于那衍国的王是谁,衍国的国都又在哪儿?旁人一概不知,也没有多少兴趣。
小小弹丸之地,何足挂齿呢?况且在他们眼中,衍国已成必死之局,或许把他当做不存在的国家也没什么不妥。
那他们关心的是什么?关心的是这衍国亡后,那小小的国土该如何瓜分。是那名声渐燥的真武国占多,还是这青国吞下大多数呢?或者两者在那衍国国土中再打一架,举成王败寇之措,胜者侵吞所有,败者一无所获。
再或者,让这天下都乱起来……
他们关心的正是这个。倘若各国之间再次开始了无休止的争乱,那这太平了近百年的盛世便会被打破。那时,他们还能有着闲心坐下来喝酒,畅谈未来吗?
或许他们早忘了当年战火喧嚣的天下,百年之前的事,谁经历过呢?也有人盼着那事发生,打心底里期望这天下乱起来。届时,金银堆砌的高山倾倒,天下粗布白丁也就有了机会。
常言说得好:乱世出英雄。或许到那时,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的天国之门才会为他们打开。人人都向往江湖所为何?潇洒、畅快、轻易。只要肯下那心思,人人可成那快意恩仇的侠客。可他们就没想过那另一种高高在上的生活吗?想过,比那江湖来的更早,更震撼。可他们清楚,那高楼之上朋客满座,哪有他们的栖身之所呢?就算是穷尽了力,又有什么机会呢?谁不渴望庙堂之上一呼百应的辉煌时刻呢?
龙生九子还是龙,鼠有百后可依旧是鼠啊!
所以,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头,也是愚昧的年头;燕雀枝头可成凤凰,谁不垂涎?
菜来了,两素一肉,素是当下的什锦小炒,肉是酱香浓郁的牛肉,还有一壶烫好的杏花陈酿。吴千羊可真是饿了,自打路过那野村,吃过那碗面后便水食未尽半点,此刻见到这饭菜,也顾不得体面,甩开了腮帮子,端起米饭大口开吃。赵子牛却不着急吃饭,他另有所图,店小二刚放下菜,酒还没来及端起呢,赵子牛探手取过酒壶来,嗅了嗅,满目沉醉。这酒虽比不得那云叶山庄的竹叶青,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此时哪还顾得上添到酒盅里,端起壶来“咕嘟咕嘟”喝了个进行,好不爽快。
对他而言,这酒才是万物的根本。有酒,才吃得下饭去;有酒,才入得那梦乡;有酒,方能挥得起剑;也只有酒,才能抚平那哀愁。
“要不要喝点。都说这三月的杏花易逝,不胜哀愁。可在这六月里,却依旧能看到芬芳飞舞的白花漫天呀!”
吴千羊却摇头。酒对他而言,实在奢侈。而他,也根本不知这酒到底有何乐趣。或许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吧?有人喜好对弈、有人爱那美人、有人善诗歌、当然也会有人对这酒沉迷。可惜的是,吴千羊不懂,也没兴趣。
邻桌的人议完这天下政事,做完了春秋梦,又谈起最近江湖发生的种种大事。
三年之期已近,南楚昆仑山,巅峰论剑。届时天下的剑客皆往,要重新捋一捋这巅峰九剑的位置。
巅峰论剑之后,就是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那不再是剑客的独舞,而是这天下武林中人的狂欢。这天地之中,有一说一,只要你是这江湖人,便有资格去那武林大会。只要你实力足够,一举成名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虽说大会是在明年夏秋之际,可现在天下的豪杰已经动了身,目的地也只有一个——真武国。
说完光明的盛会,也要谈一谈这暗处的魔宗。
传言说,那号称“万人屠”的魑魔北大生突了重围。屠魔会的人四处追杀,可始终找他不见。有人说他去了真武国,也有的说他藏在了万剑宗,还有人说在这青国见到了他的影子。
谈起这北大生,众人都慌了神色。那魔宗的人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可其中那北大生更甚。有传言讲:这北大生已经杀了有一万零二十九人。人人被斩去头颅,分了四肢,死相凄惨无比。
当年在北李庄,庄内无论老少男女,一百零八口人命全死在他的手里,无一人生。,直到今日,倘使你路过那北李庄,依旧能听到冤魂哭喊求饶的声音。
吴千羊手端着碗,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看向赵子牛,一本正色的问道:“你啥时候教我?”